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過完了,天氣轉暖,開春之後路家主也不打算在長安久待,轉眼就要南下。


    比起長安,金陵才是他們的故鄉,路家的老宅也修在那裏,甚至路以卿幼時也是在金陵長大的。還是後來她漸漸長成,路家主的生意也越做越大,在長安定居之後她才搬來長安的。


    粗粗算一下,也有近十年沒有回去過了,再加上對父親多有不舍,路以卿與沈望舒去碼頭送行時,是真挺想跟著路家主一起回金陵去的。隻可惜她想想也隻是想想而已,便是她舍得拋棄這多年的經營,衛大將軍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放她離開。


    碼頭上,路以卿拽著路家主的衣角滿臉不舍:“阿爹,你這般急著回去做什麽,金陵又沒有人在等你。不如留下再住段時間,這麽快回去你都不會舍不得我嗎?”


    路家主見她拽著自己衣角,又聽她孩子氣的話,心一下子也軟了幾分。不過歸期是早就定好了的,他也並不打算改變,於是便硬著心腸扯回了自己的衣角,無奈道:“你都多大了,還與阿爹撒嬌?也不看看你如今的身份,真要讓人見了,看你今後還有什麽臉麵見人。”


    這話說得路以卿也有些訕訕,不甘不願鬆了手:“真要走嗎?可阿爹你回金陵去做什麽?”


    路家主聞言便沒好氣道:“你當真以為你阿爹老了便不做事了嗎?金陵的商行還是你阿爹管著的,再者之前說好要抱養個孩子的,我也得回去物色起來了。”


    聽話題一下子轉到孩子身上,路以卿也不知道說什麽才好了。她是不著急的,也想勸路家主別急,可被媳婦扯了扯衣袖之後,到底也沒說出口。她想了想才接著這個話題問道:“那阿爹這些天想好是要抱養個孫兒還是孫女了嗎?”


    路家主斜她一眼,卻是道:“孩子你們都不準備養的,還想當便宜爹娘嗎?”


    同樣被問的沈望舒還沒開口,路以卿便眨巴著眼睛,“從善如流”的改了口:“那阿爹你想好要給我添一個弟弟還是妹妹了嗎?”


    沈望舒頓時無語,再去看路家主,果然也是一臉牙疼的表情。


    不管路以卿這話是真問還是玩笑,路家主都忙不迭擺了擺手,說道:“行了,跟你說著玩的,你還當真了?”說完才又道:“至於抱養個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到時候看眼緣吧。”


    路以卿聽完便不說什麽了,對於孩子的事她其實也並不怎麽在意,總歸也不用她來養。


    三人又話別一番,路以卿縱使不舍也沒再說什麽。直到路家主乘坐的船隻即將起航,路以卿和沈望舒便站在碼頭上目送他登船,然後揮著手送他遠行。


    客船漸漸駛離碼頭,越行越遠,原來站在碼頭上送別與站在甲板上離開,是全然不同的感受。


    等到船隻越來越小,直至不見,路以卿這才沉沉的吐出口氣,說道:“我真是有些不舍,其實也想跟著阿爹回金陵看看,還想帶你去看看咱們家的老宅。可惜不僅現在走不開,之後的幾年恐怕也沒有機會,這幾年咱們都得守在長安了。”


    沈望舒卻很平靜,她挽著路以卿的胳膊,側頭看她:“這又有什麽關係,不過是幾年而已,咱們等著就是。再說長安的幾年,難道還能比西北更難過嗎?”


    這話對也不對,路以卿沒有反駁,安安靜靜與沈望舒並肩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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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年的時間其實過得很快,就跟當初路以卿和沈望舒去西北一般,去之前感覺前路寥寥未來茫茫,等真到了西北之後日子卻並沒有想象中那般難熬,四年時間幾乎眨眼既過。


    隻是長安的幾年與西北的幾年到底是不同的,這段不長不短的時間已經足夠發生許多事了。


    身處政治中心,許多人都是會被環境催促著成長的。路以卿如此,衛景榮如此,深居皇宮的小皇帝更是如此。也說不清這小皇帝到底長歪沒有,明明還是稚子的年齡,卻早早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他自以為高高在上的高傲著,卻偏偏隻看到了身份的尊貴,還沒有明白手握權力的重要。


    大抵也是因為年紀太小了,此時的小皇帝不懂藏拙,看起來甚至比先帝還要不如。而無論他聰慧還是愚鈍,都注定沒有機會長大,隻等衛大將軍做好了準備,也就奪了他的帝位。


    禪讓與新朝建立,說起來是天大的事,可當朝局未改兵不血刃,事情似乎又變得平和起來。


    至少對於路以卿來說,這一場政治變化對她並沒有更多的影響。畢竟她本就屬於衛家一係,衛大將軍登位之後對她來說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果不其然,衛大將軍登上帝位不過三月,她這做了幾年的戶部侍郎終於也升職了。頂頭上司被查出了貪墨,下獄抄家流放一整套下來,空缺的尚書位也就落在了路以卿頭上——雖然她並不稀罕這官位,甚至時不時想要辭職回家,但這般年紀就做到如此高位的,也確實是難得一見。


    路以卿真正成為了朝堂上炙手可熱的人物,這不僅僅是因為她年紀輕輕就身居高位,更因為她與新冊封的儲君相交莫逆,連未來都有了保障。


    也就在這鮮花著錦的當口,路以卿終於告假成功了。


    在長安忙忙碌碌數載,路以卿終於請到了探親假。一方麵諸事既定不必再如從前一般緊繃防備,另一方麵也算是衛景榮對她的維護,讓她不必在此時被推上風口浪尖。


    路以卿自然是感激的,然後二話不說,收拾收拾行李就領著媳婦乘船南下了。


    再次乘船離開長安,路以卿和沈望舒的狀況無疑都好了許多,沒有曾經的躊躇滿誌,也不似當年上船就被暈船折騰得死去活來。在船上的那些日子,兩人甚至過得頗為恣意,唯一讓路以卿感到無奈的是,上船前沈望舒帶上了這幾年特意為她準備的幾套衣裙。


    沒錯,當初在西涼的隨口一言,卻是被沈望舒記了這許多年。


    然而路以卿活了二十幾年,也沒真正穿過裙子。雖然她明知自己身份,對此也不是很排斥,可就是有股無法言喻的別扭在其中。然後別扭著別扭著,沈望舒終於等不及,轉身將船艙的大門一關,就親自動手將人衣衫扒了,換上了她精心準備的漂亮裙子。


    換上裙子的路以卿還是別扭,提著裙裳問沈望舒:“我這樣,不會很奇怪嗎?”


    是很奇怪,畢竟路以卿如今年紀不小了,為了偽裝身份臉上的妝容越來越多,也將她偽裝出了幾分原本沒有的棱角與英氣。這般的妝容穿著男裝自然沒有問題,還顯得她清秀,可換上女裝就有些不搭了,再加上發髻不對,怎麽看都有股男扮女裝的詭異感。


    想到這裏,沈望舒沒忍住笑了起來,笑得路以卿莫名其妙的同時,也更不自在了。她鬆了提著裙裳的手,紅著臉說道:“我,我還是去換回來吧。”


    路以卿說完轉身要走,又被沈望舒一把拉了回來,然後將人按在了梳妝台前:“別急,換個妝容發髻也就是了,你總要讓我看看你的本來麵目啊。”


    後一句話說服了路以卿,事實上她也挺好奇自己作為女子,會是何種模樣?


    清水淨麵,是沈望舒親手幫忙做的,然後各種瓶瓶罐罐擺了滿桌。


    沈望舒的手很巧,哪怕以她的身份身邊從來不缺伺候梳妝的人,可無論梳頭還是上妝,她都做得井井有條。梳頭不必多說,如緞的秀發在她指尖穿梭,便似有意識一般輕巧的挽成了發髻。上妝卻是麻煩許多,淡施粉黛,描眉塗脂,一個清麗佳人在她手下漸漸綻放出了光彩。


    上妝的人很是用心,但枯坐著任人施為的人卻是百無聊賴。路以卿起先還將三分注意力放在了對麵的銅鏡上,看著自己一點一點的變化,但看久就會發現,銅鏡裏的自己遠沒有近在咫尺的心上人更吸引人。


    古來畫眉便是閨房之樂,路以卿也曾替沈望舒畫過,卻覺氣氛始終不如今日旖旎。


    是的,旖旎。路以卿不知道此時的自己在沈望舒眼中是怎樣的,她隻知道麵前近在咫尺的紅唇始終吸引著她,讓她想入非非。於是趁著一邊眉毛畫好,路以卿就行動了,猝不及防將人攬入懷中,然後衝著那誘惑了自己許久的紅唇便吻了下去。


    沈望舒怔了一下,輕輕回應了她,事後卻輕捶著她的肩膀嗔怪了句:“別鬧。”


    路以卿聞言撇撇嘴,到底還是乖乖聽話了,然後她偷偷往打磨光亮的銅鏡裏照了一眼,意外的發現此時的自己也是明媚動人——至少在皮相上而言,並不會配不上沈望舒的美貌。


    隻一眼,路以卿就放心了,然後安安心心任由沈望舒折騰。隻她沒想到的是,沈望舒的“折騰”並不是一次兩次或三五七日,她見過路以卿精心打扮過後的美好,隻感覺心弦都被再次撩撥了。於是接下來的日子兩人關上房門,路以卿“被迫”將所有的裙子都穿了個遍,妝容也換了五六種。


    這很麻煩,還得防備有人敲門,但隻要見著沈望舒歡喜的目光,一切便都值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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