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是我的阿卿嗎?”沈望舒忽然問出了這個問題。


    路以卿心下駭然,麵上卻不得不擠出難看的笑:“我當然是,望舒你在胡說些什麽?”


    沈望舒沒再答話,事實上她問出這一句也並沒有想過路以卿會給她否定的答案——她心裏清楚,路以卿失憶了很多次,醒來之後也多有變化,變得與曾經的阿卿不同了。可在最初的懷疑之後,她便再沒有生出過這樣的念頭,因為她知道眼前人無論變成什麽樣,依舊還是她的阿卿。


    隻是如今的路以卿太飄了,她必須給她敲個警鍾,而且最好是讓她印象深刻不敢忘懷的那種。所以她隻深深地看了那莫名驚慌的人一眼,沒再說什麽。


    有時候沉默比肯定更讓人懼怕,沈望舒的避而不答,反而讓路以卿更加驚疑不定。


    她這時才開始懊惱,怎麽能因為當初燒酒沒讓沈望舒驚訝,就這樣大大咧咧的將玻璃的事也告訴她了呢?她承認她是想顯擺,可燒製玻璃和燒酒怎麽能一樣,燒製玻璃需要的技術她連試驗都沒試驗過,轉手卻讓人直接拿出來賺錢。那麽技術是從哪裏來的,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抿了抿唇,路以卿終於意識到了自己的散漫與自大,於是她磕磕絆絆解釋了一句:“望舒你別多想,這燒製琉璃的新法是我意外得來的,先沒告訴你是想給你一個驚喜。”


    沈望舒從善如流的點頭,像是信了,卻信得太輕易。


    路以卿心裏一點底都沒有,甚至對上沈望舒的目光都有些戰戰兢兢——穿越至今三月有餘,可她卻一直等到了此時,才後知後覺有了占據他人人生的心虛與慌張。


    但沈望舒卻沒在這事上糾纏,就好像她之前那一句質疑隻是輕飄飄隨口說的一句。話說過她就不放在心上了,轉而還能順著路以卿的話告誡道:“阿卿之前說的若是真的,那你這法子可要守好了,其中暴利隻怕會讓人心貪婪,生出不該有的妄念。”


    路以卿聽著她說話,感覺好像心思都是飄的,隻看見那張好看的紅唇一張一合,仿佛要吐出什麽可怕的言語。直到她勉力定了定心神,這才將話聽全了。


    心裏稍稍鬆了口氣,又將汗濕的掌心不動聲色的在衣裳上擦了擦,路以卿這才開口道:“望舒放心,我知道的,這法子我就不是交給一個人的。我讓他們分工合作,每個人隻負責其中一小部分製作,隻要差了其中一環,他們就做不出成品來。如此也便加大了背叛的難度。”


    沈望舒聽完點點頭,沒再說什麽,事實上能被派去做這種事的工匠多半都是全家生死都掌握在路家手中的。這種人想要背叛並不容易,怕隻怕那些過手的管事會因利益生出異心。而如今路以卿加大了工序泄露的難度,便是有人心生歹念,想要讓所有工匠都冒險背叛也是不容易的。


    初步確定了製作安全,沈望舒又提醒道:“還有阿卿,這琉璃盞你製作了多少?”


    路以卿這會兒也勉強鎮定下心緒,聽了沈望舒的話便明白了她的意思,答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物以稀為貴。這琉璃盞製作容易成本也低,可我隻會精挑細選,卻不會賣出太多。”


    沈望舒聞言放心下來,她就怕路以卿一時被財富迷了眼。她跟著路家主這三年也學了不少,自然知道細水長流的好。而且路以卿這裏製得琉璃太多,一下子賣出去不僅會使得琉璃跌價得不償失,還會衝擊原本古法製造的那些匠人。他們製作不已,真被連累何止是血本無歸。


    此時兩人已經心照不宣的揭過了之前敏感的話題,路以卿也仔細觀察過沈望舒的神情,沒發現什麽異樣後這才主動說道:“這琉璃製作出來,我原本是想賣去秦國的。聽說秦國的貴族也好奢靡,這東西在我看來又不貴重,拿去騙他們的錢再好不過了。”


    沈望舒點點頭,想到拿這“不值錢”的琉璃去秦國賺了錢,又用秦國賺來的錢去養鎮守邊關的衛家軍,其中的微妙讓她忍不住微微勾唇,露出了一絲笑意。


    路以卿見她笑了,這才徹底放下心來,於是又道:“可惜現在邊關還在打仗,咱們現在又缺錢,少不得要先在梁國賣一批。比如長安,有錢的閑人就不少,他們的錢也是不賺白不賺。”


    沈望舒沒有異議,又拿起手中的琉璃盞端詳一陣,這輕輕的一隻琉璃盞便是千萬斤的糧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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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沈望舒嚇過一回後,得意輕飄的路以卿仿佛遭到當頭棒喝,霎時就蔫兒了。


    兩人當日對著琉璃盞商量一番,隨後路以卿便去了一封信,讓人燒了十套精品茶具。送去長安五套,江南五套,一番運作最終都賣出了天價。


    琉璃賺的錢比沈望舒預估得還要高,原因也不過是見慣了現代營銷手段的路以卿更會營銷罷了。隻是這一回收到錢的她一點都不敢飄了,隻讓人趁著夏糧收割,全部換成了糧食運來西北。期間她也隻跟沈望舒提了一句,完全不敢翹尾巴,就怕說太多又讓人懷疑。


    小兩口此後相處,氣氛著實微妙了幾日,最終又在沈望舒不動聲色的親近下恢複了原狀。


    不過發生過的事總不能當做沒發生過,路以卿再是心大,經此一事後也不可避免的生出了危機感。於是她抽出了空,又開始整理腦海中那一團亂麻,想讓記憶盡快融合。


    可這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路以卿現在心虛還不敢向沈望舒求助,她便隻能自己來。然而原本整理出的線頭經過這些時間的耽誤,似乎又混入了亂麻中,甚至可能還打了個死結。她想來想去,除了將自己想得腦仁疼,也隻能回憶起一些串聯不起的零碎畫麵。


    直到某日夜間,路以卿忽然自夢中驚醒,彈坐起身滿臉驚悸。


    沈望舒也被她動靜驚醒,跟著坐起身來,先是撫了撫她的後背,結果卻隻摸到一手的冷汗。她微微一怔,而後問道:“阿卿你做噩夢了?”


    路以卿眨了眨眼,回神後望向她,目光卻有些複雜:“不是噩夢吧。我夢見你帶著我一起奔逃,路上遇見個滿臉絡腮胡的歹人,他好像要來抓我們,然後,然後你就用簪子捅穿了他的脖子……”


    說到這裏,路以卿不自覺咽了咽口水,感覺自己喉嚨都在痛,夢裏也是一片血腥。可莫名的,她並不覺得恐懼,就像她夢裏從始至終也沒鬆開過沈望舒的手一般。


    她看向沈望舒的目光是複雜,是慶幸,是依賴,唯獨沒有畏懼。


    沈望舒聽到她的話卻是一怔,旋即有些激動的抓住了她的手腕:“阿卿,你想起來了?”


    路以卿先是茫然的眨眨眼,但很快就想起了曾經於錢告訴她的話——她與沈望舒初相識就被賊匪一塊兒劫了去,後來逃出來不是她英雄救美,而是被美人順手救回來的。


    難不曾她之前的夢境就是當初發生的事?


    路以卿想到自己這幾日想破頭的整理腦中亂麻,一瞬間還有些激動。可等她冷靜下來再去回憶夢境,那些又關夢境的記憶卻再迅速消散,到此時再回憶,她也隻記得自己說給沈望舒的那些了。至於在夢中她是否是在匪窩,又有那些細節,卻又漸漸想不起來了。


    遺忘的感覺並不好受,尤其是在你苦苦追求,記憶卻又自指縫間溜走之後。她將眉頭緊緊擰起,又伸手在額角按了按,最終也隻能答道:“沒有,我又忘了。”


    沈望舒聽到這話也說不上失望還是其他,撫在她後背的手隻頓了頓,便勸道:“沒關係阿卿,你早晚都能想起來的。就算想不起來也沒關係,咱們將來還有一輩子,每一日都是新的記憶。”


    路以卿聽到這話感覺有些暖心,雖然小說裏類似的話看過很多,可當事到臨頭真有人對自己這般說,心中沒有觸動才是假的。


    她回握住了沈望舒的手,倚在她肩頭沉默良久,終於問道:“望舒,你能跟我說說從前的事嗎,就像你之前幫我梳理記憶一般,我總覺得自己可以想起來的。”


    沈望舒沒有拒絕,也顧不上如今是半夜,便與她娓娓道來。


    路以卿靜靜聽著她講述,總覺得有些熟悉,又有些隔離感,而且越早的記憶隔離感越重。不像之前沈望舒幫她梳理這三月來的記憶,她說什麽,自己都能感同身受並且想起細節。


    然而路以卿也沒有打斷沈望舒的講述,因為在她看來,早遠的記憶本就不是她的。那是原主的記憶,她不能感同身受也是理所當然的。可她顯然忘了,前次記憶混亂蘇醒時,她所記得的時間卻不是在這三月內,事實上屬於她的記憶當然也遠不止於此。


    兩人一個講一個聽,漸漸的時間流逝,天邊泛起魚肚白,破曉黎明,晨光灑落。


    夏日裏炙熱的陽光穿過窗戶灑落在臉上,路以卿忽然想到了什麽,伸手從脖子上拽出了那枚平安扣。沈望舒也隨之看去,卻見那許多日沒有變化的平安扣,似乎又變黑了一點。


    兩人麵麵相覷,都不由得生出個荒謬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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