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遠用了相當長的時間,才想清楚眼下的情況。


    原書中,因為溫斯特霍奇的出現,林傾寒停止了形動。他把希望寄托在溫斯特霍奇身上,希冀這個強大的盟友能夠保護他的父親。


    但結果卻是,蘇啟山是個狼滅。他在得到溫斯特霍奇的支持,成為星委會成員後,立刻殺掉了封凱修。男主親眼麵對父親的死亡,希望破碎,當場黑化。在之後徹沉入黑化,一去不回頭。


    而這一次,因為伏遠的擅作主張,男主見到了父親。


    僅僅是這一麵,讓男主意識到了海因茲的威脅。溫斯特霍奇已經離開了,他留下的那些皇家護衛,根本不是海因茲的對手。作為男主,他必須要除掉海因茲,才能保證父親的暫時安全。


    男主果然是男主,隻要一絲機會,他也能抓住。


    但,此時此刻的男主,真的能除掉海因茲嗎?


    不。


    不可能的。


    先別說男主在宋藏鋒手底下都走不過三招,更別說海因茲了。而根據原書中,海因茲的死亡條件,是1000glbd晶體,加上宋藏鋒的同歸於盡。


    伏遠相信,以男主的能力,他或許能在一夜之間製作出足夠量的lbd晶體。但,誰去做此時此刻的宋藏鋒呢?


    男主此舉,無異於以卵擊石。恐怕他以命相搏,也未必能殺死海因茲。


    但顯然,此刻的男主已經無法顧慮這些了。


    艾米的材料很快就被快遞過來,第一批花生被高壓縮成液體,裝在十個長桶裏麵。林傾寒已經將整間套房從內到外都改裝成了實驗室,實驗儀器甚至鋪到了床上。


    伏遠不得不被擠到牆角蹲著。


    他像一個憂愁的老父親,眼看著孩子踏上了不歸路,卻無法阻止。而這不歸路,還是自己直接造成的。


    林傾寒已經紅了眼,他停不下來了。伏遠心知肚明。


    他終於明白了,什麽叫做【讓人類永遠保持理智,是一種奢望】。


    男主隱忍了七年,在明知道這次行動的結局是玉石俱焚的情況下,也依然不會改變決心。


    林傾寒將提取出的lbd混合進彈藥,製作成子彈,刀刃上也設置了機關,隻要一按把守,高濃度的lbd液體就會噴出來。


    手木倉,狙擊木倉,□□……


    伏遠看著滿床的武器,他知道這些武器都會用在海因茲身上。但那也意味著,十四歲的少年會將這些武器載滿身體,踏上一條死亡之路。


    這個孩子,是以必死之心,來做這件事的。


    伏遠惶恐。


    一夜一天,林傾寒唯一離開房間就是去樓下取艾米送過來的快遞。他甚至已經顧不上蘇妮和金雪的懷疑,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裏,用食物膠囊充饑。


    之前陽光下溫暖幸福的少年不複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昏暗裏,沉默,隱忍,無聲前行的複仇者。


    伏遠心疼。


    遊學活動最後一日,淩晨一點。


    林傾寒摘下護目鏡,因為長時間佩戴防護麵具,他的眼眶兩側是深深的壓痕,長時間操做化學試劑的手有些微顫抖。


    他緩緩撫摸上伏遠的頭,充滿血絲的眼睛溫柔地望著他,聲音沙啞:


    “成了。”


    那一刻,伏遠的心揪著疼。


    所有的準備工作就緒,林傾寒稍微有了喘口氣的時間。他先是去洗了個澡,吹幹了頭發。彼時是淩晨一點四十,距離遊學活動最後一天的閉幕式,還有七個小時二十分鍾。


    林傾寒將鬧鍾設置到七點二十,然後抱過伏遠,輕柔地撫摸他的全身。


    “陪我睡會兒。”


    伏遠乖乖躺在他懷裏,難得的溫順。林傾寒很疲憊,他圈著伏遠,將臉埋在他柔軟的肚皮底下,悶著聲音低語。


    “寶寶,如果我……如果我今天沒有回來,你就跟著蘇妮一起回去。我給春君打了一筆錢,以後,她會照顧你……好好活著,替我活著。”


    “喵……”


    伏遠用力地蹭了蹭男孩兒的脖子,男孩睡著了。伏遠的內心卻無法平息。


    男主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種話?他在做什麽?托孤嗎?


    真是太可笑了,你一個要統治世界的黑化反派,你……你真是沒出息……


    虎大王這心裏,難受的不行。


    淩晨六點,距離遊學活動最後一天閉幕式,還有三個小時。


    清晨的第一縷白光映照在十四歲少年蒼白而骨骼分明的手腕上,落在大橘貓橘金色的毛發上,映照在那一雙金碧沉沉的虎眸上。


    虎大王望著熟睡的少年良久,忽而,他低下頭,在林傾寒的下巴上輕輕蹭了蹭。隨後起身,跳到桌上。


    在桌麵上那一堆武器中間,有一堆豌豆般大小的白色晶體。那是林傾寒多做出來lbd晶體,每一顆的分量是500g。林傾寒似乎還沒想好把這些晶體放在什麽武器上麵,隻是擺在那裏。


    男主給海因茲準備了十倍量的盒飯。


    伏遠張嘴,含了三顆在嘴裏。他用爪子拉開窗簾,扣開窗戶。在最後回頭望了一眼他的鏟屎官後,一頭跳了下去。


    彼時,天空正下著鵝毛大雪。


    一頭大橘貓在雪地裏潛行,來到這個世界七年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回蕩。


    以前,他太懶散了。他不想改變劇情,不想卷進這一場是非,他不想擔責任。雖然他在內心裏希望男主能放下仇恨,成長為一個陽光開朗的孩子,可是他從沒主動去想過,男主內心深處的渴望。


    是,成年的男主渴望複仇,渴望蘇家人死無葬身之地,渴望蘇啟山身敗名裂,渴望將全世界踩在腳下的權力。那是因為,他最珍貴的家人和童年,早已被摧毀的一幹二淨。


    十四歲的男主,渴望的,仍舊是他的家人,他唯一的親人活著。


    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孩子,還沒有被仇恨衝昏了頭腦,還沒有痛苦到要毀滅全世界。他隻是單純的想要他的父親活著,為什麽不行呢?


    要問虎大王後悔嗎?後悔帶著男主去找他爸、結果造成男主現在以死相搏?


    是的,他後悔。


    可如果再給伏遠一次機會,他想,他還是得那麽做。因為他看到了男主的決心,這個十四歲的孩子,以自己性命做賭博的決心。


    一個人不會明白真正的失去,唯有愛別人勝過愛自己[1]。劇情的改變,或許是通向死亡,但同時,也是通向心靈的拯救。伏遠一直不想看到男主活在仇恨裏一輩子,而他在此刻才明白,其實他一直不懂男主。


    伏遠的人世經驗並不豐富,但他也經曆過一些人類的曆史事件,見識過人類的頑固,但也衷心地佩服人類這個物種。而現在,他也漸漸地有所領悟。


    人活著,不僅是為了活著。如果擁有了提前看人生劇本的金手指,而不去彌補遺憾、挽救珍愛,那又有什麽意義呢?既然老天爺送他虎王來到男主身邊,如果他不幫助他達成心願,那這一切有什麽意義呢?


    伏遠豁然開朗。


    是的,這就是他成為男主貓的意義。以前他總認為自己隻是一隻貓,而男主也才十四歲。他以老虎王幾十萬年的狩獵經驗判斷他們全無勝算,等著封凱修按照劇情死亡,是讓男主活下來的最優生存方案。


    但,人類是不同的。


    他不能以老虎的角度去替男主做決定,人類自古就有逆天行事的傳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偏向虎山行!


    有些事,不能因為全無勝算、沒有能力就不去做。哪怕他隻是一隻小貓咪,哪怕男主才十四歲!今天,他就要幫助他的鏟屎官殺死海因茲!


    如果殺死海因茲的條件是1000glbd晶體和宋藏鋒的同歸於盡,那麽,現在晶體已經有了,就讓他來當宋藏鋒吧!


    一輛運貨車正緩緩開過去。


    伏遠揚著尾巴,四肢飛踏,橘色的身影在空曠潔白的疾馳飛奔。


    日出在他身後金光萬丈,雪花在他腳下奔騰飛揚。


    虎大王目光如炬,豪氣幹雲,忽地一個縱身——


    “欸?剛剛是不是有什麽東西?”司機忽然說道,“好像是老虎。”


    “這裏地方哪兒來的老虎?”副駕駛探出頭往外看了一眼,外麵冰天雪地,什麽也看不見。


    “你幻覺了吧。老虎這種古地球時代的珍稀保護動物,怎麽可能出現在這裏。”副駕駛坐回來,笑著道,“這地方野貓多。”


    今天大雪,路麵不好走,司機放慢了速度。


    “最近的確時常有貓在菜倉出現,我也看到了。是一頭橘色的大貓,很大,乍一看,真的很像老虎。”


    副駕駛打了個哈欠:“今天是遊學活動最後一天,聽說要在第四層開閉幕式……明天可以睡懶覺咯……”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貨車開進了地心監獄。


    -


    七點二十。


    鬧鍾響的前一秒,林傾寒睜開了眼。他關掉鬧鍾,靜靜地躺了一分鍾。


    窗戶開著,貓不知道去了哪裏,但是林傾寒知道,它一向能在戶外照顧好自己。


    還是做好自己的事。


    林傾寒下床,穿上拖鞋,來到衛生間。洗澡,刷牙,吹頭發。隨後他穿上寬大的黑色校服外套,將他所有的武器一件一件地仔細裝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林傾寒最後看了一眼這個房間。他忽然又走回來,將剩下的幾個罐頭打開,放在桌上。他又給春君去了電話,細細地囑托了幾句。


    “少爺,我知道了。今晚八點,我會準時在機場接弟弟的。”春君在電話那頭說道。


    “……以後,弟弟拜托給你了。”


    林傾寒掛斷電話。


    那頭的春君愣住了。


    少爺是怎麽了呢?先是給自己打了好大一筆錢,然後又打電話,語氣還怪怪的……


    八點五十,遊學團隊抵達地心監獄大門,陸續進入。今天的參觀結束後,會在第四層舉行閉幕儀式。


    蘇妮和金雪都想粘著林傾寒,因為聽說今天的閉幕儀式上會有舞會。然而林傾寒此刻連裝裝樣子也不想有了,他冷漠的態度讓兩個女孩子都是很是傷心,然而畢竟兩天前還那麽溫柔,這使人實在難以狠心忘記他。


    林傾寒完全沒有心思去管這些女生的多愁善感,他自從進入監獄後,就一直在找海因茲的身影。


    而海因茲此刻又在何處呢?


    伏遠也在找這個人。


    不過,他采用的是另一種策略:守株待兔。


    地心監獄第四層治療區,特別病房的庭院外麵,隱蔽的角落裏,有一個隆起的雪堆。


    那是伏遠。


    他一動不動,在那裏已經蹲了四個多小時。今天這雪就沒停過,伏遠身上已經蓋了厚厚的數層雪,但這也方便了他隱藏行蹤。


    冰寒之氣一層一層地漫進毛發,不知是否因為這個緣故,伏遠感覺到身體有一些麻木。


    他張了張嘴,嘴裏的lbd晶體有些融化了。盡管他有塞一張紙在裏麵。一股澀口的味道襲擊著大橘貓的味蕾,慢慢的,伏遠覺得有些古怪。


    難道lbd晶體,對他也有影響?


    伏遠回想起軍事學院的化學教授說過,這種提取自花生的神秘物質,在很多方麵都有突出的貢獻。如果lbd晶體是生化人的克星,那對伏遠呢?


    然而此刻,伏遠沒有機會想這些了。


    遠遠的傳來音樂和禮炮的聲音,閉幕式開始了。封凱修的病房地勢極為偏僻,這裏幾乎沒有任何聲音。庭院裏是監獄的衛兵,穿的是監獄的統一製服。而走廊下是溫斯特霍奇留守的護衛,皇家護衛皆穿著黑色的作戰服。


    這裏有這麽多人,海因茲會如何做?


    伏遠的眼前有些恍惚,他感覺到有晶體熔化,液體進入了他的喉嚨。


    遠處傳來嘈雜,好像是閉幕式那邊。出什麽事了?林傾寒在哪裏,他在做什麽?他是不是瘋狂地尋找著海因茲……


    伏遠的渾身在逐漸麻痹,他失去了知覺。隨後,他看到一雙軍靴,緩緩從他麵前走過。


    不。


    不可以。


    至少,不能是現在。讓他,為他的鏟屎官做完這最後一件事!


    不知是否是信念的力量,一股劇烈的疼痛清醒了伏遠的意識。他從雪堆裏站起,用力地甩了甩身上的雪。


    病房庭院裏一片空曠,沒有衛兵,沒有護衛。


    大雪中,隻有一個魁梧可怕的黑色巨影,拎著一瓶猩紅的液體,一步一步踏上庭院的台階。


    海因茲?


    他是怎麽做到的?衛兵呢?守衛呢?


    伏遠管不了這麽多了,他埋著頭,努力邁著就像要被肢解的四肢,衝進了庭院。


    而此刻,因閉幕式現場的騷亂而感知到什麽的林傾寒,也正朝這邊瘋狂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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