襄王終於再次想起了路家主,這次他不再顧惜羽毛,不再選擇暗地裏蠶食,惱羞成怒的他終於做出了圖窮匕見的決定。可他難得下了決斷,難道遠在金陵的路家主就會蠢得坐以待斃嗎?


    當然不。事實上路家主收到西北的消息隻會比長安更早,所以他也更早有了準備。


    等到襄王的人終於趕到金陵,看到的不僅是人去樓空的路家老宅,甚至就連路家的那些布莊也全都已經關門歇業了。於是上至路家家主,下到商行夥計,他們就沒一個逮到現成的。後者倒是可以找得到,但那有意義嗎?總歸路家主是早就從金陵脫身了。


    金陵城裏鬧騰了兩天,長安皇宮皇帝還做著開疆擴土的美夢。滿殿朝臣們除了無語,到後來倒也盡職盡責的陪著延康帝與秦使磨嘴皮——萬一衛家軍真的沒有反心呢?萬一衛家軍真就是反擊時一不小心打到秦都去了呢?白得的疆土,白賺的功績,總沒人會嫌棄。


    在一群人自己都不怎麽信的自欺欺人下,這一場和談進行得相當順遂。秦使也不知梁國之中這許多貓膩,還等著延康帝下旨召回大軍,於是許多條款也都捏著鼻子認了。


    而與長安城裏談判順利不同,秦都這邊的和談卻是進展緩慢。


    從衛景榮頭次入秦都至今,已經過去半個月了,初春草原上的寒風似乎都溫柔了許多。可這場和談的具體條件卻還沒有敲定,雙方也隻是初步試探出了對方的底線而已。


    衛大將軍算算日子,覺得不能再拖下去了,於是叫來衛景榮示意他差不多可以見好就收了。扭頭衛景榮就去尋了路以卿,轉達了衛大將軍的意思後,便問道:“小路,這兩日和談應該便要敲定了,你之前不願與我入城,如今可要同去了?”


    路以卿隻想了想,便答應下來,翌日衛景榮再入秦都時,便將她與沈望舒都帶上了。


    許是察覺到衛景榮態度的變化,這一回路以卿跟著他去秦都,便不再是見秦相那些人,而是直接被帶去了皇宮見到了秦君。


    秦國的皇宮很大,但看在路以卿眼裏也隻有一個大字來形容了——布局不夠合理,建築不夠恢弘,細節不夠精致,就連往來的宮人看著都是五大三粗的。


    總而言之一個詞概括,粗糙。


    路以卿沒忍住,低聲與身旁的沈望舒嘀咕了句:“這就是皇宮啊,我還以為是哪家地主修的園子呢。”


    沈望舒聽得哭笑不得,忙扯了扯她衣袖提醒:“慎言,你也不看這是哪裏。”


    路以卿自認為說話夠小聲,並不懼怕,然而衛景榮卻是耳尖,竟是聽到了。他本就隻領先了兩步,聞言腳下略緩了緩,便湊到了小兩口身旁,說了句:“也不是哪家的皇宮都這樣的。”


    言語中濃濃的嫌棄之意,顯然也沒看上這草原帝國的皇宮。


    然而路以卿現在並不想聽他吐槽,少將軍的身份畢竟敏感,引得四方關注,哪裏還能隨口說八卦?於是她伸手就將人推開了,示意衛景榮繼續走前麵,順便離他們遠點。


    衛景榮也不在意,撇撇嘴又走去前麵了,隻這些互動不免落入了許多人眼中。


    秦國這邊議事,大抵都是喜歡設宴的。路以卿隨衛景榮踏入宮殿之後,看到的不是嚴肅正經的朝議,而是與當初四方館一般的案幾宴席。


    衛景榮不怎麽意外,帶著衛家軍眾人向秦君行過禮後,便施施然領著眾人落坐了。


    路以卿依然是與沈望舒坐在一起,兩人的位次不前不後,也不十分惹眼。隻是路以卿剛落坐,一抬眼便又瞧見了上回見到的那個詭異青年,對方這回倒不是坐在末席了,相反坐在了秦君下首的位置。路以卿眼珠子轉了轉,又瞥見坐在青年下方的秦相,心中不免生出許多猜度來。


    不過在猜測對方身份之前,路以卿還是先低聲問沈望舒道:“阿沈你看,對麵上首坐的是誰?”


    沈望舒聞言抬眸,看了一陣便搖頭:“我不認識,也沒見過。”話說出口,她似乎意識到了什麽,眸光略微閃動,又遲疑道:“那青年,難道便是阿卿上回提及之人?”


    路以卿見沈望舒這回能瞧見了,也是鬆了口氣:“正是,這回你終於也看見了。”


    這話說得兩人都心裏毛毛的,尤其想起上回之事,簡直就跟見鬼一般。路以卿得到沈望舒的回複之後也沒徹底放下心,想了想又扭頭問另一邊坐著的副將:“徐將軍,這些天你都陪著少將軍入城。你看對麵上首坐著那人,你可認識?”


    徐副將聞言不疑有他,當下抬頭看去,仔細觀察一番說道:“並不認識。不過秦國尚黑,祭司尤喜玄衣,我看對方穿著打扮,大抵該是個祭司吧。”


    路以卿這才注意到,對麵那青年穿著的是一身玄衣——秦國祭司愛穿玄衣並不是什麽秘密,當初路以卿他們見過的那個祭司牧仁也是一身黑。隻是前次見到對麵青年,路以卿的注意力不自覺就被他這個人所吸引,倒是真沒注意過對方穿著打扮。便是對方的祭司身份,也不過是她事後猜測的。


    這些亂七八糟的且不提,經過徐副將這一確認,路以卿終於對麵那青年祭司不是虛幻。甚至看對方所在的位置,她還能大膽的猜測對方身份必定不低。


    沈望舒比她更大膽,當下揣測道:“莫非那便是秦國的大祭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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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對麵出現了疑似大祭司的青年,路以卿整場宴會都有些心不在焉,索性該商量的事來之前就已經商量好了,這會兒依然是由衛景榮出麵去談,倒不必路以卿來操心。


    直到該商議的事基本議定,衛景榮才忽然開口道:“我等遠道而來也是不易,幸得秦君慷慨,才不使我等狼狽歸去。我在此代表衛家軍多謝陛下,但還有一不情之請,也請陛下應允。”


    秦君年紀不小了,已至暮年的他,四年前發動的那場戰爭已是他最後的雄心。可惜最後功敗垂成,雖然事後得了和親也收到了梁國的一大筆“嫁妝”,可戰敗就是戰敗。從那時起這位帝王的雄心就被磨滅了,也是因此他才會在衛家軍圍而不攻的情況下,主動選擇了議和。


    更多的好處都給出去了,秦君此時臉色雖然不好,但也不會立刻駁斥什麽,擺擺手說道:“將軍且說來聽聽,若是合情合理,朕自然應允。”


    衛景榮聽出了他話語中的不情願,可還是麵不改色的說道:“我聽聞貴國的祭司各有奇藝,尤其大祭司的本事更是神乎其神。我有一好友,身有不適,正想向大祭司求醫。”


    這話一出,滿殿具靜,不少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上首的青年祭司上。


    過了一會兒,秦相才輕咳一聲開口道:“少將軍是否有所誤會?祭司乃是神職而非巫醫,他們之中或許有精善醫術的,卻不是人人如此。”說到這裏他頓了頓,才又道:“大祭司卻有奇術,可他並非醫者也不擅岐黃,少將軍若要求醫還不如請陛下派遣禦醫來得合適。”


    衛景榮也察覺到眾人視線,這時便將目光直直落在了大祭司身上:“這位便是大祭司吧?我說的求醫之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當日大祭司在四方館露麵,衛景榮顯然也是沒瞧見的,此時出口也有試探對方深淺的意思——當初祭司牧仁一眼就瞧出路以卿神魂有異,如今路以卿也在場,他又說出求醫之事,大祭司若是真有本事,這時心中應該也有了底。至於應與不應,那就另說。


    果不其然,大祭司聞言目光不著痕跡的往路以卿身上瞥了一眼。這一眼旁人沒瞧見,可一直盯著他的衛景榮和路以卿卻都注意到了,連帶著沈望舒一起,三人心下都是稍安。


    結果下一刻大祭司便施施然豎起三根手指:“我可以答應,但之前的條件減去三成。”


    饒是衛景榮做好了割肉的準備,乍然聽到這話也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三成的利益太多,而且是整個衛家軍的利益,他甚至來不及思忖,下意識便脫口道:“不可能!”


    話一出口,衛景榮心裏便是一個“咯噔”,扭頭去看路以卿——兩人早就在此事上有所默契,因此之前和談時也是留有餘地的,沒有直接報出衛大將軍給的底線。可再怎樣留有餘地,也絕沒有三成這麽多,他下意識的拒絕卻太幹脆,幹脆得可能讓人心寒。


    然而經過這幾年曆練,路以卿不說練就喜怒不形於色,至少在必要的時候繃住表情也還是做得到的。此時麵上便是淡淡,發現衛景榮看來時,還瞪了他一眼。


    衛景榮訕訕收回目光,心中些許不安,卻抿著唇沒有改口的意思。


    大祭司將二人神情盡收眼底,收回手也不失望,又道:“那換個條件。我國國庫空虛,但陛下私庫中多有琉璃珍品,我等便以這些珍品抵消金銀如何?”


    衛景榮並不知道路以卿這些年做的事,琉璃他也知道,很是貴重。因此若是價值相當的話,用琉璃來抵金銀也沒什麽不可以,至多轉道手的事就能達成條件,讓他很是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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