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皎的雙臂纏繞上謝奪後頸,吻得忘我,手裏那張紙飄然落地,紙上圈圈點點的文字,一如他初見謝奪那日所見的帛書。


    韓皎認不出字,卻又不肯承認的模樣,也與初見那日一般無二。


    於是謝奪確定懷中的人並沒有改變,隻是把他給忘了。


    太醫說,通常年逾六十的人才會出現這種病症,韓皎的病應該隻是暫時的。


    呼吸漸漸變得短促,韓皎卻仍舊舍不得與他的唇分開。


    是謝奪先鬆開了他,把他擁入懷裏,在他耳邊低聲道:“韓小白,我不甘心就這麽被你忘記,我救過你兩回,你兩輩子都不許忘記我對你的好。”


    韓皎欣喜地仰頭看他:“我記性可好了,我爹教我背詩詞,兩遍我就能記上,你告訴我你叫什麽名字,說了我就不會忘。”


    “你已經忘了一回。”謝奪垂眸看他:“我要你自己想起來。”


    韓皎委屈地哼哼兩聲,卻不敢反駁。


    謝奪放他回家了。


    因為晚上看不見娘親,韓皎會嚇得睡不著。


    可他白日裏又想要見謝奪。


    於是,當朝天子開始了每天忙完政務親自出宮約會的卑微生活。


    約會並不能給謝奪帶來太大的滿足,雖然小神童現在非常主動,但這個主動,僅限於親吻和擁抱。


    謝奪嚐試過進行“下一步”,可當小神童用純潔的眼神注視他,並問他為什麽要脫褲子的時候,謝奪大逆不道的心思就會立即縮回黑暗的心底。


    “等你想起我的名字,我會加倍討回這幾日你欠下的債。”謝奪惡狠狠地許下承諾。


    韓皎有些緊張:“我家很窮的,我娘已經把我抵給你了,再沒有錢還你了。”


    “就用你來還。”


    半個多月後,羅州傳來了土司張牧山主動投降的軍報,消息很快傳遍了京城。


    大楚數百年的禍患終結了,百姓們覺得新君就是上天賜予他們的戰神,戰神在,便能保子民安泰,國祚綿長。


    民間甚至許多村縣百姓自發的為九皇子修建了生祠,把他當天神供奉。


    此前被韓皎挽救的流民組建的新縣,把韓青天大老爺的雕像與戰神的雕像擺在同一座祠堂,一起供奉。


    立夏這天,新縣幾位村長一大早徒步進京,給韓大晴天送雞鴨鵝蛋,並熱情地邀請韓大人去新縣遊玩幾日。


    新縣百姓都把韓皎當成再生父母,韓皎在京城升官遷宅,村裏人全都知道,可如今,他們還不知道韓大人患上了怪病。


    這是韓皎第一次沒有出門見客,幾位村長都有些納悶,他們並不覺得被怠慢,隻是擔心韓青天是不是身體抱恙。


    韓老爺替兒子接待了幾位客人,卻並不想透露兒子目前狀況,隻含糊說是染上風寒,不宜見客。


    然而,他起身送客的時候,韓皎竟然好奇地跑出門來,陪他一起與客人揮手作別。


    村長們一看韓大人精神這麽好,便疑惑地看向撒謊的韓老爺,但也沒有多問,隻圍上前對韓青天噓寒問暖,並再三邀請韓皎去新縣做客。


    韓皎聽他們說村裏又建了什麽水力風車,便起了興致,一臉激動地答應去村裏玩,卻被韓老爺攔住了。


    韓太太也出門拖住兒子,夫妻倆有苦難言,死活不讓癡傻了的兒子隨村民遠行。


    幾個村長不明就裏,小聲探討一番,以為韓大青天的爹娘是擔心他們上門巴結是有事相求。


    莊稼漢不懂拐彎抹角,直接對韓老爺和韓太太賭咒發誓,絕不會給韓皎添半分麻煩。


    這麽一來,把韓老爺的臉都給說紅了,他想解釋,可他年少有為名動京城的兒子突然變成了癡兒,他如何說的出口?


    韓太太看出丈夫的心思,忍不住眼圈一紅,便掩麵哽咽告辭,轉身逃也似的回家了。


    韓老爺本就臉皮薄,找不到推脫的理由,隻管低頭歎氣。


    正在這兩難的關頭,微服私訪的大楚新君,又來韓皎家“定點私訪”了。


    “你們幹什麽?”見幾個老頭拉著韓皎的胳膊,在韓邸門外唾沫橫飛,謝奪箭步上前,一把將韓皎拉到自己身後,看向那群來人。


    新縣隻有幾個孩子近距離目睹過九皇子真容,幾位村長沒認出來人,卻被來人的氣勢震懾,不約而同地往後退了幾步,怯怯看著謝奪。


    韓老爺擔心謝奪怪罪這群熱心腸的村民,趕忙主動上前,解釋了來龍去脈。


    謝奪疑惑地低聲問:“你沒告訴他們韓皎有病在身?”


    韓老爺尚未搭話,韓皎便氣嘟嘟地爭辯道:“我才沒有病!我就要去村裏玩!”


    謝奪側頭看他:“你想去?”


    韓皎欣喜地點頭。


    謝奪想了想,回頭看向韓老爺:“我帶他去。”


    韓老爺慌忙道:“陛下……”


    “噓。”謝奪食指抵在唇上,小聲道:“太醫說,要讓他多去從前去過的地方,隻要能想起一部分過往,就能漸漸全都想起來。”


    *


    時隔半年,韓皎再次來到了新縣。


    擔心當地百姓太過熱情嚇著韓皎,謝奪隻帶了少量隨從,繞道進村。


    他沒去拜訪縣太爺或是村民,而是帶著韓皎去了那座山上——當初一起騎著法拉利爬的那座山。


    然而,韓皎像是第一次來到此地,想不起一絲過往。


    “我不要爬山,我要看風車!”雖然沒有記憶,但韓青天大老爺懶得爬山的性子倒是一點沒有變。


    侍從一路探問,而後引謝奪與韓皎來到山南,遠遠就瞧見村民們聚集在河邊,圍著那座新建的風車。


    村裏的孩子們和一些青年人臉上,都帶著獅虎狼狗之類的麵具,似乎在舉行某種祭祀慶典,漫山都是歡騰笑鬧聲。


    謝奪側頭對侍從吩咐兩句,回頭就發現小神童不見了。


    河邊傳來一陣更激動地歡呼聲。


    韓青天大老爺終於跟村民們重逢了!


    韓皎一露麵,就被重重包圍,但他並不覺得害怕,他能感覺到村民們對他的熱情是善意的。


    聽不清周圍人在激動地說些什麽,韓皎隻顧著傻笑。


    謝奪腳尖一轉,一陣風般衝向韓皎,路過一個孩童時,把他臉上的麵具順走了。


    孩童一摸臉頰,感覺少了什麽,立即張開嘴,醞釀一場爆炸哭。


    緊接著,順走麵具的那個壞戰神變魔術似的,把一根糖葫蘆遞到孩童嘴邊。


    孩童一聲哭嚎被阻斷在嗓子眼,毫不猶豫地抬手接過糖葫蘆,跟奸商戰神達成了交易。


    很快,帶著麵具的戰神強行擠到韓皎身邊,攬住他肩膀往外走,卻被熱情的村民不斷堵住去路。


    見韓皎也想留下湊熱鬧,謝奪隻能陪他一起參加了村民們的祭祀慶典。


    村裏沒成婚的漢子,都會參加祭祀中的“鹿首賽”。


    規則是所有參賽人站在一個巨大的圓形土坡上,誰能在不傷害野鹿的情況下,把對手都推下土坡,並取下鹿角上的銀質頭麵,就可以將頭麵送給村裏任意一戶人家的未婚閨女。


    姑娘若是接受饋贈,就代表二人定情,可以不征求雙方父母的同意,結為連理。


    這是當地人特有的習俗,在普通讀書人看來,是相當缺乏禮教的野蠻習俗。


    韓皎聽聞比賽規則後,卻表現得十分興奮,就好像他明白定情成婚是什麽意思似的。


    謝奪陪他坐在土坡旁的“貴賓席”,看著土台上赤膊的青年們各顯神通。


    其中一個高大方臉的漢子身手尤其敏捷有力,接連將十餘個漢子撞下土坡。


    周圍觀賽的村民們發出歡呼聲,還有姑娘們不顧羞臊地大喊那男人的名字。


    “阿林哥!阿林哥!”


    女孩子們的喊聲十分悅耳且富有節奏,正看得來勁的韓皎竟然也下意識舉起手,起身跟著她們的節奏一起喊:“阿林哥!阿林哥!阿林哥!”


    絲毫沒注意到身旁帶著惡狼麵具的某戰神,危險地緩緩轉頭鎖定他。


    “你認識他?”戰神嗓音帶著野獸獵殺前隱忍的氣息。


    韓皎毫無求生欲地轉頭興奮回答:“認識呀,就是台上那個最厲害的人!”


    惡狼麵具下,那雙淺淡雙瞳危險的眯起,“最厲害的人?在先生眼裏,最厲害的人難道不止一個?”


    韓皎歪頭想了想,誠實地搖搖頭:“隻有一個,”他的食指不要命的指向台上的阿林哥,毫不含糊的告訴謝奪:“我見過最厲害的人,就是他!”


    台上的阿林哥此時已經淘汰了所有對手,正一臉歡喜地走向野鹿,身後忽然傳來冷淡的挑釁聲——


    “煩請兄台賜教。”


    阿林哥神色納悶地轉身,他不是在納悶自己怎麽打漏了一個,而是納悶身後哪來的酸秀才,敢上台討打。


    然而轉過身的一刹那,他心裏莫名有些慌。


    對麵站著的人,身形比阿林哥高,但不如他魁梧,臉上帶著麵具,卻藏不住窟窿裏那雙眼的淩厲光澤。


    隻是感覺被那雙眼睛盯著,阿林哥就有種後脊發涼的恐懼感。


    台下的姑娘們竟然不在喊阿林哥的名字,注意全都被那帶狼麵具的陌生男人吸引了。


    男人麵具下,脖頸白皙如玉,與挺拔的身形拚湊出獨特的倜儻,看起來就像城裏那些不堪一擊的貴族公子。


    “你不是鄉裏人?”阿林哥不耐煩地擺擺手:“自己跳下去,否則打傷打殘,你可別賴上我!”


    台下看熱鬧的人群中,一個曾經被九皇子一球踢中麵門的小姑娘忽然睜大眼,她激動地小聲告訴身旁姊妹:“是是是戰神!那青衫公子就是戰神九皇子!”


    一刹那寂靜,姑娘們的目光齊刷刷看向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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