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算子在西苑果然隻呆了三五日,教了皇帝一些延年益壽的法門。


    皇上修行後果然隻覺得神清氣爽,對天算子再三挽留,天算子執意要走,皇上讓人重謝仙尊,又封了國師的稱號。


    何安奉命送天算子離京,送到出城五裏地的時候,天算子便不讓他送了。


    “何大人回去吧。”天算子說,“還有再見麵的時候。”


    “那仙尊一路平安。”何安也知道不能再送。


    天算子一笑:“你放心,皇帝那邊我已處理妥當,定不會讓何大人失望。再等三日,便到年前了。眾生芸芸,有緣再見。”


    說完這話,他再不停留,一路吟歌漫步而去。


    *


    臘月二十八,天算子離京三日。


    天邊剛擦亮,就聽見急促的腳步進了院子,何安這幾日都睡得淺,那腳步聲不大,他卻已經醒了。


    接著就聽見吱呀一聲寢室的門推開,喜樂聲音有些微微的顫,然而他卻眼神極亮:“廠公,皇上快了。”


    何安從床上坐起來。


    喜樂又說:“李伴伴差人來說,前幾日都還好著,昨天半夜開始皇上就上吐下瀉、四肢發顫,不一會兒就倒了,接著頭發開始大把大把的往下掉。開始還清醒,後來時醒時壞,禦醫看過幾回了都沒用。”


    “拿仙尊留下的丹藥喂了吃嗎?”何安慢悠悠的問。


    “吃了,禦醫看這不行,早就喂了好幾丸,一點用也沒有。”喜樂說,“這會兒應該是太醫院沒人有招了,正商量著要不要通傳出去。”


    “消息呢?還有誰知道。”何安起來著衫,喜樂過來給他幫忙。


    “西苑早讓四衛營守得固若金湯,一個蒼蠅都飛不出去。那些太醫進去了也出不來。估計連皇後都不知道。”


    何安換了冠服,甲衣加身,他整了整領口,才毫不猶豫道:“傳咱家的令。東廠、司禮監給咱家按死了,王阿那邊兒絕不準有人能出去通風報信。皇城的門,秦王殿下沒到,一扇都不準開,拿鐵板給我封上,裏麵的人都餓死了也不準出去。四衛營各營要提防京畿的衛戍軍隊攻城。這皇城牆雖高,也架不住五軍營猛攻。”


    “是,我這就去。”


    “另外,讓高彬按照計劃,馬上去端本宮。無論如何要把太子給咱家捉回來!”


    喜樂得了令已經是去通傳了。


    何安拿了短劍別在腰間從院子裏出來,如平日一般,喜悅伺候他用了早膳,他平日裏胃口不好,今日卻飲盡了兩碗小米粥。


    “師父今天吃的好多呀。”喜悅道,“是有什麽喜事嗎?”


    何安微微笑起來:“是有喜事,再過幾天,殿下就回京城了。”


    “真的。”喜悅眼神亮了亮,“最近殿下不在京城,師父您出宮都少啦。若殿下回來了,咱們多多的出去吧,我就可以跟大姐姐常見麵了。”


    何安也不罵他,讓他坐下,給他也盛了一碗粥:“你多吃點,過幾日免得餓了沒得吃。”


    喜悅聽不懂他的意思,然而轉眼就讓這金橙亮堂的小米粥誘惑的忘了疑惑,專心喝粥起來。


    何安擦了擦嘴,喜樂已經回來了:“師父,都安排妥當了。”


    “嗯。”何安道,“走吧,我們去西苑看看。”


    *


    何廠公自西華門出了紫禁城,又徑直入了西苑,走了一陣子到了昭和殿。殿外密密麻麻的布置著四衛營的親兵,看起來隻覺得戒備森嚴。


    有些太醫院的禦醫也在外麵憂心忡忡的討論著,瞧見何安來了,都紛紛避讓行禮。


    一時間殿內殿外安靜的連根針掉地的時間都能聽的清楚。


    何安誰也沒瞧,徑自進了皇帝寢宮。


    皇帝如今躺在床上,整個人幹枯蒼老,渾身還在冒冷汗。


    這個人……就是皇帝?


    何安一時不太敢人了。


    他每次見到這個九五之尊的人,都是跪在地上,目不敢視。偶爾應答時也隻敢用餘光去瞧皇帝的臉。


    原來站著看他……也不過如此。


    不過就是個七老八十,行將就木的糟老頭子而已。


    什麽威嚴、龍息,不過都是幻覺罷了。


    他病了很久了……


    久到,不得不把所有的十六寶璽都拿到西苑放著。


    其中最大、最重要的那個玉璽,“皇帝奉天之寶”就放在寢宮裏放著。在與床鋪對立那多寶閣中央放著。


    何安走過去將沉香木蓋子拿開,從裏麵拿出拳頭大小的奉天之寶。


    “你……你在幹什麽……”床上那個虛弱的老人不知道什麽時候醒了過來,問道。


    何安甚至沒理睬他,將奉天之寶放入喜樂帶來的更輕便一些的木匣子裏,這才回頭瞧他。


    “狗奴才!你把奉天之寶要拿到哪裏去?!你要做什麽?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麽罪!”端文帝嘶吼罵道。


    “陛下安心養病,就當沒有看到,不好嗎?”何安問他。


    “你這是謀反?!是大逆不道!”端文帝還在怒吼。


    何安心頭沒來由的一陣煩躁。


    什麽人死到臨頭都是一個醜態。


    他從腰間拔出那把短劍,走到床邊,皇上驚懼的看他,破口大罵:“狗奴才你要幹什麽!”


    何安道:“本來你也活不過這兩日,然而殿下的仇人,我怎麽好讓你壽終正寢。便親自送你上路。”


    他拿起床邊的鵝絨枕頭,猛的壓住皇上的臉。


    這老人家已經是在彌留之際,掙紮起來卻動靜驚人,差點將何安掀翻在地,還是喜樂過來幫忙,這才穩住。


    何安短劍猛的刺進他的胸膛。


    暴濺出無數的血液,噴了何安滿頭滿臉,連衣甲都被鮮血濕透。


    他也不怕,死死按著,不消片刻,皇帝就沒了聲息。


    這個盤踞在大端朝雲端的人,在位四十餘年,終於還是慘死在了自己的安樂窩中。


    何安扔了劍。


    哐當一聲,刀砸中了金磚之地。


    血漿飛濺出去老遠。


    何安慢慢站起身,血汙中的他,那一瞬間,猶如地獄中爬起來的鬼魅。


    喜樂從未參與如此瘋狂的逆反,雙手有些抖,卻依舊從旁倒了溫水拿帕子給何安擦拭了臉手。


    “師父,先下怎麽辦?”


    “皇帝薨了,自然是要抬回紫禁城,小斂後,停靈乾清宮。”何安道,“讓李興安進來給皇帝換衣服。”


    喜樂應了一聲,出去叫了李興安進來。


    李伴伴一進來,臉色大變,抖如篩糠,跪地道:“何廠公繞了老奴一命。”


    何安道:“你知道怎麽辦。皇上薨了那屍體也得是在紫禁城裏停棺,不能扔西苑吧。”


    李興安一臉慌亂連聲道:“廠公說得對、廠公說得對!”


    “換了衣服安排送乾清宮吧。”何安道,“我知道你還有兄弟親戚在宮外,等這事兒了結了,咱家送你落葉歸根。”


    “真的?”


    “李公公,咱家說話什麽時候有過食言。”何安道。


    求生的希望讓李興安終於鎮定了一些,他開始收拾屋子裏的血跡,又去準備衣物。何安這才帶著喜樂出來。


    他雖然臉手幹淨,可身上的血跡騙不了人。


    一路出來,那些太醫院的人臉色都白了。


    走到昭和殿外,有看守的親兵千戶來問:“廠公,這些人怎麽處置。”


    “等李伴伴收拾好了皇帝,送陛下和伴伴去乾清宮。”何安道,猶豫了一下,“剩下這些太監宮女還有太醫院的人都就地處置了,別壞了殿下的大計。”


    *


    出了西苑,上了轎子,又等了會兒。


    隱隱還能聽見西苑那邊傳來的慘叫聲。


    又過了好一會兒,何安才開口道:“走吧,我們先去乾清宮。”


    剛進了西華門,就有人來報,說是外麵的五軍營和錦衣衛已經是得了消息,開始往皇城方向來了。


    何安早料到這個局麵,隻說:“不用糾結,讓四衛營和西廠的人撤回紫禁城,牢牢把持這一方天地即可。外麵的皇城都留給他們。咱們隻要撐住十日,殿下就來了。”


    他頓了頓又道:“王阿人呢?”


    “一大清早就讓咱們留住,看在了司禮監,他也沒什麽異動。”


    何安沉默了一會兒道:“撤回來的時候,把他也帶回來,東廠大印也帶著。”


    他比眾人更早的到了乾清宮。


    乾清宮前青石板的磚頭全部被翻了個遍。


    接著有小太監已經把東西逞了上來。


    那是關乎大端朝國運命脈的建儲匣。


    “掌印,奴婢找著了!”那小太監克製著激動道,“是奴婢挖出來的。”


    何安拿了那匣子,道:“你辦的不錯,下去領賞吧。”


    小太監千恩萬謝的下去了。


    何安拿著那匣子進了乾清宮,把建儲匣打開一看,裏麵是立太子為儲君的遺詔。他也不發怵,讓喜樂點了燈,就將聖旨在火燒燒了個一幹二淨。


    又攤開王阿幫他寫的那偽詔。


    在落款處蓋上了皇帝奉天之寶。


    天底下唯此一份。


    從此以後,秦王趙馳便是這天下的主人。


    *


    何安心底一塊兒大石頭落地,輕鬆了些許。


    此事就聽見高彬過來報道:“廠公,東宮那邊人不在!我們沒抓到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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