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以寧做了一個夢。


    他很久都沒做過夢,所以一開始的時候有點糊塗,以為自己是清醒的。


    草原上陽光明媚,他站在及腰高的草叢中,眺望遠方。


    身後是臨時駐地,許多基地的人正在忙忙碌碌,沒人注意到他。他下意識撫摸胸口,那裏貼身放著錢夾,裏麵有證件與全家福照片。是他從父母去世後,就一直帶在身上的。


    這能帶給他安心與勇氣。


    耳邊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阿寧,不遠處有個獅群,一起去嗎?”


    聲音的主人他不認識,但不陌生,似乎是很親近的人。他不知道自己答應與否,隻有下一個畫麵輪轉,他與獅群僅僅十幾米距離,觀看他們正懶洋洋躺在樹下小憩。


    其中一隻雄獅,看起來特別強壯,他似乎是打算和小獅子一起玩,但由於力道太大,沒控製好,一下子讓小獅子摔倒在地,哼哼唧唧叫了起來。旁邊母獅隨即轉身,二話不說,先衝惹禍的公獅咆哮,公獅鬃毛都縮水一圈,蔫頭蔫腦走到一邊,懨懨拿大爪子捂住自己的臉,彷佛很丟臉的樣子。


    ……很有趣。


    邵以寧忍不住嘴角上揚,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身後溫熱的軀體靠近,男人沉沉聲線似華麗大提琴,優雅醉人:“阿寧,你在看什麽?”


    “看……”


    邵以寧忽然回頭,逆光之中,是一個高大男人,對方穿著黑衣黑褲,看不清細節,但依稀覺得,他很俊美。


    而且,和自己很親昵。


    像親人、又像……更深一層的親昵。


    那種親昵。


    ……不不不,他知道了,這一定是在做夢。


    然後,然後小貓咪就嚇醒了!


    邵以寧:……


    心情有點複雜。


    他猛地睜開眼睛,周圍是獅子們熱烘烘的身體,沒人注意到小貓咪在睡夢中嚇了一跳,後腿抽了兩下。他身側最近是巴恩,此時忽然糊裏糊塗來了一句夢中囈語:“阿寧好好次。”


    ……謝謝昂,巴恩也很好吃的,嘎嘣脆,有點甜。


    草原還是寂靜的夜,或許臨近黎明,更顯出一種無可言說的靜謐。邵以寧睡不著了,索性爬起來,越過幾隻呼呼大睡的小獅子,輕手輕腳走到外麵。


    外麵有點冷,草葉看起來像長著觸手的大怪獸。邵以寧隻走到草地邊緣,就沒有前進了——因為他看到,黑暗之中,有幾雙幽幽的眼睛。


    是夜間獵食者們,在抓緊時間捕捉獵物。他們趁著夜色來去自如,白天就不見蹤影。也就是說,再往前會有危險,他還是謹慎一些為好。


    但同時,草叢裏悉悉索索,有些不一樣的動靜。


    邵以寧情不自禁屏住呼吸,貓眼在黑暗中瞳孔圓溜溜的,一切都清晰可辨,他壓低上半身,躡手躡腳、無聲無息趴在草叢中,以守株待兔的本能,靜悄悄的等。


    如果是老鼠的話,他也可以試著抓一抓吧?


    不過,有點困。


    小貓咪打了個哈欠,小腦袋又開始一點一點。就在這時,草葉忽然左右晃了晃,裏麵真的有東西!


    邵以寧立馬瞪大眼睛,緊緊盯著一個部分,目不轉睛。


    一秒鍾過去了,兩秒鍾過去了,三秒鍾過去了……邵以寧等不住了,他咪嗚一聲,衝了上去!小爪子猛地一撓!


    “那個……”


    草葉分開,彷佛從地底下鑽出一個怪模怪樣的小腦袋:“請問……”


    有、有動物!


    他動作太快,趕忙刹車卻沒止住,隻得強行直立,兩隻前爪滑稽落在半空,緊急漂移,堪堪從對方腦門上擦過去。後者唰得冷汗——糟、糟糕,忘了這家夥是喵嗚族的!


    再怎麽小,也是捕獵能手的喵嗚族。


    邵以寧尷尬僵直身體,擺出奇怪的站姿。一朵烏雲飄走了,月亮清晰袒露。月光下,他總算看清楚對方,是一隻……狐狸?


    是沙漠狐,長得和兄弟姐妹們很不一樣。他們不光體型小,還有一對腦袋還大的大耳朵,也有些地方,叫他們耳廓狐。


    貓兒眼瞳孔放大,往後一個後空翻,歪倒在地上,尷尬移開視線,裝過若無其事:“……你要問什麽?”


    丟臉喵,學貓捕獵卻不成功。


    小狐狸這才從草叢後站出來,淺棕色的短毛渾然一體,他耳朵忽閃忽閃,小眼珠轉啊轉:“請問,你就是阿寧嗎?”


    通過聲音判斷,這孩子應該也是個未成年。估計是今年才出生的小狐狸。


    “……我是阿寧。”


    邵以寧骨碌碌從地上爬起來,恢複正經模樣——因為方才的尷尬,還有點矯枉過正的嚴肅,非常認真道:“我是阿寧,你是誰?”


    “我叫木木。”小狐狸越過草叢,來到他麵前,“我想請你幫我一個忙,不知可不可以?”


    “你說說看?”


    木木猶豫了一會兒,慢吞吞道:“我聽說,你的喵嗚聲……”


    “等等!”


    邵以寧趕忙攔住他的話,哭笑不得。先是獅子,又有多倫他們,難不成現在,狐狸也要來聽喵嗚聲嗎?


    那樣的話,他豈不是可以開個草原個人演唱會?


    比如,一三五唱rap,二四六搞搖滾。周日休息一天,晚上可以放個小夜曲……咳咳,快打住,又在亂想了。


    邵以寧板著臉,堅決說道:“如果你是要我喵嗚給你聽,那我不答應。”


    順便,他還打量了幾眼小狐狸。


    真不愧是最小型的狐族,木木看起來特別小巧。大概和他也差不了多少。於是邵以寧不由得放鬆警惕——總不能強製要求他喵嗚吧?他打不過他!


    是的,終於有一個,他能打過的對象了!


    木木卻搖頭:“不是的。不是我要聽喵嗚叫。”


    他有點為難,微微低著頭,眼睛看著腳下的泥土,踟躇片刻才道:“是我阿媽。”


    “她受傷了。我聽說,你可以幫動物們治療傷口。所以……”


    邵以寧頓時心軟:“你阿媽怎麽了?”


    木木道:“她被禿鷲抓傷了,因為要找食物給我。”


    原來,木木確實是今年剛出生的小狐狸,今年木木的媽媽,這一窩隻剩下他一個。


    小狐狸們也要在母親身邊呆很久,慢慢長大。木木媽媽需要喂養他們直到兩三歲。她是一隻年歲漸長的大狐狸,已經年紀很大了。養起孩子來有些力不從心。


    前幾天,大狐狸外出實在沒弄到食物,正巧路過看到鬣狗與禿鷲正在搶奪一隻動物屍體,她沒忍住饑腸轆轆,就偷偷的帶走了一些肉,卻被禿鷲發現了。


    這對禿鷲來說,是絕對不能容忍的。


    於是,大發雷霆的禿鷲連著追她追了幾十裏。木木阿媽雖然逃過一劫,但卻受了傷。如今高燒不退,昏迷不醒兩天了。


    他聽說,草原上最近來了一位喵嗚叫的喵嗚族,因此來碰碰運氣。


    “可以幫幫我阿媽嗎?我不能沒有她。”


    這句話,一下子觸動到他心底。


    邵以寧不由問道:“你家在哪兒?”


    “在那邊。”小狐狸探出爪爪,指了指河邊的方向。過了河就是嗷嗚族的地盤。這麽晚了,估計都在休息。


    邵以寧頓住。


    要是去森林那邊,他還信一點。


    他不太高興。


    邵以寧不高興的時候不多,可每次都是真的不高興。他情緒低落,爪子無精打采扒拉著地麵上一塊小石頭,翻來覆去撥弄,喃喃低語道:“你到底是誰?”


    小狐狸沒聽清楚,下意識靠近一步:“我們走吧?”


    然而,回應他的,是邵以寧的拒絕。


    “我不去。”


    他忽然抬起頭來,深深看了小狐狸一眼,再次重複道:“我不去。”


    “為什麽?”


    木木想不通,隻是幫個小忙啊,為什麽不肯答應呢?


    邵以寧胡須動了動,表情第一次沒有了輕鬆愉悅,眼神中難得有幾分銳利,這一瞬間,他竟不像平時的自己,反而有點像迦樓。


    他冷冷說道:“因為你騙我。”


    “我最討厭用父母名義撒謊的人。”


    “你走吧,不然我要叫獅子們過來了。”


    木木聽了這話,悚然一驚。


    他發現了。


    但是,不要緊,他可是最聰明的狐狸,他還有第二方案。


    他咬咬牙,低聲說了一句話:“對、對不起,我真的是為了阿媽。”


    邵以寧不想聽,他轉身,然而下一秒,腳下地麵突兀下陷,眼前天旋地轉,猛地下墜——哈???怎麽還挖地洞了!


    此時此刻,他腦海裏隻剩下一句呐喊。


    ——救、救命啊!有人偷小貓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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