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裏澤帶過來的親衛聽到被五花大綁的徐蘅張口胡說八道,全都不約而同微微別開視線去,裝作自己沒聽到。


    主子的事情和他們這群做下屬的沒關係,他們隻要執行命令就可以了。


    他們是太子手中最鋒利的刀,不需要對執刀者的想法有什麽異議。


    謝相知嘴角噙著的笑未散去,滿室寂靜中響起白玉扇骨輕叩手心的聲響,淡淡嗤笑:“什麽姘頭,我們可是三書六禮俱有、名正言順的一對。”


    他這話太過篤定與理所當然,到真有些信誓旦旦情深意重的意味。


    百裏澤眼簾微垂,山洞裏隻有稀疏光影灑在他眼瞼下,映出半張神情安靜的臉,另外半張臉隱在暗處,叫人難以看起。


    他對謝相知的話不置可否。


    但徐蘅沒辦法做到他那樣不管內裏在想什麽至少表象平靜,他惡狠狠瞪著這對“奸夫□□”。


    “呸!”


    聲音中氣十足。


    徐蘅活了幾十年,自認平時也是修身養性,加上他醫術高絕,手段也不是一般人能得罪的,第一次被人逼得這般有口難言,自是怒極。


    謝相知懶得再去搭理這家夥,抬眼看已經走到他麵前的太子殿下,仍舊是懶洋洋的姿態,沒有起身的打算。


    他扇子朝徐蘅一指:“喏,這個就是你要找的人吧,送你了。”


    “嗯。”百裏澤點點頭,朝身後屬下一揚手,親衛馬上會意,將徐蘅帶下去了。


    徐蘅被拖下去時嘴裏仍舊罵罵咧咧,有眼色的親衛不知從哪找了塊布條把他嘴塞起來,徐蘅“嗚嗚”掙紮了兩下就再沒了動靜。


    “坐吧。”謝相知隨意招呼道,又掃了眼已經被熄滅的火堆像,口吻不免透出幾分遺憾,“我看你衣裳濕了,本來該有火來烤烤是最好的,可惜方才被我熄了。”


    百裏澤才注意到衣擺下方一團深色,並不在意:“大約是被山間露水染濕了,不妨事。”


    百裏澤雖說才智卓絕,但於武功方麵並無什麽建樹,他自幼有專門訓練出暗衛隨時保護,武功一途並不需要多費心,何況他少年時便忙於監國,有這等功夫自然用於國事之上。


    簡而言之,沒有武功的太子殿下並不能像暗衛一樣露不沾衣,且他衣飾都有一定規製,繁複之間不免行動不便。


    謝相知輕笑了一聲,換了個更舒服的坐姿,斜斜乜過去,綺麗眉目顧盼生輝,“也是,反正……”


    他說到這裏就沒有繼續往下說了,而是轉了話題:“你跑這麽遠就是來找這麽個江湖遊醫?”


    他真沒看出來徐蘅對百裏澤這種無病無災的人有什麽用處,他也不是會壓抑自己好奇心的人,於是問得分外直接。


    百裏澤低頭,為他整理了一下因坐下動作過大而導致微散的衣領,粗糙指腹輕輕撫過他凸起的鎖骨,觸碰帶起身體細微的戰栗。


    謝相知不習慣的往旁邊避了避,腦子裏那一晚混亂的記憶莫名又浮現上來。


    百裏澤似乎很喜歡這個地方,那一晚也是這麽輕輕撫過去,對他微微一笑,然後低頭,恣意任君憐。


    那是謝相知不願回憶的混亂。


    他看起來不正經,但好歹是無情道正統出身,從未耽於情.欲,百裏澤是第一個,如果沒有什麽意外的話,也會是最後一個。


    百裏澤察覺到他微微閃避的動作,眼底神色微沉,收回手,再抬眼看謝相知的時候神情依舊溫柔沉靜。


    “我父皇想找他。聽說這人手上有長生不老的方法。”


    “我倒不知太子殿下還是個舉世無雙的大孝子?”謝相知感慨,“長生不老啊,權利地位財富美人都有了,就想要命來享受這些。”


    “殿下也想要長生不老嗎?”謝相知靠過去,低下.身體,五官無限放大。瀲灩雙眸裏盈滿百裏澤的身影,帶點莫名蠱惑。


    百裏澤隻感覺溫熱吐息從他臉上拂過,擄獲他全部感官。


    他定了定心神,長衣廣袖之下的手緊攥成拳,笑:“世上誰人不想長生不老?”


    謝相知慢慢直起身,手指挑起一綹百裏澤散在肩頭的烏發,扇麵揚開,抵在下唇:“若是太子殿下想要,我很樂意雙手奉上。”


    無論是榮華名利,還是長生不死,隻要百裏澤開口,他都可以盡數給予——他眼底明明白白表現出這麽個意思。


    百裏澤抓住他刻意撩撥的手,低眼,聲音微啞:“不是前輩自己說的麽?怎敵一朝風月?”


    謝相知一愣,繼而大笑。


    “極是極是,太子殿下,你可真是叫我喜歡的不能放手啊!”


    百裏澤極快地隱秘勾了勾唇,又道:“方才過來時在路上抓了個人。”


    “哦?”謝相知挑眉。


    “便是上次初見時那位奪門而逃的魔教教主。他受了些傷,似乎還在找什麽人。眼下看來應該就是在找不識姑娘。”


    謝相知瞥了眼還在昏迷不醒的謝不識,掀了掀唇,“他們之間這些糊塗賬就讓他們自己算去罷,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就不要隨意插手了。”


    “……”


    見太子殿下神情頗有些一言難盡,謝相知淡淡挑了挑眼尾:“難不成我說的不對麽?地上這個是我徒弟,你是我夫人,自然也是她的長輩。”


    太子殿下頓了頓:“……前輩所言極是。”


    謝相知得到滿意的回答,懶洋洋起身伸了個懶腰,衣袖滑落間,露出一段如霜似雪的凝脂皓腕。


    那手臂上還有淡淡的紅痕,斑駁交錯,隨即被垂下的衣袖遮掩。百裏澤餘光掃過,恰見那雪白中一抹紅痕,不由得喉嚨微動。


    謝相知身上所有的痕跡都是他一點一點留下的。隻要一想到這點,他不由得心神微動。


    謝相知看了看周圍,百裏澤帶來的親衛還剩了一部分留在洞口,巋然不動,對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漠不關心。


    “我這徒弟估計還要個把時辰才能醒,你留兩個人下來照看照看她。我就不等了,麻煩。”


    百裏澤自然不會拒絕,依言喚來兩個親衛,囑咐兩句,讓他們照看一番昏迷的謝不識。


    他吩咐之間,謝相知已經走到了洞口。


    百裏澤跟過去。


    謝相知半眯著眼睛,視線落在遠處,“我來這裏時見到後麵有一方清泉。去看看嗎?”


    山洞是連通的,謝相知從這一邊過來,其實並沒有見到那方清泉的位置,隻是係統在他腦子裏給他放了張附近地形圖的投影,故而才知道這山洞後麵有一方清泉。


    但百裏澤順著山林沿著徐蘅逃跑的路線摸過來,來時是見到了那方清泉的。他見慣天下景致,最精巧的都被底下人供上宮中,並不覺有什麽過勝之處,一定要說,也隻得一句“天然意趣”而已了。


    他一向都是順著謝相知的意思,自然不會說什麽拒絕的言辭,跟著他去了泉水邊。


    山崖底下寂靜無人,草木葳蕤,肆意生長,高者足足有一丈高。


    那方泉水就被掩映在茂密草木之間,東君攜風入山穀,泉水泛漣漪。


    謝相知看了半晌,道:“是極幽靜的地方,若是隱世於此,也是不錯。”


    “前輩有歸隱之心?”百裏澤側臉,凝視謝相知昳麗的麵容,輕聲問道。


    “沒有。”謝相知回道,“繁華城池不必這荒山野嶺好?至少不必擔心餓死,屍骨無人收。”


    百裏澤沉默片刻:“前輩非流俗之輩。”


    換來謝相知一聲輕笑。


    緋衣青年轉過頭來,看著太子殿下:“太子殿下的衣物不是濕了麽?”


    “?”


    百裏澤不解。


    謝相知笑了笑,附耳低語:“濕掉的衣物當然不能穿在身上,這點道理三歲稚童都明白,太子殿下不會不懂吧?”


    百裏澤垂眼,眸光幽暗,此刻她終於明白了之前在山洞中謝相知的未盡之語。


    情到濃時,謝相知在他耳邊低聲開口:“太子殿下,這十丈紅塵中值得眷戀的東西太多,歸隱山林有什麽樂趣呢?你說是麽?”


    百裏澤緩緩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嗓音低啞:“……是。”


    他緩緩閉上了眼,長發與謝相知的糾纏,在水中鋪開。


    他沒有看見,謝相知眼裏冷靜到極致的克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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