路以卿不問處境先問姓名的行為,幾乎讓沈望舒以為自己碰到了登徒子,還是個不知輕重的登徒子。所幸之前路以卿挺身而出的行為很添好感,這才沒讓沈望舒對她生出誤會與芥蒂。不過三言兩語交流下來,沈望舒還是在心中默默給她貼了個標簽——傻乎乎的富家子。


    路家很有錢,還隻有路以卿一個繼承人,她理所當然也很有錢。對此她也並不避諱什麽,甚至衣著配飾無一不彰顯著富貴,而事實上也是這彰顯的富貴救了她一條命。


    沈望舒與她簡單說了前情,便道:“當時你昏厥過去,我亦無逃生之法,無奈隻得被那些匪賊劫了來。當時他們本想將你殺了泄憤的,我便勸他們說你家有錢,留下你便可使人拿錢來贖。”


    路以卿聽了,這才明白自己為什麽能保下小命,當下由衷道:“多謝沈姐姐周旋,否則我這條小命隻怕當時就要交代在那兒了。如此你與我有救命之恩,將來但有吩咐,我亦當竭力為之……”絮絮叨叨,倒將感恩的話說了一通,也不知有沒有拉關係的意思在其中。


    沈望舒聽得有些無奈,終於打斷她道:“小郎君不必如此。此次原是我家之禍,你不過路見不平想來救我,說到底本該是我感恩的,如今又那得臉麵來受你感謝?”


    路以卿聞言還想再說什麽,但沈望舒已經不想與她廢話了——此時兩人還被捆綁著,又深陷賊窩險境,該是努力脫困才是,哪有閑情來說這許多廢話?


    沈望舒隻皺了皺眉,路以卿便察覺到了她的心情,瞬間乖順的閉了嘴。


    如此一來,反倒是沈望舒有些詫異了。她又看了路以卿一眼,見她神色訕訕的,心中的焦躁不知為何也散了兩分。重又恢複冷靜,她語氣也溫和了許多:“咱們實不必再提這些,眼下當務之急還是盡快脫困才是。我隻是用言語拖住了那些人,還不知能拖幾時呢。”


    路以卿聽她這樣說,發熱的腦子也終於冷靜了下來。她點點頭,開始打量起目前的處境,說實話並不太好,雖然關著兩人的隻是一間破敗的茅屋,但天知道外麵的賊窩裏有多少人看著她們?更別提兩人此時都被綁縛著,她試著動了動,連挪動都費勁。


    沈望舒沒有昏厥的經曆,顯然早就嚐試過掙紮了,見狀便道:“沒用的,他們綁得很緊。”說完想到什麽,又問:“對了,你之前受傷昏厥,如今傷勢如何了?”


    傷勢其實還好,畢竟路以卿隻是被踹了一腳,而不是被砍了一刀。隻是這好也是相對的,對於受傷的人來說該疼還是會疼的,比如之前路以卿嚐試著掙紮挪動,就感覺之前被踹傷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不用看都知道,肯定淤青一片,就不知有沒有傷到骨頭了。


    若是男子,碰到眼下場景多半是要逞強,可路以卿其實並不是男兒。所以她聽到沈望舒的詢問也沒有隱瞞,便皺著臉據實已告了:“看不到,但感覺挺疼的。”


    這回答直率得略顯孩子氣,但卻一下子安撫了沈望舒提起的心:“那應該沒有大礙。”


    路以卿說話時還中氣十足,顯然沒有內傷在身,隻是疼的話確實算不上大礙。她也沒有反駁沈望舒的話,或者借機撒嬌討要好處,反而試探著再次掙紮起來。


    沈望舒見了想再勸她別白費力氣,可轉念想想之前都已經說過了,再說實在沒有必要。


    路以卿不是安享富貴的人,她會的東西挺雜的。除了生意人安身立命那些本事之外,拳腳她會一些,掙紮脫困她也會一些。當時學這些都不過是以防萬一,卻沒想到隨父親四處奔走時什麽危險都沒遭遇,如今在長安定居了,反而有了用武之地。


    折騰了好一會兒,路以卿終於感覺綁在身上的繩索稍稍鬆了些,隻要再接再厲解開了手腳,一切便都能迎刃而解了。隻是做到如今這步,她已有些力竭,便暫時停下歇歇。


    趁著這空閑,路以卿又抬頭去看沈望舒,尋著話題與她說話:“對了,沈姐姐,當時我昏過去了,你那些家人如何了,可是也被這些賊匪捉了來?”


    沈望舒一直表現得冷靜可靠,路以卿與她說話便也沒想太多,豈料這話一出她卻是陡然沉默了起來。這般反常看在路以卿眼裏,自然知道是有內情,可卻不好再問了。於是她幹巴巴的自顧說了下去:“哦,不對,沈姐姐的家人應該沒事吧,畢竟這裏也隻我們倆而已。”


    路以卿的原意大抵是慶幸沒有更多人遭殃,可聽在沈望舒耳中卻似紮心的刀子——大難臨頭,祖母帶著家中女眷先逃也無可厚非,甚至該慶幸她們成功逃走。隻是作為被留下的那一個,眼睜睜看著家中馬車一輛輛駛離,獨留下自己麵對危險,心中也不會有多好過。而真正讓人難以接受的是,沈家的人逃了就逃了,竟似沒有再派人來解救於她,憑她如何拖延都不過是白費功夫。


    身陷賊窩,名聲盡毀,她大抵是被家人放棄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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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賊匪劫道,所為無非錢財,而敢在長安城郊動手的匪賊尤甚。


    路以卿身上的繩索還沒解完,那邊山匪們便已經得知了她醒來的消息。於是當即便有人來提了她去問話,問的自然是她的身份,以及她家能拿多少前來贖身?


    對於這般問題,路以卿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事實上從沈望舒告訴她那些話開始,她就已經開始思量起對策了——賊匪並無信譽可言,自古給了錢依舊丟命的不在少數,她若是任其發展後果也是可想而知的。所以她要麽拖延,要麽破局,總不能立時幹幹脆脆交了老底。


    一番折騰,路以卿吃了些苦頭,但到底暫時將局麵穩住了,或者說拖延住了。


    路以卿由此鬆了口氣,心中隱約還有幾分僥幸。可被送回茅屋後,沈望舒看著她臉上的青紫卻還是嚇了一跳,當即關切道:“怎麽,他們打你了?!”


    十四歲的少年還有滿臉的稚氣,聞言搖了搖頭,說道:“一點皮肉傷而已,沒關係的。”


    沈望舒卻還是皺緊了眉,等聽完路以卿所為與目的之後,麵上的愁緒依舊沒有多少消解,她道:“與其拖延,不如在送回家中的書信上做手腳,否則便是拖延了時日也是坐以待斃。”


    路以卿又搖了搖頭,正想要說些什麽,可看看茅屋破敗的環境,想了想還是直接湊到了沈望舒耳邊低語:“沈姐姐放心,我會解繩子,隻消給我半日功夫便能脫困了。”


    沈望舒聞言有些詫異,畢竟她自己對繩索綁得多緊深有體會,想不到這樣幫著也還有自己解脫的機會。她雖與路以卿相識不久,可卻意外的相信她,隻是想了想還是不妥:“隻解了繩子有什麽用?這裏是賊窩,外麵少說還有一二十好的賊人,你難道還能麵對他們全身而退嗎?!”


    這話並非危言聳聽,可路以卿聽了卻還是搖頭:“我總該試試的。”


    沈望舒見她除了搖頭還是搖頭,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氣來。又見她一意孤行,並不願聽從意見,索性就轉過身去不再看她了。


    路以卿見狀有些失落,可想了想到底沒時間沉溺於情緒中,扭頭便又與身上的繩索糾纏起來。


    所幸路以卿亂七八糟的本事沒白學,綁得死緊的繩索捆在她身上,也真叫她尋出了解脫的法子。費力折騰半日終於解開了綁縛的繩子,她當即從地上一躍而起,臉上剛露出笑模樣,下一刻又捂著傷處整張臉皺了起來,顯然是疼得狠了。


    一旁的沈望舒雖然做出不想再理她的姿態,但這茅屋裏也就她們二人而已,注意力自然多多少少還放在路以卿身上。甫一見她掙脫繩索,自然也是高興的,哪知下一刻對方就僵在原地露出痛色,於是忍不住詢問:“你怎麽樣,可還好嗎?!”


    路以卿救人時挨了一腳,被帶去問話時又被打了一頓,其實狀況算不上好。不過聽到沈望舒詢問,怕她擔心,便強撐著搖了搖頭:“沒事,一點皮肉傷而已。”


    又是這句話,沈望舒聞言都不知說什麽好了,隻秀氣的眉頭微微蹙起。


    這時候路以卿也不廢話了,挪到沈望舒身邊就開始替她解繩子。綁得確實是緊,便是路以卿直接來解也費了好一番力氣,真讓沈望舒不明白她之前到底是怎麽掙脫的。


    這般想著,沈望舒便順口問了一句,路以卿答道:“從前跟個師傅學的。我自少時便隨父親奔走四方,出門在外總要有一技傍身,便各種本事都稍學了些。”


    路以卿看起來比沈望舒還要小些,可聽她小小年紀就去過不少地方,沈望舒心中也有一瞬間的羨慕。隻是此情此景此地,並不是多話的時候,於是便也沒多說什麽。兩人旋即斂聲,縮在茅屋門板後窺視著外間情形,以此尋找脫身的機會。


    可惜這賊窩裏人不少,外間陸陸續續總有人在走動,也不知是不是針對二人的巡邏……不過其實也沒差了,總歸是被許多雙眼睛盯著,想跑也沒處跑去。


    觀察許久卻得到如此答案,不管路以卿還是沈望舒都忍不住皺眉。


    路以卿看了會兒覺得暫時無法,便對沈望舒說道:“現在外麵人多,不如等晚上再看看吧。我之前出去時看過,這賊窩裏的人不算多,而且他們並沒有將咱們看在眼裏。白日裏或許隻是在外活動,等晚上這些人睡下了,應當好跑得多。”


    沈望舒聽了點點頭,隻微蹙的眉心並沒有鬆開,隱約還有顧慮擔憂。


    路以卿安慰了她兩句,又在茅屋裏四處查看了一番,結果發現這屋子雖破,可想要逃跑也並不容易。窗戶是被封死的,門上又有鎖,晚間到底怎麽逃也還是個問題。


    然而兩人並沒有等到晚間,茅屋裏便又來了人。這回卻不是帶路以卿去問話了,來人“嘿嘿”笑著,直接要帶走沈望舒——賊窩是什麽地方,沈望舒又是什麽人?不用想也知道她此去會遭遇什麽,也怪她之前太過鎮定,路以卿竟一時忽略了這茬。


    驟逢變故,路以卿都懵了一下,然後便準備不管不顧了。


    兩人本已解開了繩索,發現人來才匆匆綁回去的,打的自然是活扣,想要掙開便是輕而易舉。路以卿一急便要掙開繩索硬碰硬,隻這一個敵人出其不意她倒是可以打得過,可外麵還有許多人呢。


    沈望舒比路以卿冷靜許多,即便這會兒臉色已是煞白,也在發現路以卿動作的第一時間皺了眉。然後趁著那賊人沒注意,一腳踢在了路以卿小腿上,等對方看過來還給了個不讚同的目光……凶巴巴的,倒真唬得路以卿動作頓了頓。


    也是這一耽擱,沈望舒就被人帶走了,路以卿再要做些什麽已是不及。


    後悔、懊惱、擔憂,各種情緒漸次浮現在心中,頓時將路以卿整顆心都揪緊了。她重又掙脫了繩索,如困獸般在茅屋裏轉圈,走不幾步又痛得彎下|身去,心中愈發無力起來。


    時間也不知過去多久,就在路以卿幾乎絕望的當口,茅屋大門處卻忽然傳來了異動。


    等了會兒,大門便被打開了。路以卿恍惚間才發現天色已經黑了下來,而打開的大門外也並沒有燈火映照,隻有隱隱約約月華灑落,映出一道窈窕身影。


    路以卿怔了怔,一雙暗沉的眸子旋即就亮了起來,她跌跌撞撞跑了過去,剛要開口卻聞到一股濃鬱的血腥氣傳來。心中驀地一跳,路以卿伸手忙去抓眼前人的手,入手卻摸到一片黏膩濕滑:“沈姐姐,你怎麽了,是受傷了嗎?!”


    沈望舒這會兒其實還有些沒能回神,思緒也還停留在不久之前——掙脫的繩索,防身的匕首,出其不意劃破的脖頸,以及那撲麵而來的腥臭血液。


    手無縛雞之力的貴女心頭震動,恍恍惚惚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回到茅屋的,也所幸天色晚了外間沒人守著。直到一隻溫熱柔軟的手握住她的手,血液幹涸之後留下的涼意才似被驅散一般,她長長的眼睫顫了顫,沙啞著嗓子開口說了一句:“走,咱們現在就逃。”


    路以卿能說什麽?她當然無話可說,哪怕滿心的擔憂疑問,也隻能暫時壓下。


    趁著夜色,兩人終是手牽著手,逃出了這賊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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