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傾寒這次卻沒跟他唱反調,甚至非常貼心地攙扶著伏遠來到公園的一處長椅上坐下。


    這是一座城市裏的森林公園,針葉樹密集而茂密,一排排的威嚴肅穆,像是衛兵。上麵點綴著銀色的星星燈光,地上鋪著鵝暖石,青草從縫隙裏冒出來。


    伏遠垂著頭,兩隻手撐著眼睛,“小寒,我有點餓了,你去給我買點吃的好不好?”


    “好。”


    林傾寒站起身,走了幾步之後,鬼使神差地回頭看了一眼。


    然後就看到伏遠正從包裏拿出一塊lbd晶體。


    “伏遠!”


    林傾寒忽然喊了他一聲,然後跑回來。


    伏遠嚇了一跳,手背到後麵,然後lbd晶體就掉到了後麵的草地上。


    林傾寒跑到他跟前,也不說話,就這麽看著他。


    伏遠給他看的毛毛的,“幹,幹嘛?”


    他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有些變化,所以才借口把林傾寒支開。不知道這會兒林傾寒突然跑回來,會不會發現什麽。


    伏遠有些忐忑。


    如果真的這時候變貓了,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跟林傾寒解釋。如果時間多,他可以慢慢跟他說。可是……他沒有那麽多時間了。


    “我說我餓了啊,你快去買吃的啊。”伏遠再次催促,他不知道,他的耳朵已經冒了出來。


    一對橘黃色的小耳朵,在夜色的路燈下顫顫地發著抖。


    可伏遠對此一無所知。


    林傾寒眼睛裏有隱隱的水光,他深吸一口氣,“伏遠……”


    伏遠感覺到自己時間不多了,他放棄了。


    “我說啊……我把你的貓帶過來了,一會兒它可能會回來,你要照顧它啊。”伏遠垂下頭,貓耳朵耷拉著。


    “那隻貓很老了,他沒有孩子……你可得給他送終的。”


    林傾寒沒有回應他,伏遠埋著頭,腦子昏昏沉沉的,不知道那小子在做什麽。他掙紮著說:


    “我一會兒就要走了,我可能要走一段時間……”


    說道這裏,他抬起頭來,想看看這個男孩兒。


    林傾寒卻在這時轉過身去,沉默著不說話。


    伏遠以為他生氣了,又說:“我會回來的,我答應了你,我會回來的。你不要這個樣子……”


    林傾寒低著頭,拳頭捏的死緊。好半天,他才低聲:“我相信你。”


    聽到他的回應,伏遠又說:“這段時間你要好好的,不許做壞事,但也不能讓別人欺負……有困難要找林羽他們商量,要去學著相信身邊的人。最重要的是,要去珍惜、保護你的朋友,親人。”


    “還有啊,你小子生活作息很不規律。一有事情忙起來,完全不顧自己的身體了。飯也不吃,覺也不睡,你媽媽看到你這樣,也會很難過啊……不管發生什麽事,自己的身體很重要……我走了以後,你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還要……認真鍛煉身體。希望我下次回來的時候,你就比我高了。”


    林傾寒似乎笑了一下,聲音有些沙啞。


    “別的不一定,最後一個是不會有問題的。”


    伏遠終於看到自己的尾巴露出來了,他打起精神,慌張道:“你必須答應我所有條件,不然我不回來了!”


    “……好,我可以答應你。伏遠,你必須盡快回來。否則……”


    “我一定會回來找你的!”


    伏遠說著,站起來開始跑。


    “林傾寒,我走了,老規矩,你不準回頭看啊!……”


    林傾寒克製著想要回頭的衝動,但他知道,他不能。


    事到如今,他害怕,就像是神話中的傳說,主人公一旦因為好奇回了頭,一切就會徹底消失。


    隻要他裝作不知道,相信伏遠的話,伏遠一定會回來,一定會……


    也不知過了多久,林傾寒回過身。身邊當然不會再有伏遠,那顆lbd晶體還掉在長椅後的草地上。


    林傾寒將它撿起來,握緊了,閉上眼。


    他的確找到了能夠重組再生細胞的物質,可是如果要研發出來,並投入使用,至少要三個月以上的時間。如果是李醫生之前說的還有一年時間,他一定能夠救他。可是現在,因為幫他躲過親子鑒定的風波,伏遠再次服用了lbd晶體,身體勢必再次受到重創衰老。


    而這一次,不知留給他的還有多少時間……


    林傾寒忽然睜開眼,他意識到,伏遠消失了,可是貓還沒有回來。


    他站起身,在公園裏瘋狂地尋找。伏遠體力不支,不會跑太遠。林傾寒在周圍找了一圈,然後看到了一隻鞋。


    他撿起那隻鞋,又順著往前找,然後是另一隻鞋。裙子,假發……


    一路撿著這些東西,林傾寒的情緒一點點地被推到高地。他甚至能想象到,伏遠是如何一路慌張地逃走。


    隨後,林傾寒在一個垃圾桶後麵,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大橘貓。


    橘貓靜靜地躺在那裏,耷拉著眼睛,腹部還在微弱地起伏。


    “……”林傾寒扔了手中的東西,瘋狂地撲過去,抱起他。


    “……伏遠!!”


    林傾寒崩潰了。


    怎麽會這樣?他剛剛已經阻止伏遠再次服用lbd晶體,沒想到伏遠的身體還是沒有撐住。


    “伏遠!……你堅持一下,我會救你……哥哥會救你的!……”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伏遠昏沉中,感覺到有人在抱著他瘋狂地奔跑。他很想睜開眼,可他實在是沒有力氣了。他低估了lbd的藥效,也高估了貓的身體。他以為他至少還能撐幾天,能再陪陪林傾寒。


    可沒想到爬都爬不起來。


    他很想再看林傾寒一眼,不知是否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聲,他聽到了林傾寒的聲音。林傾寒在喊他,哭著喊他。


    鏟屎官,我要死了,你,會很傷心吧。


    別傷心,我會變成另一隻貓,會回來找你的……


    伏遠的四肢開始僵硬了。


    林傾寒一個趔趄,摔跪在地上。他捧著貓的屍體,知道大勢已去。


    “不,不可以。”林傾寒搖著頭,“弟弟……”


    伏遠迷迷糊糊地,感受著意識剝離身體。可能是幻覺,他聽到林傾寒哭著說:“一定要回來,請你一定要回來……”


    林傾寒哭聲讓伏遠心驚,他無法睜開眼睛,隻能聽到那撕心裂肺的哭聲。像是個失去一切的孩童,嚎啕大哭著,讓人一聽就想過去抱抱他。


    可是伏遠沒有任何力氣了。


    “伏遠……伏遠……你答應我的,一定要回來……”林傾寒的哭聲在他耳朵邊隱隱約約,痛苦的情緒讓伏遠窒息難受,走也走的不安寧。


    怎麽哭成這樣啊,你可是酷哥啊,要保持形象。我會回來的,我一定回來……


    伏遠這樣想著,然後徹底失去了意識。


    這樣說也不對,他還是有意識的。


    隻是意識脫離了貓身,越飛越高,林傾寒的哭聲越來越小。


    直到最後,伏遠升入雲海,融入星空。


    世界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隻有真空永恒的寂靜。


    這種感覺伏遠並不陌生,他好歹也活過七十九萬年,這種情況其實出現過幾次,途中其實並不寂寞,甚至還會發生一些有趣的事情。


    就像這次一樣,他好像又去到了一個世界,做一個幽靈,看著那裏的人們生活忙碌。


    伏遠其實想回林傾寒那裏看看的,他想看看那個孩子,在他走後,會過著怎樣的日子。


    可是偏偏這種事,虎大王是做不得主的。


    伏遠隻能隨遇而安,他想著,等等,再等等。等我落了地,讓我想想辦法,我再回去找你。


    帶著這樣的執念,伏遠不知道經曆過多少世界。時空模糊了他的意識,有時候他甚至連自己叫什麽都不知道。但朦朧中,心底還是有一個執念。盡管最後,那執念是什麽也忘了。


    恍然中,他似乎又回到了飛雲帝國。


    某一個瞬間,他坐在宮殿門口,看彩霞飛過,雲卷雲舒。


    姬衡和伏瞿在前麵的空地上踢球,他們好像還是七八歲的年紀。白禧趴在城樓上曬太陽,衛兵穿著鎧甲站的筆直。


    伏遠眨了眨眼,蹙眉。


    這時他感覺到他身邊還有個人,一個七八歲的小人。懷抱著他的胳膊,捧著他的手,正在幫他修指甲。


    伏遠轉過頭,好奇地去看他的小臉。


    小人抬起頭來,雪白的肌膚幹淨無瑕,一雙琉璃般的眼睛認真地望著他。稚嫩中透著老成,純良中含著深沉。


    “大王,怎麽了嗎?”小孩兒這樣問到,稚嫩的聲音也是非常平穩,像個小大人一般:“弄疼你了嗎?”


    伏遠看著眼前這個小孩兒,很多記憶都慢慢蘇醒。然後他驚覺,眼前的這個孩子,長著記憶中林傾寒小時候的臉。


    “小寒?”伏遠出聲喊他。


    小孩兒怔了一下,隨即說:“大王,我是封驍。”


    伏遠更懵了。


    這、這是咋回事?


    意思是他穿回來了?然後男主也跟著他回來了?還變成一個小不點??


    虎大王很懵,可隨即意識拉扯,他很快來到下一個時間點。


    封驍長大了,很明顯這中間過了很多年,因為眼前的青年幾乎比伏遠還要高半個頭。雪膚黑眸,五官明朗動人,比畫上的神仙還要標致,一雙深沉的眼睛幾乎要把他沉溺。


    “阿遠。”封驍望著他,一身大紅的禮服,紫金玉冠束發。


    伏遠驚訝得不行,“你要成親了?”


    封驍笑了,如皎皎長月,清冷如仙,不惹塵埃。


    “是啊,我成親了。”


    不知道怎麽的,伏遠心裏有些不舒服。


    “對啊,你長大了,自然該成親的。我早知道,你會娶妻生子……”


    他說著話,封驍的笑容越發溫柔。忽然他拉了一下手上的東西,伏遠就控製不住地朝他栽倒過去。


    封驍一把扶住了他,伏遠這才看到,封驍手上拿著一朵火紅的喜球,而喜球的另一端,是在他手中。


    他抬起頭,封驍的眼睛凝視著他:“阿遠,你怎麽了?我們成親了,你開心嗎?”


    “我們、成親?……”


    周圍一陣歡呼笑鬧,伏遠這才發現,他所站的地方,正是他的大殿。


    而整個大殿已經被布置成了紅色,喜字貼滿了門窗。大臣們在說著助詞吹著彩虹屁,白禧一頭老虎在大跳獅子舞,伏瞿到處撒花撒糖一臉嫁老父親的歡喜,而姬衡坐在角落裏喝悶酒。


    “這、這……”伏遠語無倫次,這到底發生了什麽?這簡直太荒唐了!


    而下一個瞬間,天旋地轉,伏遠倒在了一張巨大的床上。


    大紅花被上的花生桂圓咯的他屁股疼,他抓了一把出來,不禁想:這一定是伏瞿幹的。也不想想他父王跟個男人結婚,弄花生桂圓幹什麽。


    正這麽想著,封驍已經壓了上來。


    “阿遠……”


    青年的力氣大的可怕,壓著他的溫度熾熱又滾燙。最讓伏遠害怕的,是那雙眼睛。


    如伏遠仰望幾十萬年的月亮,他一直很好奇,如果月宮裏當真住著仙人,會是什麽模樣。


    而此刻,月宮裏的人在他眼前,眼睛裏滿滿的,全都是他。


    伏遠好像要溺死了,這一定是個夢。


    夢裏他變成了一艘船,在大海的波濤中不知方向。好在封驍似乎對此駕輕就熟,帶著他乘風破浪,起起伏伏……


    伏遠一邊覺得古怪荒唐,但另一邊,他又無法抵抗。封驍壓著他,眼裏是那麽溫柔,“阿遠,我現在很開心。我覺得我是世上最幸運的人,謝謝你,阿遠。”


    伏遠心裏咯噔一下,隨即覺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你開心嗎?”他伸手回抱著身上的青年。


    封驍點點頭,“嗯,很開心,很幸福。”


    伏遠鬆了口氣,那就好。


    是個夢也好,夢裏雖然荒唐,可封驍緊緊地擁著他,依靠著他。他也徹底敞開自己,回抱著封驍。用自己的懷抱和身體讓他溫暖,讓他開心……


    在那之後,伏遠的意識再次被拉扯。經曆漫長的時空和無邊無際的航行,前塵往事都被洗滌,隨後再次被投入輪回。


    也不知過了多久,伏遠渾身一個激靈,終於睜開了眼睛。


    這一次,他不太確定是不是仍在夢裏。


    他好像是在一個透明的玻璃櫃裏,玻璃櫃外,是無數的人群。


    他們拿著攝像機,驚奇而歡喜地望著他,不斷地說:“啊,好可愛啊!”


    “真想摸一摸呢!”


    “聽說是唯一一隻體外培育成功的小寶寶呢,太了不起了!”


    “啊啊,它醒了醒了,寶寶醒了!”


    隨著伏遠的睜眼,人群更加沸騰起來。伏遠嚐試著站起來,但身體很無力,他試了好幾次,才歪歪扭扭地靠著旁邊的小石頭站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寶寶站起來了!!嗚嗚嗚,我要感動哭了!!”


    伏遠睜大眼睛,迷茫地望著那些人。在他們的話語聲中,伏遠逐漸有了一個猜想。


    他慢慢低下頭,然後看到自己毛茸茸的橘色爪子。


    是貓嗎?可是不對啊,貓的爪子,沒有這麽大吧。


    伏遠顫巍巍地朝著玻璃櫃走了幾步,借著上麵的倒影,看到裏麵自己的身形。


    毛茸茸的身子,小小的一隻,腦袋上的橘毛點綴著黑白,後背的斑紋若隱若現。


    這、這是……


    伏遠還是不太確定,他於是張了張嘴,試圖朝著人群作出一個咆哮的動作。


    然後人群徹底瘋了。


    “啊啊好乖啊啊啊啊啊!!”


    伏遠甚至被人群突然爆發的尖叫聲,嚇的後仰了一下。也正是這一下,他好不容易站起來的身子又倒在了毯子上。


    “今天的參觀時間結束了,請大家離開吧。我們的小寶寶現在需要休息了……”


    隨著工作人員的驅趕,激動的人群戀戀不舍地離去。而伏遠也總算明白了現在的情況。


    是的,他現在是一頭小老虎了。


    還是剛生下來沒多久那種,走路都搖搖晃晃,齜個牙人家都以為你賣萌。


    虎大王不太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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