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望舒跟著方大夫來到主院時,路家主正在院子裏散步——他如今傷勢好了許多,除了虛弱已不必擔心傷口再行惡化,因此走動的範圍也開始擴大。


    路家主見著二人進院,先問方大夫道:“方大夫,阿卿如何了,可是昨日落水受寒了?”


    方大夫聞言還沒開口,沈望舒的目光便先看了過來,帶著些緊張與尷尬,怕他實話實說。


    好在方大夫也並非不通人情世故,他沒有看沈望舒,卻答道:“家主放心,郎君隻是偶感風寒罷了。再加上她底子好,吃兩副藥,養養也就好了。”


    風寒沒毛病,吃藥也沒問題,方大夫說的都是實話。


    沈望舒偷偷鬆了口氣,路家主聞言也放下心來:“那就有勞方大夫了。”


    方大夫連道不敢,又見沈望舒跟來,顯然是有話要與路家主說,於是很有眼色的告退了。


    等到方大夫一走,路家主的目光便轉到了沈望舒身上:“說吧,除了阿卿生病,還有什麽事?”


    路家主的目光很是敏銳,一眼就看出今日的沈望舒滿腹心事,而這心事既然與路以卿生病無關,自然就是有其他事發生了——具體事宜他倒是猜不到,畢竟昨晚該說的沈望舒也已經說過了。


    沈望舒聞言沉吟了一瞬,還是決定實話實說:“父親,這件事你且聽我說完。昨晚回去,阿卿與我說,她昨下午做了個夢……”接下來她便將路以卿的夢境簡單敘述了一番,說完又加上了自己的猜測與見解,漸漸說得路家主也認真起來。


    等到沈望舒一番話說完,路家主也陷入了沉吟之中,顯然也在消化這匪夷所思之事。


    兩人就這般在院中安靜站了許久,路家主這才緩緩吐出口氣:“你覺得,那夢都是真的?”


    沈望舒不確定,可她確實有被那夢境影響,於是想了想說道:“我問過阿卿細節了,她說再過四日,西北會有戰報傳回長安。西秦大舉來犯,守邊的衛家軍大敗連失五城,而導致這場大敗最主要的原因卻是衛家軍糧餉短缺。最後這事直接牽連到了戶部與兵部,致使兩部官員大批落馬。”


    夢裏的路以卿之所以知道這些,還是因為夢中她死後第五日,襄王曾親自過來路家吊唁。而這所謂的吊唁自然是假的,他來的目的卻是為了逼迫已是未亡人的沈望舒。隻不過逼迫之語尚未多說,襄王的猙獰麵目還未顯露,王府便來了人急急尋襄王回府。


    作為夢境的旁觀者,來人的耳語路以卿也都聽見了,說的正是衛家軍大敗之事。再加上之後一些零碎的信息整合,沈望舒最終得出了以上結論。


    當然,兩部官員落馬也是皇權博弈,而這一回是襄王輸了,因為是他的人挪用了軍餉。


    他確實缺錢,在此之後對沈望舒更是步步緊逼,最終如願將人娶回了王府。


    不過改嫁什麽的,沈望舒才不會跟路家主說。不提說出來可能會給雙方增添嫌隙,就是沈望舒自己想想也覺得膈應——她其實很慶幸,慶幸那夢雖真,但至少路以卿還好端端活著。


    路家主聽罷眸中精光一閃,又問道:“如果這些都是真的,那距離兩部官員落馬還有多久?”


    沈望舒想了想,便答道:“大概半月至一月間吧,阿卿自己也說不清楚。”


    做夢這種事,恍惚著呢,又不是現實一日日過,夢境一轉幾年都是正常的。路家主聽罷也沒有多失望,相反有了這個具體時間,對他來說已是意外之喜。


    抬手捋了捋頷下短須,路家主眸中精光閃爍,最終拍板道:“那就再等四日,若是四日後西北真有戰報傳來,那阿卿的夢境倒是可以相信幾分。”


    沈望舒知道,若路以卿的夢境真被采信,那麽路家之後的布局也會相應更改許多。就比如她說的那個例子,戶部與兵部因延誤軍機遭到皇帝清算,襄王多少會受牽連焦頭爛額。真到了那時候,他想必一心撲在政事上,也沒精力來死盯著一個路家了,路家正好可以趁此脫身。


    知道了未來,便意味著一步先,步步先,反製其人也非難事。


    這事有了定論,夢境印證也非一時半刻,沈望舒沉下心來的同時,又想起了另一件事。隻見她垂眸沉思片刻,說道:“父親,有件事我覺得咱們還當鄭重以待。”


    路家主聽完沈望舒的敘述,其實就猜到了她想說的,當下擺擺手道:“你不必說了,我知道。”


    沈望舒抬眸看他,隻見路家主滿臉沉凝,沉聲繼續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陛下。陛下多年隱忍養成了習慣,如今哪怕執掌天下也還是謹小慎微。他收攏權力的動作太慢了,這才給了襄王可乘之機,如今他唯一的優勢便是名正言順占據的大義。”頓了頓,又道:“這樣的君王,難成明主。”


    作為商賈,路家主的眼界無疑遠超常人,他也是憑借著這份敏銳闖下如今家業。可他哪怕知道皇帝並非明主,襄王想要卻是他們父女的命,他也是別無選擇。


    不過事到如今,知道了未來命運,路家說不得就能另選條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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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路以卿著涼發熱,喝了藥也還是燒了整日,折騰得她渾身虛弱難受極了。


    她昏昏沉沉睡了大半日,偶爾睜眼似乎看到沈望舒守在床邊,可還來不及將眼睛徹底睜開,一閉眼就又睡著了。期間似乎有人喂她喝了藥,還有人喂她喝了粥,她都迷迷糊糊沒有清醒。


    直到傍晚天色漸暗,屋中燃起了燈火,路以卿這才徹底從昏沉中清醒過來。


    然後她睜眼一瞧床邊,沒人,又支起身子左右四顧,還是沒看見想見的人——難道之前看到媳婦守在病床邊是她的錯覺?那喂她喝粥喝藥的又是誰?


    路以卿還迷糊著,就聽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沈望舒端著藥碗進來,一眼就瞧見了路以卿支起身子半坐在床上,身上蓋著的錦被都掉落大半也沒察覺。她眉頭微蹙,大步走了過去:“醒了也不好好躺著,你是嫌病得不夠重嗎?”


    說話間,沈望舒一手端著藥碗,一手替路以卿將被子重新蓋好。


    路以卿趁勢抓住了媳婦的手,一臉委屈:“我醒來沒見著你,還以為你不在。”


    沈望舒麵對她總是容易心軟,此時神色也不由得鬆動了一下,可是想起昨晚對方的任性,便又將那絲心軟按了回去。她抽回手,順勢將藥碗塞進了路以卿的手中:“喝藥。”


    路以卿瞬間苦了臉,捧著藥碗可憐巴巴:“這藥好苦的,你還不許我吃蜜餞。”


    沈望舒別開目光不看她可憐模樣,心想著不給她點教訓,這家夥下回還敢胡鬧。所以她硬下了心腸,仍是道:“你又不是孩子,喝藥是為了你自己好,沒有蜜餞。”


    路以卿見她鐵了心,也就放棄了,隻是還想給自己求點福利:“那我要你喂我喝。”


    沈望舒聞言轉回目光看向她,就是那目光略複雜,仿佛在說:你還真把自己當孩子了?睜開眼見不到人要鬧,喝藥還得人喂。


    路以卿一下子就讀懂了她的眼神,莫名有些羞恥,可事實上她確實有些粘人——昨日就不說了,今早若不是她病得頭暈腦脹起不來床,隻怕這一日也是要粘在沈望舒身邊的。


    好在沈望舒也就是給了個眼神,旋即便是一臉拿她沒辦法的樣子,又將藥碗接了回來:“算了,你既要我喂,那我喂你便是,隻要你別後悔就好。”


    路以卿聞言高興起來,天真道:“望舒最好了,我有什麽好後悔的?”


    沈望舒便笑了笑,笑她天真,然後也不說什麽,端著藥碗拿起勺子,便開始給病號喂藥。


    路以卿見沈望舒小心的將藥吹涼了,這才喂給自己,溫柔細致的模樣讓人見了就心生歡喜。有那麽一瞬間,她甚至產生了錯覺,覺得沈望舒喂給她的不是藥汁,而是蜜水。


    然後這種錯覺就在湯藥入口的那一瞬間打破了……嗯,中藥還是那麽難喝,又苦又澀不說,那湯藥的滋味兒還會在口腔中縈繞,久久不散。


    路以卿下意識皺了皺臉,好不容易等到口中的苦味兒淡了些,沈望舒的下一勺藥又送來了。她抿了抿唇,看在媳婦的麵子上還是張開了口,然後一口又一口,等到沈望舒喂第五勺,而藥碗裏的湯藥卻隻少了薄薄一層後,路以卿終於忍不住了:“望舒,不用你喂了,我還是自己喝吧。”


    說完似怕沈望舒堅持,路以卿硬著頭皮直接將藥碗搶了過來,然後仰著頭一飲而盡——再難喝的東西,一口悶忍上一會兒也就過去了,小口小口的喝才真是鈍刀子割肉,長久的折磨。


    沈望舒見她如此,唇角終於忍不住笑,好整以暇的看著這人自討苦吃。


    路以卿嘴裏苦兮兮的,心裏也苦兮兮的,總算是明白沈望舒之前說她會後悔的原因了。不過話又說回來,能得到媳婦的溫柔以待,其實除了嘴裏苦點,她也沒真覺得後悔。


    等這陣苦意過去,路以卿甚至還捧著空碗衝沈望舒邀功:“看,我喝完了。”


    沈望舒哭笑不得,卻還是接過空碗道了聲:“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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