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昔年帶遲玥去了一家高檔日料店。


    包廂外,假山流水。身穿和服的店員邁著小碎步,在過道上穿梭。


    大廳中央小型舞台上,麵上塗得白慘慘的藝伎手持折扇,隨著音樂的節拍跳舞。


    遲玥不由想起了給他跳街舞的大小姐。


    當時他並未領情,光顧著注意逃跑路線,錯過了大小姐英姿颯爽的舞姿。


    現在回憶起來,莫名感到可惜。


    賀昔年給他斟了一杯茶。


    看遲玥一直盯著藝伎的方向,漫不經心的說:“這家店的藝伎都是日本本土請來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是賞心悅目,比起國內許多叫人發笑的不倫不類的模仿,還是本土藝人的表演要有靈魂的多。”


    這話好似隨口一提,隻是說到‘不倫不類’時候,賀昔年有意無意瞥了遲玥一眼。


    “畢竟氣質修養是刻在骨子裏的東西,好比我們的秦逸會長,旁人裝不來,學不會。”


    遲玥就當沒注意到那視線,懶懶的應了一聲:“哦。”


    此時此刻,遲玥是有些不耐煩的。


    原本他並不打算跟賀昔年過來,但對方說想和他談一談秦逸的事情。


    遲玥仔細想了一想,還是應了。


    他有點好奇這些到處編排他壞話的人,具體會怎麽想的。


    至於藝伎們……還不如大小姐好看。


    真要講的話,遲玥更想吐槽賀昔年的穿著。


    穿著短袖籃球運動衫的陽光少年,和這充滿文藝氣息的日料店總顯得格格不入。


    至少在遲玥心裏,賀昔年這身穿著和街邊燒烤攤更搭。


    偏偏舉止行為又禮貌極了,甚至坐姿都是日本標準的跪坐。


    遲玥不免有些納悶。


    分明都是有錢人,怎麽和顧清逸在一起時候,他就不會感到拘謹呢?


    有賀昔年這麽模範的坐姿擺在眼前,遲玥開始也想學著他的模樣,跪坐在蒲團上。


    最後還是放棄了。


    就像賀昔年嘴裏的藝伎一樣。


    不倫不類的模仿隻會叫人心裏發笑,何苦累著自己?


    於是遲玥將剩餘的三個蒲團疊在一起,沒有半點形象可言的岔開腿坐了上去。


    托腮,看著正襟危坐的賀昔年,頗為天真的問:“你一直那麽跪著坐,腿他不酸嗎?我看著都替你腿酸。”


    賀昔年看見遲玥大喇喇的坐姿,手幾不可聞的一抖。


    原本他隻是隨意的跪坐,但聽了遲玥的話,剛要動一動的腿不敢動了,麵上強作不在意道:“謝謝,我不累。”


    雖然腿他確實是酸的。


    遲玥露出崇拜的表情:“真的嗎?我這樣坐一會兒就覺得腿他又酸又麻,你能麵不改色跪這麽久,真厲害!不過……”


    他露出為難的表情,“你這樣一直跪在我麵前,會讓我覺得我是你長輩,而你犯了錯正在像我認錯唉!”


    其實遲玥本想說‘我是你爸爸’來的,但想想還是放棄了。


    還是給小朋友留點麵子吧。


    賀昔年到底還是個高中生,表情有一瞬間的皸裂。


    他帶遲玥來這裏本來就是帶著羞辱意味的,結果羞辱不成,反倒被擺了一道。關鍵遲玥裝得一臉無辜,他隻好把火氣咽進肚裏去。


    真正有修養的人,即便知道別人沒品位沒修養,也不會直接說出來。


    即便提醒,也是含蓄、拐彎抹角的提醒。


    而賀昔年也算合格,一進來就拐彎抹角的罵遲玥沒氣質沒修養。


    但架不住遲玥他一麵假裝聽不懂,一麵佯作無意的拉高自己的輩分。


    賀昔年大家族走出來的少爺,當然不會隨意口吐芬芳,無法直接對遲玥說:“你就是個老土鱉子!還說是我長輩?臉呢?”


    他一個運動boy,天分全點在籃球上了,做不到四兩撥千斤回懟,隻好幹笑一聲。


    然後在心裏罵了聲艸。


    遲玥樂得看賀昔年吃癟。


    這貨算是秦逸腦殘粉跟班一個,凡情敵和可能對秦逸不利的人,各種打壓,情商感人。


    不但被有心人利用著,給秦逸招了不少黑。原著中遲玥的黑化,也不乏賀昔年的功勞。


    但因為這家夥腦子不怎麽好,也就在小說前頭蹦躂的歡。


    簡而言之,炮灰一個,無需忌憚。


    遲玥欺軟怕硬。


    秦皓和顧清逸這種大佬欺負他也就算了,沒道理還要被戲份不如他的小炮灰膈應。


    當然是要先下手為強嘍~


    對於賀昔年這種憨批熊孩子,絕對不能心慈手軟!


    初戰告捷,遲玥心情很是不錯。


    服務生進來點單時候,十分好心情的對著小姑娘露齒一笑,成功叫對方紅了臉。


    遲玥心情更好了,對著人又打了聲口哨。


    小姑娘的臉更紅了同時,賀昔年的表情也有些錯愕,大約沒想到遲玥這麽……浪?


    遲玥見好就收,開始點單,卻被上麵的價格嚇了一跳。


    連最便宜的原味壽司都要上百一份。


    小市民遲玥心裏搖頭又歎氣:你還不如幹脆去搶唉!


    下一刻,遲玥又鬆了一口氣。


    還好不是他請客。


    雖說有點想要宰一宰賀昔年的意思,但來之前,遲玥剛吃完一份煎餅果子,隻好收斂了那些壞心思。


    最後隻點了一份鰻魚飯。


    賀昔年點的東西就多了去了。


    都是些遲玥從來沒吃過的東西,比如刺身,比如魚子醬……單是報菜名就報了好久。


    點單完畢,賀昔年‘好心’解釋說:“抱歉,我忘了你是第一次來這種高檔私房日料館。說起來,你還沒吃過正宗的日本刺身吧?。”


    遲玥又哦了一聲,一雙眼眯成月牙,不恥下問。


    “我還真沒來過這種高檔的地方。別說正宗日本刺身了,從前窮逼一個,正宗不正宗的我都沒吃過。你來的次數多,給我講講這地方到底高級在哪唄?總不會是食材都是空運的,藝人廚子都是本土的就高檔了吧?那樣子的話,長沙的臭豆腐送到日本,再來個中國人油炸,它是不是也是高檔的臭豆腐啊?能賣一百塊錢一塊不?”


    賀昔年:“……”他詞窮了。


    知道食材高檔是一回事,但用什麽樣的語言把食材的高檔描述出來,又是另一回事。


    而賀昔年口才不大行。


    遲玥覺著,這男孩最具諷刺性的一句話,也就剛開始那句‘不倫不類’了。


    所以賀昔年的回答顯得有些幹巴巴的:“這裏的食材都是當天從北海道空運而來的……”


    遲玥不甚在意的聽著,心裏有些好笑。


    瞧自己的鰻魚飯和賀昔年點的生魚片送來了,便沒再抬杠,打一聲招呼後,吃起自己的鰻魚飯。


    賀昔年也鬆了口氣,吃兩口後,見遲玥一點不動他點的菜,便問:“你不嚐一嚐這個刺身麽?”


    遲玥扒一口飯,兩三口咽下肚。


    瞧見賀昔年又一片刺身咽進肚,才不懷好意道:“唉!院長奶奶從小教育我們,不許吃生的東西,不然腦子裏會生蟲子!”


    說著,刻意做了個害怕的表情。


    剛咽下去一口生魚片的賀昔年聞言,臉色變化萬千,差點沒忍住揍人。


    忍了忍,說:“你多心了,這裏的食材都是經過嚴格管控才送到餐桌上的,絕對不會有問題。”


    遲玥一臉懷疑的表情:“可我聽說生的東西可能有肉眼看不見的寄生蟲唉。他這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呀,要是好巧不巧,你剛剛吃進肚子的肉他就有好多寄生蟲怎麽辦?要知道日本對生魚片衛生要求那麽嚴格,他也有因為吃寄生蟲而……啊不對,因為吃生魚片而得寄生蟲病的呀。”?


    “夠了!”賀昔年終於忍不住爆粗口了,“閉上你的烏鴉嘴!”


    遲玥假裝委屈,故作小白花模樣:“可我也是實話實話啊……”


    心裏卻樂開了花,半點沒有欺負小朋友的自覺。


    事實上,他上輩子也吃過刺身,不止一次。


    管控得當的話,食用生魚片無需擔驚受怕。


    隻不過……


    像那些學生會的人說的,他遲玥心胸狹隘。


    賀昔年夠膽諷刺他,就別怪他嘴上不饒人。


    賀昔年臉色又變化了幾變,一時間再也做不出心平氣和的模樣了。


    隻吃了幾口的生魚片也沒再動了。


    遲玥小白菜一樣,假裝和自己沒關係,開開心心的吃完了他的鰻魚飯。


    對麵,賀昔年坐姿依舊標準非常。


    見遲玥吃完碗裏最後一粒米,放下碗筷,才終於說起正事。


    “我很同情你的遭遇,也衷心祝賀你回到秦家,但秦逸他也是無辜的。而且這幾天,他的日子其實也不好過。”


    遲玥聳了聳肩,伸手示意:“繼續說。”


    賀昔年握了握拳,沉聲道:“自從秦逸的身份曝光後,學校裏不少人都在背地裏閑言碎語。他甚至還被一些人當麵找茬,說他鳩占鵲巢、說他不該厚臉皮占著秦家的資源上學,要他滾出秦家,滾出學校。”


    賀昔年說起這些時候,表情有些猙獰。


    “秦逸是學生會會長,我們學生會的人和他走的近,難免關心則亂。如果之前那些話讓你難堪的話,我替他們向你道歉。眼下秦逸之所以不說一聲離開秦家,怕也是出於自責,不想叫你不開心。我希望你給秦逸一個機會。畢竟隻有你這個當事人出麵和他交好,才能堵住那些無關鬧事人的嘴。”


    遲玥臉色不變,笑吟吟的隨口反問:“要是我說不呢?而且你說你要替學生會的人道歉……”


    他歪了下腦袋,有些好奇的模樣,問道:“怎麽不見你當場糾正他們的言辭呢?你分明認出我了不是嗎?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接受你沒有絲毫誠意的道歉呢?”


    賀昔年一時無言:“……可他們說的大多並非沒有道理。”


    “那句有道理?”遲玥笑的和善,“那句心胸狹隘嗎?”


    “……如果你實在介意,我可以替秦逸補償你。你想要多少錢,我給你。”


    “嘖嘖嘖~有錢人就是不一樣呀~”


    遲玥歎氣,搖頭不止:“錢是個好東西,但問題是我現在比你還有錢啊~”


    賀昔年接連被懟,臉色有些黑:“……那你想要什麽補償,你說出來。”


    起身,來至賀昔年身旁。


    遲玥蹲下來,手腕搭在賀昔年肩上。


    “老鐵,我就這麽跟你說吧。”


    賀昔年轉頭看向遲玥。


    遲玥將叫不出名兒的漆黑醬汁倒在生魚刺身上,對賀昔年嗬嗬一笑。


    “你他媽的算個屁呀!”


    話落,一盤生魚片拍到賀昔年臉上。


    把臉上那些生魚片和醬汁扒拉下來,怒火中燒的賀昔年正想找人算賬,但遲玥早已經跑沒影了。


    想站起來追人,但久跪的腿酸脹,一時竟站不起來。


    等到賀昔年終於追出去時候,街上哪裏還有遲玥的影子?


    再也維持不住好臉色,他一腳踢翻了路旁的垃圾桶,罵:“艸!”


    轉身,卻見身後立了一人。


    賀昔年眯了眯眼,看出來人是秦逸後,當即就要興奮的衝上去。


    可還沒靠近,就被對方大力攥住手臂,緊接著就是天旋地轉。


    一個利落的過肩摔後,賀昔年肩背著地,疼得在地上打滾。


    一雙運動鞋來至賀昔年麵前。


    他抬眼,正對上上方秦逸冷冰冰的眼。


    秦逸一腳踩在賀昔年肩上,聲音裏有不符合他這個年紀的涼薄:“不要再讓我看到你找遲玥的麻煩。否則……”


    腳下用力,疼得賀昔年慘叫出聲。


    警告完賀昔年後,秦逸轉身,往最近的巷子走去。


    巷口處,一人背抵著牆,上半身隱在小巷陰影裏,隻露出一雙修長的腿,其中一條腿纏著石膏。


    香煙的紅色火星在黑夜裏一閃一閃,那人對秦逸說:“這個叫遲玥的小朋友怪有意思的,剛才在隔壁聽得我差點笑破了肚皮,不介意的話,介紹我認識嗎?”


    聲音裏帶著充滿興味的笑。


    遠處,遲玥無端端打了個噴嚏。


    喃喃說:“又是哪個煞筆在罵……阿嚏……在罵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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