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原城送走了他們的鎮北王,擔憂盼歸不一而足,京城這邊聽說鎮北王來援,熱鬧的跟過年似的,驚喜的不行。


    “有救了!我們有救了!鎮北王來了!”


    “白狄那幫孫子有人收拾了!京城肯定破不了!”


    “沒錯,鎮北王必會大勝!”


    距離太子造反過去還不到一年,京城百姓記憶猶新,仍記得那日的刀光劍影,凶煞血光,所有人縮在家裏不敢出來,京城猶如一灘死水,他們也是。


    可惜求神拜佛沒有用,寄希望於帝王朝臣,帝王朝臣自己都被關起來了,暗無天日,任人宰割,誰能來救他們?難道百姓的命就是螞蟻,就是草芥,沒有人在意,隻有死路一條?


    對大部分人來說,這個答案是肯定的,可鎮北王不一樣……


    “王爺心裏想著咱們呢,一定沒問題!”


    “當然沒問題!你當九原城這麽多年戍邊白幹了?打的北狄聞風喪膽,王爺可是真正有本事的人!”


    “就是,哪像上頭那些廢物,除了貪腐推責還會幹什麽?有好處的時候一點都想不起人家,沒好處的時候就拉人家來幫忙,怎麽能這麽不要臉,要我說上頭的也該換……”


    “噓——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別給王爺惹事!”


    鎮北王馳援的消息一過來,死水一般的京城瞬間有了活氣,百姓們不是瞎子,人人心裏都有杆秤,嘴上說不說是一回事,心裏怎麽想的是另外一回事,誰不向往安定太平的日子?誰把他們放心上,他們就把誰放心上。


    朝臣們也是,每個人眼睛會看,心裏會想,思量的隻有比百姓更多。


    新帝登基,下了聖旨給鎮北王,要求他進京,三番四次,鎮北王都沒有來,偏偏這一次所有人慎重思索,不敢輕易去請,他卻偏偏來了……


    為什麽?因為他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他心中有正義,有信念,足夠強,不怕麻煩,更不會推拒責任,哪怕這責任,並不非得是他的。


    人心鬼蜮,為官多年,他們見到了太多黑暗的髒的東西,幾乎所有人都想要好處,禍事什麽的能推就推,稍微強一點,更是隻要好處,惡果都甩鍋給下麵,鎮北王心性,太難得太難得。


    他心裏,有一腔熱血,有家國天下。


    所有人都在翹首以盼,等著鎮北王過來,可霍琰根本沒進城,也沒去見新帝,沒走任何程序上的東西,路過京城官道,直入東北——


    態度直白也殘酷。


    隨便你們怎麽想,敬我厭我陰謀論都好,本王不在乎,本王隻打仗,隻護佑百姓,才不管你們朝廷爭權奪勢烏煙瘴氣!


    霍琰也的確幹得很漂亮。


    明明是奔襲馳援不得休息,敵強我疲,他一去,竟然立得大勝,把白狄大軍打了個落花流水,不得不退後暫避,調整再戰……


    捷報傳回來,百姓們喜笑顏開敲鑼打鼓,個個激動的不行。大臣們沉默之後,眼底喜色也再藏不住。挑剔鎮北王?為什麽?說人家無禮,路過卻不依禮拜見,你要臉麽?現在都什麽時候了還講究這個,規矩禮製能當飯吃還是能退敵軍?就你規矩全,懂禮儀,你去和敵軍說道說道,批評他們無禮,看他們是給你跪下,還是讓你跪下?


    人鎮北王就是強,挑的了敵兵,護的了百姓,也……信任他們,不會在這個時間鬧事,背後捅刀子。


    大臣們難得有了一種被人信任的滿足感,朝中爾虞我詐,何曾有過真正的信任,可鎮北王不一樣,就算輕視不屑他們的手段,也相信他們為人品性,是有底線的。


    霍琰看起來什麽都沒做,隻在盡心盡力殺敵,可所有他的性格表現,就是在人們心中印象的一次次夯實,就是對朝政的影響。誰不願意被重視,誰不願意被信任,漂亮話誰都會說,可真正的漂亮事做了,才能真正深入人心,讓所有人記住!


    朝堂氣氛微妙的改變,讓新帝感覺到了危機。


    總覺得屁股底下這把椅子要保不住。


    鎮北王不來,朝中無得用武將,他擔心敵軍遲早攻破城池,長驅直入,京城大危,他這個新帝要被人拿來祭旗;鎮北王來了,他更擔心,功高蓋主,天無二日,人心全被別人收攏了去,他這個皇帝以後怎麽幹?


    怪不得之前建元帝對霍琰那麽提防,輕不得重不得,簡直狗咬王八無處下嘴,他當時還在暗處看笑話,覺得換了自己肯定不一樣,結果換了自己才發現……事情隻有更糟。


    宋時秋討厭先帝,討厭太子二皇子,討厭鎮北王,討厭顧停,討厭所有人!


    為什麽就不能讓他輕鬆一點?他是皇上不是麽?現在天下都是他的了,所有人都該聽他的話不是麽?為什麽就不能乖乖的,一個一個非得跟他對著幹!


    宋時秋再一次摔了金黃發冠。


    這一次,江暮雲沒有幫他撿起來,視線淡淡掠過地上帝王發冠,聲音也淡淡的:“不知今日,誰又惹到了陛下。”


    宋時秋看著他,眼神微陰:“你真的不懂麽?”


    江暮雲垂眸:“哦,是鎮北王。”


    朝服在身,他氣質清貴優雅更勝以往,隻是臉上少了笑容,看起來竟再無溫柔親切,沉肅的有些冷漠:“治不住他,又不得不用,咬人的狗不拴起來就是狼,你在害怕。”


    宋時秋盯著他,聲音尖銳:“朕也不想擔心,可這形勢由得朕麽?你也說了那麽多話,做了那麽多事,有用麽?這個位置明明就是我的,名正言順,為什麽現在像搶來的一樣,必須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江暮雲:“皇上不要急——”


    “你總是這句話!”宋時秋摔了茶盞,貢瓷落在地上的聲音尤其清脆,“不要急不要急,可是誰讓我這麽急的!你之前答應過我什麽都忘了麽!為什麽到現在還沒有動?”


    江暮雲沒說話。


    宋時秋眉眼陰陰,指尖攥緊:“你說殺了顧停,隻要他有事,霍琰就會分心,為什麽不動?到底是別人籬笆紮的太緊,防範太嚴,你沒機會動不了手,還是根本不想動?”


    江暮雲瞬間抬頭,眸底閃過薄怒,又很快恢複,冷笑自嘲:“所以你才找了別人?禁軍頭領幫你辦成這件事了麽?”


    宋時秋登時噤聲,啞口無言。


    要是這件事成了,他還鬧什麽!


    顧停不是那麽好殺的,霍琰不允許,他身邊的人也不允許,別說出行跟隨的鎮北軍親衛,連他的長隨都心思靈敏,武功不俗,想要找機會殺了,何其困難!


    自知失態,宋時秋手指上額角,牙關緊要:“抱歉,我隻是太著急……”


    江暮雲阻了他的話:“皇上不必跟我解釋,您是天子,高高在上,富有四海,想做什麽就可以做什麽,事事問我意見,豈不像傀儡了?”


    這話說的頗有攻擊性,一點都不客氣,宋時秋姿態卻更低了,眼神有些慌亂:“我不是,我沒有這個意思,你不要誤會……”


    江暮雲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皇上說沒有,便沒有吧。”


    不認錯,不改正,不哄人,甚至心裏還窩著火。


    宋時秋看到他這個樣子就來氣,臉色又陰了下來,難道還要朕千方百計哄你巴結你嗎!


    “你少一副死人臉,我委屈我可憐以退為進是麽?當誰不會!江暮雲你可別忘了,你的本事,可是朕教給你的!”


    殿內久久靜默,無人說話,氣氛越來越緊繃。


    直到快要受不了時,江暮雲才淡淡開口:“既然我會的,你都會,為什麽不自己來?為什麽帝位要我謀劃,大事要我謀局,細節要我查漏補缺,人心要我收攏,所有一切,都要我來幫你?”


    這麽厲害,為什麽不自己做?


    “為什麽從始至終,你隻有我一個人?真的是專情?還是——太懶?”


    以為吃定了一個聰明人,就可以一勞永逸了麽?


    “你……你怎麽敢……”


    說這樣的話!


    宋時秋跌坐在龍椅。


    他從來都不覺得自己是個蠢貨,從小就聰明,不知被多少人讚過有靈氣,想得多,打算也長遠,認識江暮雲,引誘江暮雲,成功把自己藏起來,至今仍是他最驕傲的事,什麽時候起,一切就變了呢?


    他比江暮雲大八歲,第一眼看到他,就覺得是個可造之材,之後慢慢觀察,越看越篤定,決心培養起來給自己用。江暮雲果然沒讓他失望,看他的眼神一天一天不一樣,對他越來越好,未來發展方向也全部符合他期待,用的越來越順手,而自己因為身世,周邊始終有危險,幹脆就換了個身份隱在江暮雲旁邊,將所有一切都交給了他。


    這十多年來,他一直做的很好,情感中的矛盾處理也得心應手,江暮雲從未相負,他便也越來越篤定,此後一生,怕再不會有波瀾,江暮雲到死都會是他的人。


    因為太過養尊處優,太過自信自身吸引力,情感算計的手段又是最簡單最方便的手段,他好像真的一點點忘了,最初的自己是什麽樣子。


    忘了當年自己怎樣的艱難過,忘了自己怎樣發著光,吸引著別人,忘了別人最初喜歡的,到底是什麽樣子的他。


    別人青出於藍勝於藍,慢慢變成人群人發光的那個,他卻一點點把自己給丟了,太多東西不熟悉不適合,太多事不會做不知從哪裏下手……怎麽就走到這一步了呢?


    有些事實很殘酷,再不願麵對,始終也是要承認的。


    宋時秋咬了牙,深吸一口氣,不想再粉飾太平,盡量平心靜氣:“朕知你喜歡顧停,不必否認,朕看的出來,但天下誰人都可以,獨獨他不行,顧停必須死。過往種種,朕都可以不計較,你是什麽樣的人朕心裏清楚,朕是什麽人你也明白,隻要顧停死,過往一切皆不追究,我們可以像從前一樣,彼此支撐,江山共享,他若不死——”


    宋時秋冷笑一聲:“這一回危局朕過不去,自然什麽都幹不了,要是這回趟過去了,朕沒事,仍然坐在這個位置,你就替他去死!”


    江暮雲唇角繃緊:“皇上威嚴越發日盛,真是讓人惶恐呢。”


    “你在怪朕丟了初心嗎?可是誰讓朕扔了初心的!”


    宋時秋走下台階,去拉江暮雲的手。


    江暮雲躲過了。


    宋時秋笑的諷刺:“你看,你現在連碰都不讓我碰了,有什麽臉怪我!到底是誰在拒絕!”


    江暮雲:“您是天子,龍體貴重。”


    宋時秋冷笑:“少跟我找借口,我早說過,男人本性風流,外頭怎麽玩都可以,興致是興致,心意是心意,若連心也變了,還有什麽以後!”


    江暮雲還要再說話,宋時秋卻卻袖子一揮:“行了,朕言盡於此,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今日天陰,光線晦暗,京城街道都不怎麽明亮。


    江暮雲緩緩走在街上,看著秋起蕭瑟的京城,腦子放空,不知道在想什麽。


    旁邊珠寶店有些熱鬧,有人在姿態極低的哄一個女人開心,似乎二人已經定了親,女人雖黑胖醜性子也不好,奈何人家有個不錯的爹,男方不管心裏怎麽想,臉上都得哄著捧著,一臉陪笑。


    路過店門口時,江暮雲看到了正在哄人的男方,竟然是顧慶昌。


    顧慶昌也看到了他,一臉驚喜,見他停步,急急和女人說了句什麽,過來打招呼。


    關過一回大牢,顧慶昌姿態低了很多,再不似以往張揚,連臉上討好的笑都帶著卑微,對他仍然牽掛,仍然戀戀不舍。


    可不管怎樣戀戀不舍,還是對處女人露出安撫的笑——日子總還要過下去。


    江暮雲突然覺得很諷刺。他從未對顧慶昌有半分情義,顧慶昌落難坐牢,他也沒給過任何幫助,可顧慶昌竟然仍然願意圍著他轉,就因為他給過他假惺惺的溫柔,幾句漂亮話。


    人越是無恥,越渴望得到一份溫暖,越是單純,越能給別人帶來溫暖。顧慶昌無恥,他也無恥,隻有顧停……始終那麽幹淨。


    一步錯步步錯,他是該恨自己年少無知,輕信情動,還是恨宋時秋當時太好,把他給騙了?


    或許,隻是命該如此。


    ……


    顧停坐鎮九原,緊張備戰,並沒去塢堡,也沒指揮軍中任何事。


    術業有專攻,他不會武,兩軍對戰也是紙上談兵,不管策略還是經驗都少太多,為何不交給真正專業的人?


    霍琰這次並不是一個人走的,他帶走了中軍將樊大川。不是中軍位置不重要,九原不需要,而是鎮北軍中,左右翼兩將夏三木翁敏睿智聰慧,戰法默契,可兩麵開花,彼此支應,前鋒將韋烈不管怎麽跑都能兜住,不管戰術配合還是打法機變,都有更多的方式方法,霍琰自己於戰事上磨練更多,感悟更多,反而更喜歡自己一個人的掌控局,樊大川打法穩健,更能配合他指哪打哪,兩邊如此分配,勝率都會大上很多。


    接下來的發展一如預料。


    北狄見鎮北王真的走了,不是詐計,立刻大軍壓境,夏三木翁敏和韋烈配合,打回去幾乎毫不費力,並沒有讓別人占到半分便宜。


    北狄人氣瘋了,不要命的組了一個敢死隊,出來了就沒打算回去,身上捆著□□,全軍覆沒,也燒了鎮北軍糧道——


    不但把剛剛運過來的糧草燒了,整條路也毀了,巨樹倒塌,石塊壓下,根本不能再行人!


    若是旁的時候,鎮北軍苦幹幾日就能搶通,可兩邊正在打仗,哪裏有時間,哪裏有精力?


    正發愁的時候,霍琰帶走的人回來了一小去,押回來一大堆糧草。


    你問為什麽?就是意外,搶的東西太多了,自己用不完,實在沒地方放,隻好拉回來。


    不但有糧草,還有錢哦。


    顧停看到隨行而來的信,麵無表情。


    霍琰對於自己搶東西這事理直氣壯,本王要養這麽多人,朝廷又不給東西,不搶點日子怎麽過?再說也不是本王要搶,他們非得送,本王有什麽辦法,隻好笑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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