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眼來得猝不及防,瞿錚遠半張著嘴,不確定似的,從頭到腳將人掃描了一遍。


    如果說眼神有熱度,那對麵的人此刻就是一堆灰燼。


    謝衍和他印象中的形象相差太大了,最明顯的就是海拔拉高了不少,臉頰沒有了嬰兒肥,再加上幹淨利落的寸頭,一對正義凜然的眉眼,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都充斥著這個職業特有的陽剛之氣。


    謝衍也同樣瞪著瞿錚遠,隻不過他的視線沒那麽放肆,畢竟瞿錚遠這麽多年的變化都在熒幕上展現出來了。


    久別重逢,眼神中的錯愕與驚喜根本無法藏匿,都被對方收入眼底。


    瞿錚遠的指尖蹭著潮熱的掌心,想著是不是該張開雙臂迎接對方,來個大大的熊抱,可謝衍似乎沒有要撲過來的意思,很鎮定地站在原位。


    僵持的時間一久,就錯過了最佳擁抱時機。


    “嗨,這位同誌。”薑飛第二次出示自己的警官證向瞿錚遠打招呼,“我怎麽覺得你特眼熟啊,是不是拍過什麽電視劇還是電影啊?”


    漫長的眼神交流後,瞿錚遠的思緒慢慢回籠,他將房門拉開,又指指自己的浴袍,意思是自己這樣站在門口挺不方便。


    “進來說吧。”


    “哦,謝謝。”薑飛不客氣地走進屋。


    謝衍往裏邊瞅了一眼,地板擦拭得明亮幹淨,玄關的鞋櫃上沒有可供更換的拖鞋。


    瞿錚遠一眼就洞悉了他的那點心思,趕忙說:“不礙事,進來吧。”


    擦肩而過時,謝衍聞到一股沐浴液的淡香,雖然不是記憶裏的味道,但聞起來也會讓人心情變好。


    瞿錚遠的視線仍片刻不移地落在他身上,感慨道:“你變化好大。”


    “你還是和以前差不多。”謝衍轉身問,“你對樓下201的住戶有什麽印象嗎?”


    這份刻板產生的距離感令瞿錚遠沉默數秒,他這才意識到還有整整八年的空白橫亙在他和謝衍之間。


    他們不再是情侶關係。


    這樣的謝衍令他感到十分陌生。


    薑飛看了看兩人:“你倆認識啊?”


    瞿錚遠始終望著謝衍,答非所問:“你什麽時候回國的,為什麽一直都沒聯係我?”


    “我現在在工作,私事晚點再說吧。”謝衍說。


    瞿錚遠就像是接到了指令的小朋友,安分下來:“那我先去穿條內褲。”


    “啊?”出於好奇,薑飛的視線不自覺地投向他緊翹的臀部,瞬間被一隻大手捂住眼睛,連同腦袋都一同被人扭向另一側。


    “幹嘛啊。”薑飛抬手握住了謝衍手腕。


    “人穿內褲有什麽好看的。”


    臥室是開放式的,沒有門,謝衍的餘光還是瞥見某人彎下腰,從衣櫃裏撈了條內褲出來。


    不知道哪來的默契,瞿錚遠又忽然轉身,謝衍立刻擺出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看向窗外的大泳池。


    樓下有個兩個男生在泳池的淺水區打鬧。


    其中一個男生個子很高,另外一個稍矮一些,騎在高個子的肩膀上,高個抓住他的兩條小腿,緩緩地在泳池裏走動。


    少年人的笑聲稚嫩,此起彼伏,又極具穿透力,隔了老遠都能感受到他們的快樂。


    過了一會,瞿錚遠的腳步聲靠近他們,一屁股坐進沙發裏:“我好了,繼續吧。”


    瞿錚遠的頭發沒有吹幹,此刻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水,順著胸腹的溝壑,最後隱沒在純白色的布料裏,謝衍有些看不過去,提醒道:“沙發濕了。”


    “你又不坐。”瞿錚遠說。


    謝衍使了個眼色,薑飛興致勃勃地開始詢問:“之前見過樓下201的房客嗎?”


    他邊說,邊將死者手機裏的照片拿給瞿錚遠看。


    “見過。”


    “最後一次見到是什麽時候?還記得嗎?”


    “應該是前天晚上,我們在樓下的自助餐廳一起拚桌吃飯。”


    詢問過程中,謝衍總感覺有兩道射線對著自己,簡直如芒刺背。


    他一直在逃避很多東西,也從未曾奢想過這輩子還能和瞿錚遠見麵。


    這猝不及防的一眼讓他感到驚慌失措,最堅硬的盔甲被那眼神一點點鑿開。


    他移開視線,簡單掃視了一眼屋內的陳設,水杯、充電器、拖鞋等必需用品都隻有一份,不像是有第二個人同住的樣子。


    “師哥……”薑飛不確定地湊到謝衍邊上,跟蚊子似的小聲問,“我還有什麽漏問的嗎?”


    “挺好的。”謝衍看向瞿錚遠,“謝謝配合。”


    薑飛問:“你兩不敘敘舊嗎?”


    瞿錚遠抬眸,也用眼神問了同樣的話。


    尷尬籠罩下來。


    謝衍卷起記錄冊敲了一下薑飛的腦門:“就知道偷懶,趕緊幹活去。”


    薑飛縮了一下脖子。


    就在兩人快移步到門口時,瞿錚遠忽然起身追過去,一把握住謝衍的腕骨:“我有話要問你。”


    掌心潮熱,謝衍試著掙動了一下,對方越握越緊。


    他大概能猜到瞿錚遠要問些什麽,但現在還不是時候。


    “我還有事。”


    “那你什麽時候有空?”瞿錚遠皺著眉頭追問。


    謝衍能看出對方眉宇間的焦躁與不安。


    “不一定,我這會得回單位查案了。”


    瞿錚遠做出一點讓步:“那你把聯係方式給我。”


    薑飛忽然恍然大悟地指著他:“啊!你就是那個演員吧,我說呢,你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聽過。”


    瞿錚遠此刻根本沒有心情理會薑飛的動靜,他的心情已經隨著謝衍冷淡的態度跌落穀底。


    “還不願意給是嗎?”


    謝衍的睫毛輕顫,竭力地克製住情緒:“我想很多話我在八年前就跟你說清楚了,有什麽事就打110。”


    腕上那股力量消失了。


    瞿錚遠走回浴室:“出去的時候幫我把門帶上。”


    謝衍閉了閉眼,膨脹的心髒又劇烈收縮。瞿錚遠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個動作,都化成細細的針尖,紮在他皮膚上。


    “哢噠”一聲,房門自動上鎖。


    薑飛喋喋不休地問:“你兩啥關係啊?我怎麽感覺氣氛有點詭異,對方是敵是友?嗯?你說話呀!”


    謝衍滿臉愁容地往樓下走去,滿腦子都是瞿錚遠的聲音與神態。


    應該是生氣了。


    不不不,肯定是生氣了。


    以前,他能用一句話、一個吻把人哄回來,現在隻能……


    “謝衍!”


    身後忽然響起一聲低吼,謝衍和薑飛都下意識地回過頭。


    瞿錚遠還披著那件浴袍,眉頭緊皺:“你們是哪個派出所的?”


    謝衍的一條腿還停在半空中,呆滯地望著他,有些不解。


    薑飛的脖子伸得老長:“不是派出所,我們是市公安局刑警隊的,你想幹嗎啊?”


    “隨便問問。”


    “哐”一下,門又關上了。


    謝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二樓的,總覺得瞿錚遠最後那個眼神有點不懷好意。


    殯葬部的同事在搬運屍體,他勉強把思緒拉回工作上。


    凶殺案都會被定為重大刑事案件處理,局裏專門組織了專案組調查。


    很可惜的是,酒店為了保證住戶隱私,樓梯和大廳都沒安裝攝像頭,就隻能從酒店外的監控調查,這加大了排查力度。


    上頭對這起案件很重視,專案組全體加班,從熟人作案方向開始排查。


    下班已接近淩晨,薑飛已經完全從工作狀態抽離出來,拉著謝衍一起去吃夜宵。


    “就馬路對麵新開的一家燒烤店。”


    “我不愛吃燒烤,油太大容易拉肚子,回去煮點麵條吃得了。”


    “不愛吃燒烤那就小龍蝦。”


    剛走到門口,謝衍就看見一輛白色路虎停在路邊,那個位置沒有路燈,他看不太清裏麵的人影,但就是莫名地生出一種預感。


    駕駛座車門被打開,一雙白色的運動鞋最先跳入眼簾,腳掌寬大,小腿細長,還是記憶裏的腿型。


    他的心髒加速跳動。


    “欸?怎麽是你啊?”薑飛先一步開口。


    “準備回家嗎?”瞿錚遠問。


    謝衍難以置信地瞪著他:“你在這兒等了多久了?”


    “也不久,”瞿錚遠抬手看了一眼手表,也就四個多鍾頭,“保安說你還沒下班,我就在這兒等著了,你一會怎麽回去啊?”


    “我們要去吃夜宵呢。”薑飛說。


    於是乎,三個人一起坐在龍蝦店門口的塑料凳上。


    沿海地區晝夜溫差很大,夜晚的風有點涼,瞿錚遠出門時沒穿外套,連打三個噴嚏。


    謝衍把外套脫下來丟給他:“披著吧。”


    “你不冷嗎?”


    謝衍拉開一聽可樂:“別廢話,讓你披上就披上。”


    真凶。


    瞿錚遠在心裏逼逼了一句,服從命令。


    說是外套,其實就是件單薄的牛津料襯衣,他甩了甩,往身上一套。


    袖子和下擺有些短了,不過防風效果不錯,他抬起袖子嗅嗅聞了聞,衣服上有股柔順劑的香味。


    “好香。”他瞅了一眼謝衍。


    “哦,”薑飛搶著說,“那是我媽洗的。”


    瞿錚遠震驚了:“你媽洗的?”


    “對啊,那我的衣服。”


    瞿錚遠翻了個白眼,把脫下外套飛了回去。


    “幹什麽幹什麽啊!我的衣服上是有屎嗎!”


    “太短了。”


    店鋪的門臉不大,裏麵就擺著四張桌子,都有客人,老板在外邊搭了個簡易的塑料棚,空氣裏都是香料的味道。


    龍蝦很快上桌,薑飛立刻戴上手套動手。


    有外人在場,瞿錚遠先把過去的糾葛放一邊,關心道:“你在這邊工作多久了?”


    “四年。”


    “這麽久,”瞿錚遠翻著白眼掐指一算,“那你大學畢業就開始工作了,為什麽選在這邊工作?離老家那麽遠。”


    謝衍:“這兒離你老家也遠,你不是也過來了麽。”


    瞿錚遠無言以對。


    三人吃著小龍蝦,謝衍又跟薑飛聊起了工作上的事情。


    這八年的空白再一次顯現出來。


    除了過去的事情,瞿錚遠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什麽話題跟謝衍聊的。


    他問老板要了瓶啤酒和起子。


    謝衍手上的動作頓了頓:“你不是開車過來的嗎,喝什麽酒?”


    瞿錚遠全當沒聽見,仰著脖頸猛灌下小半瓶後才放下酒瓶,輕飄飄地掃了他一眼,耍起無賴來:“我現在喝多了,一會兒會發生什麽事情可說不定,謝警官是要把我移交給交警隊還是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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