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這麽說,”司予坐在餐桌邊,黑眼圈足足有鵪鶉蛋那麽大個,他下巴搭著桌沿,“範天行到底算人還是算妖怪?”


    “是人還是妖怪?”小福抱著他的螃蟹在屋子裏跑來跑去,語無倫次地嚷嚷,“喔喔喔——妖怪吃人嘍!吃了人就變成妖人嘍——!”


    “……”司予打了個寒顫,抬起頭看著戚陸,幽幽地說,“我怎麽覺得事情走向變得嚇人了?”


    “喔喔喔——”小福接著喊起來,“妖怪嚇人嘍!可怕可怕真可怕!”


    司予哭笑不得,扭頭說:“寶貝兒,你複讀機啊?”


    “咯咯咯——”小福把小螃蟹高高舉起,“護犢雞是什麽妖怪?小螃蟹你知道嗎?”


    叫司謝的螃蟹張牙舞爪,囂張的很。


    戚陸從他手裏一把拿過螃蟹,剛才還開合著鉗子的螃蟹在他手裏瞬間變得乖巧起來,乖乖收起八條腿。


    “你再嚷嚷,”戚陸單手掂了掂螃蟹,“今天晚上吃螃蟹。”


    “哥哥!”小福扯著司予褲腿告狀,“主人是強盜!”


    司予瞪了戚陸一眼,接過螃蟹還給小福,拍了拍他的腦袋瓜:“小福乖,帶著小螃蟹去房間裏玩好不好?哥哥和主人有事情商量。”


    小福昂首挺胸,對戚陸“哼”了一聲,被戚陸輕飄飄瞥了一眼,立刻又縮回司予背後,懷裏揣著他的螃蟹“噠噠噠”跑進了房間。


    司予手邊放著《鬼怪寶鑒》,他今早查閱了手冊,確實有過這樣的記載,說的是如何將人類的魂魄嵌進自己身體裏,確實能夠達到戚陸所說的共存效果——同一具身體裏同時住著兩個人。


    “可是……”司予想到書中的記載,忍不住皺起眉,低聲說,“如果真是這樣,未免也太……狠了。”


    兩人同時陷入沉默。


    這何止是狠,在人尚且還活著的時候生生敲開頭蓋骨,在把血肉一口一口吞進肚子裏——這種手段,用凶殘至極來描述都顯得蒼白。


    “當年他掉下山崖後就杳無音訊,妖族都以為他葬身崖底,”司予深呼一口氣,眉心緊蹙,“那他又何必要這麽做呢?身體裏住著另一個人,時時刻刻和你對話、甚至可能影響你的思緒、操縱你的想法……像他這種有著極端複仇欲和控製欲的妖怪,沒有理由做出這種事。”


    “他有。”戚陸沉思片刻,才開口道,“他的父親殺了兩位血族長老,妖族又殺了他的母親,把他逼得無路可走,隻有跳崖。之後,我的父母前往大陸接任成為首領,動蕩的東方大陸進入了短暫的和平期。”


    “他恰好能夠在這段時間韜光養晦!”司予立即明白了戚陸的意思,“我上次試探過,他分明就有脈搏有體溫,所以我斷定範天行不可能是那個當年消失的混血種。但現在,很有可能他身上同時有了妖怪和人類的兩種特征!”


    戚陸點頭:“是,我曾經和他打過照麵,當時他身上絲毫沒有妖氣。”


    司予一怔,想到範天行曾經對他的種種關照,不禁心頭一沉,沉聲說:“同時擁有人類身份確實帶給他許多方便,至少不會被其他妖族懷疑,也讓他可以……”


    “可以什麽?”戚陸問。


    ——可以放肆地同時遊走在光明和黑暗之中。


    司予頓了頓,緊抿著唇,沒有說出這句話。


    戚陸卻像是猜到了司予在想什麽,他歎了口氣,走到司予身邊,抬手揉了揉他的發心,說:“被騙了難受?”


    司予喉嚨幹澀,用力眨了眨眼,還是忍不住說:“那這麽說……其實範天行也是受害者,好好的一個人,誰會想要變成現在這樣呢?”


    ……


    那個資助他多年,幫助他完成學業的f先生;在他即將失業走投無路時,給他發來邀請郵件的範局長;還有時不時叮囑他要穿秋褲要吃飽飯不要熬夜的範老師……


    他看起來和世界上任何一個關照年輕後輩的長輩沒什麽兩樣,慈愛、溫和、嘮叨,偶爾會吹胡子瞪眼,那也是因為關心。


    “是,”戚陸捏了捏私欲的肩膀,“他也是受害者,但他不無辜。”


    司予抬起頭,定定地看著他。


    “沒有他的幫助,他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司予一愣,他明白戚陸的意思,第一個“他”是人類範天行,第二個“他”是那個混血種。


    如果說混血種是蟄伏在岸邊等待獵物的殺手,那麽範天行就是他的誘餌。


    也許那些溫和仁愛的表象全都是他裝出來的,李博、阮阮和司予就是上了鉤的獵物。他們彼此配合,不知道用這一招已經殺了多少人。


    細細追溯起來,一百年前那場人妖大戰爆發的原因是捉妖師控訴有妖族橫行霸道濫殺人類,在戚陸父母的統治下,這類事情根本不可能發生。


    那麽當時殺害人類、最終挑起兩族戰爭的究竟是誰?


    他是不是一直隱在幕後,靜靜地欣賞由他安排好的這一切。


    司予握住戚陸的手,說:“他下了那麽大一盤棋,最終目的是你。”


    戚陸點頭,表情有些倨傲,像是在嘲笑混血的不自量力和癡心妄想:“吸食純血的血液能夠大大增強實力,他想要取代我。”


    “還好還好,”司予鬆了口氣,“這個結界他進不來。”


    戚陸勾唇淡淡一笑:“就算沒有結界又怎麽樣?”


    “怎麽說?”


    “名不正,言不順,”戚陸語速緩慢地說,“從一開始,他就輸了。”


    司予也垂頭笑了出來,突然覺得自己的憂心忡忡都是多餘的。


    他的戚先生是東方大陸唯一的、驕傲又尊貴的純血血族,他才是這片大陸名正言順的首領。


    “所以,”戚陸突然敲了敲司予的額頭,“你也不用擔心。”


    “嗯嗯,”司予點頭,雙手環著戚陸的腰,目光灼灼地說,“我不擔心!”


    “嗯,你不會守寡的。”


    “……”司予嘴角抽了抽,張嘴一口咬在戚陸腰側的**上。


    “啊!”


    戚陸的一聲痛呼還沒來得及喊出口,門邊傳來另一道喊聲。


    倆人齊齊扭頭一看,小福一隻手提溜著小螃蟹,不知道什麽時候從房間裏跑了出來,站在門邊呆呆地問:“哥哥為什麽咬主人?”


    戚陸眉梢一挑,給了司予一個置身事外的眼神,示意他自己解釋。


    司予紅著臉,腦子轉得飛快,支支吾吾地狡辯:“哥哥在和主人玩遊戲呢,這個遊戲就是你喜歡誰就咬誰一口!”


    “哦哦哦!”小福會意,踩著小皮鞋跑過來,抱著戚陸的大腿“嗷嗚”就是一口。


    司予:“……”


    戚陸臉都黑了,揪著小家夥的衣領把他拎到眼前:“戚、小、福!”


    小家夥委屈巴巴地癟著嘴:“哥哥教我的呀!”


    司予心虛地扭頭。


    戚陸閉了閉眼,往小家夥屁股上拍了一下:“等會兒再收拾你!”


    -


    當晚,司予雙手托著下巴,晃著小腿問戚陸:“真要這麽幹啊?”


    “嗯。”戚陸坐在他身邊看書。


    “那你做好準備了?”司予手腳並用,從沙發那頭爬到戚陸這頭,跪坐在他大腿上,再次確認,“真做好了?”


    戚陸怕他摔著自己,單手環著他的腰,額頭抵著他的鼻尖:“做好了。”


    “好吧,”司予掏出手機,嘀咕道,“我感覺我最近都要成職業騙子了……”


    戚陸笑而不語。


    司予清了清嗓子,撥出一個電話,響鈴三聲後掛斷。


    “這是我倆的暗號。”他聳聳肩,“一會兒他就會打回來的。”


    果然,五分鍾後,那頭來了回電。


    “喂?”那邊傳來少年謹慎的聲音。


    “喂,”司予把聲音壓得很低,“我知道結界什麽地方最薄弱,從那裏突破,一定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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