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之後,謝修獨自愣神到半夜才歇下,第二日便讓大伴去請李閣老傍晚一起用膳。


    如往常一樣,李閣老把家仆近日收集的幾種花草一並帶來了端王府。


    遞給端王時,發現謝修接過後沒有細看,就讓太監收下了。


    這細微的反常舉止,足以讓李閣老敏銳地意識到:要變天了。


    但他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坐下後,照常考較一番謝修的功課。


    上菜後,師生二人便陷入沉默,開始認真吃飯。


    這是李閣老定下的規矩,有客時,可以言語招待,私下吃飯時,必須要專心致誌。


    專心的判斷標準,是能夠心無旁騖地品嚐每一口食物味道。


    隻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習慣,長期修習,也能拂去心中的浮躁。


    堅持了近七年,謝修幾乎每次吃飯,都能保持平靜的狀態,可今日卻無論如何都食不知味。


    “實在有要緊的事,就請殿下先放下碗筷,說完再用膳。”李閣老先擱下了碗筷,和藹地注視謝修。


    謝修也放下碗筷,耷拉著腦袋,目光卻不敢去看李閣老。


    他心裏有一個想法,很想說出來,但他覺得李閣老不會喜歡這個想法。


    謝修很難理解旁人的心情,說話時多半也不會去考慮別人怎麽想,可今日不一樣,他要違背從前給李閣老的承諾。


    “先生會生我的氣嗎?”謝修低著頭緊張地詢問。


    李閣老也不問他何出此言,便平靜而堅定地回答:“不會。”


    “如果我違背從前的約定呢?”


    “那請告訴老夫:殿下的苦衷。”


    “任何苦衷,您都可以接受嗎?”


    “老夫會為殿下判斷是非對錯,但不會幹涉殿下的決定。”


    “也不會生氣嗎?”


    李閣老笑了:“您從前不會要求旁人回答同一個問題兩次。”


    謝修抬起頭,看向李閣老,鼓起勇氣道:“我想……請先生……輔佐六哥當儲君。”


    以為話說出來就會挨罵,卻沒想到李閣老依舊麵色和藹地注視他,淡然詢問:“殿下有何苦衷?”


    謝修藏在桌底的雙手緊握成拳,小聲回答:“先生,我不懂政務,讓我省下時間多造些器具,比當儲君更能造福百姓。”


    李閣老道:“殿下可以把政務都交給老夫。”


    謝修垂眸憂傷道:“那樣太勞累先生了,我舍不得。”


    李閣老沉默地注視著這個自己照料了八年的孩子,許久,溫聲開口:“殿下是否心意已決?”


    謝修緩緩點點頭。


    “殿下還有其他要事嗎?”


    謝修迅速搖搖頭。


    李閣老斬釘截鐵道:“好,那就請殿下繼續用膳,把心思都放下。”


    謝修驚訝地抬起頭:“先生答應了?”


    李閣老抬頭看他:“老夫接受殿下放棄儲位的決定,至於往後該輔佐誰,老夫說了不算,殿下說了也不算,所以不必多想。”


    謝修疑惑地歪頭:“那誰說了才算呢?”


    “現在還說不得。”李閣老嚴肅道:“殿下選擇在此刻退出,或許是天意庇護,這場風雨雷鳴,我師生二人,已經為他遮擋了七年,您是時候功成身退了。”


    謝修茫然看著李閣老。


    李閣老衝謝修慈愛地笑了笑:“進食吧殿下,飯菜要涼了。”


    之後兩個月,朝廷又有了幾處官職任免變動,多是因為羅州之戰與韃靼進犯兩起事件的賞罰論處。


    如果說之前把兩位閣員調離內閣,隻是為了敲打一下徐閣老,那麽這兩個月內接連調換禮部和工部高官,就顯然是打算連著燕王黨一起論罪了。


    羅州之戰速戰速決的命令,是皇帝自己下達的,燕王黨本以為皇帝不會明著拿徐閣老撒氣,沒想到,瀚州那個該死的守將薛琦,居然是通過徐閣老門生的門路爬上去的。


    這麽一來,皇帝就有了足夠的理由整治整個燕王集團。


    燕王黨內部人心惶惶,皇帝那頭又暫時停下了動作。


    風雨欲來的平靜持續了五日,提心吊膽的燕王黨們竟然等來了立太子詔。


    被立為太子的不是燕王也並非端王,竟然是“扶危救國的皇九子翎王”謝奪。


    詔書在朝會上宣讀完畢後,韓皎驚呆了。


    立太子詔頒布時間竟然比原著提前了六年多。


    太突然了。


    原著中謝奪成為太子時,端王黨已經落敗了,而此刻,皇帝隻是打壓了一小批燕王黨,就忽然立謝奪為儲,難道不怕兩黨齊心協力跟他鬥?


    韓皎驚得臉都白了。


    然而,他所擔心的事情沒有發生。


    朝堂上雖然陷入一陣驚愕的沉默,但很快,以李閣老為首的端王黨最先俯首,齊聲擁戴儲君。


    緊接著,又有幾個燕王黨高官帶頭俯首,此後竟然爭先恐後地站出一片燕王黨,齊聲讚頌翎王的救國奇功。


    眾人陸續回過味來,朝堂上一片歡騰讚頌。


    徐閣老為首的部分燕王黨雖然沒有反對,卻也始終沒有出言抗旨。


    在一片似夢似幻地歡欣鼓舞中,韓皎一臉錯愕,好不容易等到下朝,趕忙小跑去找林翁請教。


    這一切都太反常了,燕王黨和端王黨沒有絲毫抵抗,就這麽接受了事實。


    依大楚祖訓,國家危難之際,可以不論嫡長,立已有戰功的皇子為儲。


    可是,目前危機顯然已經解除了,燕王黨與端王黨完全可以抓住這一條,反對儲君人選,然而,今日朝會居然沒有一絲血雨腥風。


    這究竟是為什麽?


    林翁給了他部分答案。


    “燕王黨如今跟害死一萬八千將士的罪將薛琦牽扯上幹係,已經被聖上不聲不響地處置了一批,剩下的自然人心惶惶,都恨不得跳去端王陣營保命,而端王黨不可能接納這些人,陛下選在這時候立皇九子為儲,想來就是為了讓急於抽身的燕王黨,尋找新的陣營,他們這時候積極擁戴翎王,不緊可以擺脫岌岌可危的燕王陣營,也可算是一份從龍之功,自然會有不少人投誠。”


    韓皎蹙眉點頭,又問:“那端王黨呢?他們怎麽會……”


    林翁搖頭道:“這我也想不明白,李閣老行事素來無人能夠參透,今日見端王黨那架勢,似是早有準備。”


    韓皎心中還是十分不安:“反觀徐閣老神色,似乎並不似李閣老那般坦然接受。”


    林翁歎息道:“詔書既然頒布了,就必然經過了內閣審議,徐閣老……”他緩緩捋了捋胡須,歎息道:“走一步瞧一步罷。”


    這一走並沒有走太遠,緊緊一個時辰過後,一個驚人的消息就傳入翰林院——


    立太子詔在南三所宣讀過後,翎王跪地不語,拒不接旨!


    韓皎已經被提前立儲的突發事件砸得暈頭暈腦,此刻得知消息,才想到大boss那性子,肯定比他更沒法接受這突如其來的詔書。


    謝奪根本不想當皇帝,韓皎可以肯定,哪怕燕王端王兩人都放棄皇位,鹹魚boss也不可能願意接下這苦力活。


    何況目前這狀況,謝奪因為戰功被立為太子,得給燕王造成多麽屈辱的打擊!


    燕王恐怕會成為大楚曆史上第一個因為拿不下戰功失去儲君之位的嫡長子。


    之後有收了賞銀的太監不斷傳來消息——


    未時三刻,翎王被皇上傳去了西苑。


    未正二刻,皇上龍顏震怒。


    申時初刻,翎王挨了板子,皇後匆忙趕到西苑求情。


    申時末刻,翎王與皇後離開西苑。


    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韓皎快步追出門,拿出一吊錢,遞給太監,打聽翎王傷勢如何。


    太監笑盈盈地婉拒了打賞,免費給他情報:“殿下是自個兒走出西苑的。”


    韓皎鬆了口氣,想來皇帝也不可能真對寶貝兒子下毒手。


    轉眼就到了散班時間,沒有召見,韓皎也沒法去南三所探望,隻能等明日授課時,再找謝奪詳談。


    出宮之後,漸漸恢複冷靜,韓皎沒有回家,騎上毛驢就直奔燕王府。


    這個關頭,燕王肯定比大boss更需要疏導。


    然而,立儲之事,一早已經傳入了燕王府,死要麵子的鐵頭娃,又開始不肯見人了,任憑韓皎如何請求傳話,燕王府的太監都滿麵無奈地請他過幾日再來拜訪。


    韓皎被這事折騰得一宿沒睡好,第二日急匆匆得入宮,等到了授課時間,才得知謝奪被皇帝禁足了,連謝靖謝安都不允許探視。


    仿佛忽然陷入了走投無路的境地,韓皎按捺著心中的焦急等待著。


    好不容易熬過五日,非但沒等到大boss和鐵頭娃露麵,反而連早朝都等不到了。


    皇帝偶感風寒,臥床將養,沒有上朝。


    朝中傳聞,翎王把皇帝給氣病了。


    燕王黨因此恢複了些元氣——翎王爛泥扶不上牆,他們巴不得皇帝盛怒之下改立儲君。


    端王與燕王同樣沒有戰功,如今詔書已經頒布,騎虎難下,要改立就隻能立燕王。


    韓皎此前想過在謝奪當上太子前這六年裏引導他的從政興趣,並讓燕王看到弟弟的真材實感,之後發生這件事就會變得順理成章。


    沒想到這件事突然提前,這麽一來,謝奪此刻根本無法接受這樣的安排,韓皎倒挺希望皇帝能想通,放過鹹魚兒子,直接立了燕王,皆大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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