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說走就走,很幹脆,並沒有進宮辭行,他怕自己會不小心殺了建平帝。姑藏王更不可能,他一個‘護衛’,哪裏有資格進宮?弟弟的仇,他可是記著呢。


    建平帝果然不敢有什麽動作,隻故意打翻了茶盞杯碟,並以此為理由賜死了一批宮人。可惜尤貴妃已經為他‘奉獻’了生命,沒辦法再甩鍋,而姚美人恩寵不夠,不能那麽得瑟有脾氣,隨便殺人。


    這批宮人,隻能失蹤填井,或者是‘刺客’了。


    殿外血水還沒洗刷幹淨,血腥味順著風送進來,建平帝一臉惋惜:“都走了啊。”


    老太監李貴是個人精,自然知道建平帝並不是為死去的宮人惋惜,而是鎮北王和姑藏王:“這點時間應該沒走多遠,若老奴現在去追,還來得及。”


    建平帝闔目:“算了,走就走了,來京這麽久,桃花都開過了,也該走了。”


    不管這兩個人怎麽想,隻要不造反,不戰二皇子一隊就行。


    他也看明白了,這兩個和京城裏的人不一樣,心中有底線,有信仰,有莫名其妙的堅持,不會蠅營狗苟,不會為利益折骨彎腰,稱得上人品貴重,令人敬佩。


    一邊感歎怎麽會有這樣的人,一邊又慶幸二人是這樣子,君子可欺之以方,太好算計,隻要他還是天子,為了國家穩定,百姓安平,這二人也會收起私心私仇,為大局著想。


    隻是沒來辭行而已,一點點叛逆不敬,他可以原諒。


    殺完人,建平帝心情好多了:“叫姚美人過來。”


    ……


    江宅。


    春花枝蔓掩映,八角小亭內暖茶生香,一隻骨節修長,仿若美玉無瑕的手將剛沏好的茶給江暮雲倒上:“你喜歡的人走了,不去追?”


    “說了多少遍,喜不喜歡不重要,”江暮雲沒理會茶盞,輕輕握住了這隻手,“我真正想要的是什麽,你會不明白?”


    手的主人便笑了。


    是個青年男子,看起來成熟穩重,早已過了及冠之年,膚白如玉,氣質華秀,是讀很多書才能有的那種雅冶,生著一雙桃花眼,不笑之時靈慧內斂,笑起來明媚燦爛,更添風流,側顏的樣子,有那麽一兩分,和顧停有些相像。


    這一兩分非常少,角度還特別刁鑽,顯然本人和江暮雲都是不知道的。


    他輕輕抽出自己的手:“你最近有些變了。”


    江暮雲這才端起茶盞,低頭吹了吹:“人生在世,誰能不變?多多少少,總有想要的,想放棄的,本心不變就好。”


    男人垂眼:“論世事通透,我不及你。”


    江暮雲看著他,眼神微動,似有綿綿柔情,也有深深隱痛,最終,什麽都沒說。


    “東西可找到了?”


    “我的能力,你會不知?可惜東西拿到了,仍然不知道怎麽用,好像還缺點什麽。”


    “二皇子那邊可敷衍過去了?”


    “我謄抄了新的冊子給他,部分改動,他沒看出來。”


    二皇子那個廢物,目光短淺胸無大局,除了眼前利益,什麽都不懂,可這東西……到底怎麽用?還差些什麽?


    江暮雲微微皺眉,看起來是在認真思考,可視線無意識的落點,是城外方向,顧停離開的方向。


    青年男子放好茶具,眼神越來越淡。


    ……


    城外,十裏亭,已經近午,春風送暖,陽光正好。


    顧停其實是騙葉芃貞的,他們並沒有一大早起來離開,又不是去趕場,也不需要趕路,準備的東西充足,又有兩個王爺在側,安全不成問題,沒必要著急,睡醒了,準備好了,舒舒服服的走就行。會那麽說,隻是不想葉芃貞辛苦來送。


    一路走到這裏,天色正好,草地綠的可愛,初綻新蕊的梨花也很美,也是午飯的點了,四人便停下隊伍,在草地上鋪上氈布,把準備好的東西擺出來吃。


    都是離京時在城裏買到的熟食,想著最後一回了,顧停和孟楨很奢侈,所有喜歡的東西都買了一份,還帶了酒,是燕春樓聞名遐邇的梨花春。因地方有點不好說,是鎮北王親衛得令,悄悄避著人在昨夜買回來的,親衛武功很好,身材也練得很是令人眼饞,為此還遭姑娘們摸了好幾把。


    “梨花樹下喝梨花春,還真是應景呢。”孟楨小口喝完一盅酒,十分滿足,這就不算太辣,香味馥鬱,十分饞人。


    “誒誒你別喝完,給我留一口!”


    顧停撲過去,在對方反應不及時順利搶到了酒壺,眉開眼笑的給自己倒了一杯:“你身體不好,要少飲。”


    剛要在小夥伴羨慕嫉妒恨的目光裏喝一口炫耀,酒盅還沒挨到唇,就被一隻大手拿走了。


    霍琰:“你易醉,不宜多飲。”


    顧停:……


    “哈哈哈哈——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孟楨突然拍地大笑。


    顧停繃著臉:“不許笑。”


    “哈哈哈哈哈——”孟楨少有見到顧停不好意思,笑的更大聲,捧著肚子倒在哥哥懷裏。


    孟策還給輕輕他拍背:“開心可以笑,隻是注意,別岔了氣。”


    顧停眯眼,片刻後擼起袖子:“我還收拾不了你了是吧?想笑是不是?來來我讓你笑個夠!”


    他伸出兩隻爪子,直直撓向孟楨側腹。


    “啊啊啊——”


    孟楨尖叫著跑開,顧停當然要追:“有本事你別跑!”


    “喵嗷嗷——”小猞猁也跑過來湊熱鬧。


    孟楨朝小東西求助,試圖反擊:“小豹子快,幫我!你肯定沒見過你家主人笑崩什麽樣子吧,想不想見?來,咱們一起!”


    小猞猁是個人來瘋,雖然不懂孟楨在說什麽,可它會搗亂啊,嗷嗷叫著往上衝,也不知怎麽搞的,最後兩人一毛球在草地上滾成一團,頭發上毛毛裏都是草葉,笑的眼睛水亮,臉紅撲撲,啞子都啞了,仍然意猶未盡,沒玩夠的樣子。


    霍琰:……


    孟策:……


    霍琰皺眉:“像什麽樣子?你去把你弟弟拉開。 ”


    孟策麵無表情:“你怎麽不去拉顧停?”


    “他是我媳婦。”


    “那是我弟弟。”


    “媳婦不能惹,會跪搓衣板進不了門的,懂?”霍琰看起來是在歎息,可不知為什麽,神色裏隱隱有種優越感,通常這種小得瑟,我們稱之為炫耀。


    “弟弟也不能惹,黏人又愛撒嬌,他一哭,我就沒辦法。”孟策慢條斯理晃著酒盅,“這種苦惱,說了你也不明白。”


    嘴裏說著苦惱,表情裏卻透著受用,這分明就是甜蜜的負擔,我有,你沒有。


    兩個王爺對視,殺氣四溢,一個比一個凶,一個比一個不服氣,可回頭看看草地上的兩人一貓——一個比一個慫的快,哪怕萬分不甘願,醋喝了一桶,也誰都不敢上前。


    隨行隊伍:……


    明明肚子很餓,饅頭剛拿到手一口沒吃,怎麽覺得好像有點撐?這倆王爺真是在互相嫌棄,而不是互相炫耀嗎!


    有經驗的頭領立刻眼神瞥過來——都別抬頭,別說話,習慣了就好。


    遠處,葉芃貞躲在樹後,哈哈大笑。


    好歹是王爺,萬軍陣前麵不改色,收割敵方大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怎麽一個兩個這麽慫!


    是的,葉芃貞還是來了。千條路萬條路,套路總是一種路,顧停套路她說不用送,因為起的早,會來不及,她非常懂,專門晚點起,還把早上的事處理完了,才出城過來,你猜怎麽著,時間剛剛好!


    隻是離情傷,既然大家都不想見,也就不用見了。


    兩個王爺都精於武藝,五感超凡,葉芃貞不便靠前,就躲在暗處樹後,誰知怎麽運氣就那麽好,今日風大,她在下風口,眼睛看得清楚,聲音也跟著風破破碎碎的傳到耳邊,即便有一些模糊不清楚,連懵帶猜也明白了……


    她差點笑死,這倆王爺還行不行?能不能有點骨氣!


    看向顧停和孟楨時,眼神又是灼灼鼓勵,對,就是這樣,氣死這群狗男人,叫他們敢不聽話!


    恰在此時,顧停想按住小猞猁,誰知小猞猁胖爪正被孟楨捏著,特別害怕被撕成兩半,十分機智的在草地上來了個滑行——它當然沒事,顧停就不行了,目標消失,他往前撲的動作卻來不及改,撲通一下滾到草叢裏,懵懵的捂著腦袋坐起來,呸出一口草葉。


    “哈哈哈哈——”


    葉芃貞簡直笑的停不下來,這還是她認識的那個顧停麽?聰明犀利,什麽都能看透,什麽歪主意都能想並能達到目的的停公子?怎麽一臉傻乎乎!


    “噓——”背後突然一隻大手伸過來,捂住了她的嘴,“聲音再大會被聽到。”


    葉芃貞還沒來得及抖出匕首,眼睛就是一亮,哼一聲拉下了他的手,頭都沒回:“你也來送顧停?”


    顯然猜到了是誰。


    背後男人一如她所想,正是庭曄:“隻是路過。”


    葉芃貞嘲諷出聲:“你一個朝廷命官,家在西城,官署在西城,皇城在北城,今日又非休沐,幹什麽需要路過這城外?”


    庭曄捏了捏眉心。


    葉芃貞沒看他,猜都猜得到他會說什麽:“是是是,你不認識我,沒必要跟無關之人解釋那麽多是吧?”


    庭曄沉默:“夫人通透。”


    葉芃貞:“我通不通透先放一邊,庭大人既不識得我,能不能別這麽孟浪?”


    她指了指仍然覆在她下巴的手。


    庭曄掌心一燙,刷的收了回去:“夫人見諒。”


    “我說……”葉芃貞回頭,在他耳邊吹氣,眸底絲絲曖昧,“庭大人知不知道,口口聲聲喚人夫人,很容易讓人誤會啊——我是你夫人麽?想叫就叫?”


    庭曄一滯:“葉夫人。”


    葉芃貞笑了:“葉是我娘家姓氏,你可喚我庭夫人。”


    庭曄眼神深邃。


    “難道大人不知道?”葉芃貞笑意更深,“我那連洞房花燭都沒過的死鬼丈夫,同大人一樣,都是姓庭呢。”


    庭曄眼皮顫動,沒說話。


    葉芃貞突然眯眼:“你來送顧停——因為他是你的親人?”


    庭曄眼神立刻淩厲,隻片刻,又恢複了往常的波瀾不驚:“隻是路過。”


    葉芃貞卻看明白了。好多年,她所有心思都放在讀懂這個男人上,想的越多,思念就越刻骨,也越來越忘不掉。她知道他什麽時候會油滑,什麽時候會躲懶,怎樣表現是刻意掩蓋,對什麽樣的事最為滴水不漏,怎樣又是完全不在乎。


    沒找到他前,一些事猜不到,找到以後,有些事就慢慢發現了端倪。


    葉芃貞聲音很輕:“怪不得我看到他第一眼就覺得舒服,想要照顧,原來……他同你長的很像。”


    庭曄的聲音和表情一樣冷漠:“我倒從未聽聞。有句話叫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切不過幻象,夫人睡前許該點一支安神香。”


    葉芃貞早知道這狗男人的德性,也不生氣,想起什麽,笑的更加開懷:“可是我都騙他叫過我姐姐了,怎麽辦?”


    她猜以二人年紀差怎麽看都不會是兄弟一類,這輩分差了……


    偷眼看一眼庭曄,果然整張臉都黑了。


    “哈哈哈哈哈——”葉芃貞真的憋不住,扶著樹猛笑。


    庭曄抿唇,腳尖一點,竟然運起輕功跑了!


    春風無聲,梨花如雪,一切和不久前一樣,似乎沒有任何人來過。


    葉芃貞眯眼:“狗男人,玩不起。”


    再拿不下你,老娘就不姓葉!


    她知道庭曄一直有秘密,深藏在內心,從不顯於任何人麵前,以前她不管怎麽努力都是徒勞,今日……好像看到了希望。


    草地上,顧停和孟楨鬧完,兩個人都沒了力氣,躺在草地上,看著湛藍天空,呼哧呼哧喘氣。


    天很藍,很高,雲朵很白,軟綿綿的,看起來很溫柔,梨花花瓣隨風飄過來,帶著淡淡的香甜,落了滿襟。


    “你不會跟我去九原吧。”


    “你不會跟我去姑藏吧。”


    二人同時出聲,說了差不多的話,驚訝偏頭,看到對方的臉,又一起笑了。


    “早知道就是這樣。”


    “隻能……一起到晉城了吧。”


    路從晉城分支,自此往姑藏和九原是不同的路。


    孟楨眼睛有些濕,聲音低軟:“好舍不得你呀。”


    顧停笑:“舍不得我,還是舍不得我的湯?”


    孟楨:“都舍不得!”


    顧停:“那就在即將分別的這些日子,多多給你煮幾頓,讓你忘不了!”


    “嗯!”孟楨點頭,認真看著他,“分開了,你要記得給我寫信,誰空了就要找對方去玩哦,想想其實離的不算太遠,快馬也走不了十日呢。”


    “嗯。”


    另一邊,霍琰孟策倒沒有那麽傷感,酒喝完了,分別走向自己的人。


    “走了。”霍琰伸手拉顧停。


    孟策卻先摸了摸弟弟額頭,看汗多不多:“能走麽?”


    酒足飯飽,玩也玩夠了,顧停孟楨對離開都沒有什麽異議,孟楨鬧著要騎馬,和哥哥共乘一騎,顧停沒有,轉身進了馬車。


    車隊開路,霍琰掀開車簾,也進了車裏。


    顧停有些訝異:“我進來是有點困,想睡會兒,你……不覺得憋? ”


    他早就看得出來,霍琰並不喜歡馬車,對鎮北王而言,外麵廣闊天地才算暢快。


    霍琰搖搖頭,拉了薄被過來,把兩個人一起裹住:“我也困,和你一起睡會兒。”


    顧停心說信你才怪,可還是受不了對方懷抱的溫度,頭挨過去,很快睡著了。


    嘩啦嘩啦,是外麵樹葉隨風搖動的聲音,離愁淚灑,總有掛念,然天高水長,再遇有期。


    歲月無聲,陽光燦暖,一切都是那麽剛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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