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景榮說得沒錯,路家此時送糧對於衛家軍來說無異於雪中送炭,衛大將軍即便位高權重也是要見路以卿一麵的——感謝是一回事,想繼續向路家求糧是另一回事。


    誰都不傻,路家突然給衛家軍送糧不會是無緣無故。尤其在這當口,給得越多,所求越大,衛家軍因此也不必覺得虧欠了路家,甚至還能繼續討價還價。隻是這個討價還價的過程還需雙方麵談,若是達成共識自然是好,若是不能路家也能及時抽身而退。


    因此對於這次會麵,無論衛家軍還是路以卿等人,其實都很重視。


    雲擒關落腳的頭一日,路以卿和沈望舒被安排在了距離城門最遠的一處宅邸。彼時秦軍恰好攻城,雲擒關內卻依舊一副有條不紊的模樣,軍士們小跑著迎向城門,不急不躁仿佛早就習以為常。


    然而路以卿一行人並不習慣,即便隔得老遠也隱隱能聽見攻城的喊殺聲。商行的人有些不安,他們雖然為了錢財走南闖北,也會遇見許多風險,可自己跑來戰場邊找死這種事卻真是頭一回。如果他們不是路家商行的老人,如果他們不是打定主意要跟這郎君博前程,隻怕早都跑了。


    路以卿察覺到了手下人的不安,又想著如今身處雲擒關內,終於決定對他們稍稍透些底。


    於是她將眾人召集在了一起,開了個會:“我知道你們都很奇怪,為什麽我會選在這個多事之秋來西北。你們既然選擇跟我來這裏冒險,事到如今我自然也該給你們一個交代。簡單來說,就是我看上了衛家軍,打算與他們合作,將來更好的經營兩國商道。”


    梁國的西北方便是秦國,秦國再往西還有西域,或者說西域商道本就是從秦國最南端穿插過去的。那地方梁國已經插不上手了,但秦國還勉強可以管轄,因此每年也都能得一筆不小的商稅。


    衛家軍鎮守西涼,原本也能從在條商道上分一杯羹。甚至在朝中如此克扣的情況下,衛家軍還能保留三萬人馬,多半也是托了這條商道的福。隻是如今衛家軍日益式微,能從這條商道上攫取的利益也是越來越少,最終隻能形成惡性循環,直到衛家軍徹底沒落。


    有關於衛家軍的這些消息,都是在路以卿的打探下,衛景榮有意無意透露的。商行的人並不知道這些,不過聽到路以卿的話,不少人還是對商道心動了。


    可有人心動,就有人質疑:“郎君此舉是否太過冒險?如今兩國正在開戰,而且衛家軍節節敗退,若是他們最後徹底失敗,那咱們的付出豈非都打了水漂?”


    路以卿點頭,又義正言辭道:“可衛家軍的少將軍答應我,他們會在三個月內完成反攻。”


    商行的人麵麵相覷,都覺得自家郎君有些天真了,畢竟打仗的事可不是口頭說說那麽簡單。但話又說回來,既然是衛家軍的少將軍答應的,這話似乎又有幾分可信。


    眾人幾番心思,各有不同,但既然大膽的決定跟著路以卿來西北,大多數人還是有一搏的勇氣。因此在短暫的遲疑過後,大部分人便也定下了心思,打算先看看後續。


    後續來得很快,衛大將軍的親兵當天就傳了消息過來,與路以卿約定了三日後的會麵。這無疑給了商行眾人一個定心丸——商人重利,且不提路以卿的野心能不能達成,至少見到衛大將軍此行就不算虧。對方畢竟位高權重,隻要衛家軍不是徹底玩完,交好總是有意義的。


    於是入住雲擒關的頭一日,浮躁的氣氛便被壓下了。


    可到了晚間,小兩口在房中獨處,沈望舒卻望著路以卿歎道:“你今日忽悠管事們倒是忽悠得順口。西域是有商道,西域的香料寶石也都很值錢,可這些東西早就被秦國把持了,從秦國再賺到梁國可就賺不到那許多錢了。為這個冒險,可真不值得。”


    路以卿乖巧靠在沈望舒身上,一邊拿起她的手把玩,一邊說道:“也不算是忽悠他們,我是看中了這條商道,卻不是打算從秦國哪裏買倒手貨。”


    沈望舒本是隨口一說,因為兩人都明白此行的真正目的,聞言有些意外:“怎麽說?”


    路以卿眉梢微揚,搖頭晃腦:“山人自有妙計……我不買進,我賣出啊。”


    沈望舒又追問她準備賣什麽去秦國,結果路以卿卻不說了,隻神神秘秘衝她道:“現在我還沒準備好,等我把東西做出來再說,絕對暴利。”


    於是沈望舒也不再追問,兩人轉過話題又商議起了三日後與衛大將軍的會麵——她們資助衛家軍的真正目的很明確,那就是獲得衛家軍的支持,能夠擺脫襄王的覬覦。至於麵對衛大將軍話要怎麽說,又要如何達成這樣的目的,自然也是需要細細斟酌的。


    商量著商量著,便到夜深,路以卿最後困得腦袋一歪,枕在沈望舒肩頭便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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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是奔波太久積累了一身疲憊,也許是抵達目的地讓人身心放鬆,更或許是身處衛家軍的地盤讓人放心。路以卿感覺自己這一覺睡得極沉也極久,醒來時腦袋昏昏沉沉,不僅有零碎的夢境片段在腦海中閃現,更生出了些不知今夕何夕之感。


    揉了揉昏沉的腦袋,路以卿不自覺的去回憶那些零碎的夢境,總感覺有什麽東西伸手就能抓住,可最後卻都順著指縫溜走了。這讓她莫名焦躁,腦袋也有些疼。


    “你醒了?”沈望舒的聲音在旁響起,帶著些小心翼翼的探究。


    路以卿聞聲扭頭,看到沈望舒後下意識脫口:“阿沈,你怎麽在這裏?”


    沈望舒聽到這稱呼卻是一愣,整個人心神似乎都被震蕩了一下,隨後看著路以卿的目光也變得悵惘與微妙——兩人四年前在相國寺初遇,下山時意外被匪徒劫走,也算是真正的結識。那時路以卿剛知道她的名字,期期艾艾問過她,隨後便一直稱呼她為“阿沈”。


    這稱呼一叫就是一年多,直到她嫁給路以卿,後者開始失憶。再之後路以卿便說“阿沈”與“阿嬸”同音,不好叫也不好聽,便再沒叫過她“阿沈”,轉而叫起她“望舒”來。


    如今路以卿又叫她“阿沈”了,難不成這回沒失憶,反而想起了從前?


    沈望舒想到這裏,一雙眸子都亮了起來,看著路以卿的目光也變得炙熱。可惜還沒等她開口問些什麽,就見路以卿皺著眉揉了揉腦袋,又自言自語般說道:“不對,望舒你本來就在這兒啊。”


    稱呼的轉變又如一盆涼水,澆得沈望舒心中涼了一片。


    短暫的沉默過後,沈望舒壓下了心中的情緒,這才開口問道:“阿卿你還好嗎?”


    路以卿揉著腦袋坐了起來,思緒卻是一片混亂,感覺腦袋都是懵的。聽到沈望舒的問話後,她倒也隨口回道:“還好,就是睡久了,頭有些昏。”


    沈望舒聽她回應正常,吐出口氣說道:“是睡得有些久了,你這都睡了兩天了。要不是方大夫來診過脈說你沒事,隻是睡著了,我都快被你嚇死了。”


    路以卿聞言也很詫異,一雙杏眼瞪得溜圓,腦袋都顧不上揉了:“兩天,我怎麽會睡這麽久?”


    這誰又知道呢?沈望舒見路以卿一睡不醒是真的嚇壞了,等方大夫診過脈確定她沒事後,又疑神疑鬼覺得她的失憶症可能又犯了。為此沈望舒還扒開她衣裳查看過白玉平安扣,後者好端端戴在路以卿的脖子上,沒丟也沒壞,更沒有路以卿自己所說的冰涼感。


    沈望舒拿不準她到底是什麽狀況,一邊等著她醒來,一邊也在犯愁——衛大將軍約見的日子已近,路以卿還跟衛景榮放過大話,要養衛家軍全軍。如果這當口她真的又失憶了,以沈望舒女眷的身份也是難以收場,簡單來說她們可能要攤上大事了。


    好在睡了兩天,路以卿終於醒了,沒失憶更是讓人大鬆口氣。


    沈望舒走到床邊跪坐下,見路以卿總是揉著腦袋一副頭疼的模樣,便抬手替她按了按:“許是趕路累了吧,我也不知你怎的睡了這麽久,好在沒錯過與衛大將軍的會麵。”


    路以卿坐著沒動,本來很受用媳婦的揉捏,聞言卻怔了怔:“什麽趕路,衛大將軍又是誰?”


    沈望舒的手一下子頓住了,她低下頭,與路以卿麵麵相覷。


    後者無辜的眨了眨眼睛,又扭頭看了看房中簡陋的陳設,黝黑清亮的眼中閃過迷茫:“望舒,這裏是哪裏啊,咱們沒在家中嗎?”


    沈望舒聞言,所有的話都哽在了喉頭,好半晌才問道:“阿卿,今天是什麽日子?”


    路以卿更是迷茫,不過聽問後倒是仔細盤算了一番,然後答道:“我睡著前不是二月十七,睡了兩天就是十九……”話未說完,她自己就覺得不對了,因為兩人都穿著單薄的夏衫,壓根不是二月天裏能有的穿戴,空氣中也完全沒有初春的寒涼,相反還燥熱得很。


    意識到了不對,路以卿頭更疼了,她擰著眉頭捶了捶腦袋,總覺得睡醒後腦子裏一片漿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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