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謝奪和兩位將軍走入西苑書房,韓皎就一直站在院門口直勾勾盯著書房大門。


    站了足有半個時辰,謝奪才帶頭從那扇門裏走出來,麵上看不出任何情緒,時不時轉頭對身後兩個將軍低聲說些什麽。


    韓皎禁不住想衝上去問清情況,卻被守衛攔住了。


    謝奪餘光察覺門外的小神童,立即箭步走出院門,抓住小神童胳膊,往巷子裏走。


    “父皇答應了。”沒等韓皎過問,謝奪就直接說明情況:“還給了我三萬守軍。”


    韓皎本以為自己會歡欣雀躍,可此刻得知這個結果,竟覺得緊張,像是臨陣膽怯,後悔了。


    他看著謝奪側臉,許久才問了句:“三萬人夠嗎?聽說韃靼騎兵很強悍。”


    他明明知道謝奪是能用幾千士兵打敗韃靼幾萬騎兵的終極大boss,此刻卻問出如此怯懦的問題。


    謝奪哼笑一聲:“綽綽有餘了,父皇非讓我帶兩隊火器營去,裝備太沉不好運,說不定等我們打完了,火器營的輜重還沒到。”


    “那殿下能用上的軍隊一共多少人?”韓皎緊張地問。


    “兩萬四。”


    “隻比韃靼多四千?”


    “我們先搶占了地形優勢,一萬人就夠打了。”


    韓皎蹙眉道:“您讓陛下把跟不上行軍的火器營換成騎兵啊!”


    “不用了,夠了。”


    “還沒打呢您可不能輕敵啊!”


    謝奪側頭看他:“你上午還說完全信任我,現在又不信了?”


    “不是的。”韓皎盡力壓下緊張:“您什麽時候出城?我陪您去挑選戰甲和武器吧?”


    “這些瑣事有人準備,我現在就要整軍開拔了。”


    “這麽急?”


    “這都什麽時候了?”謝奪停下腳步轉身看他:“你回去等著,我四天就能回來。”


    “我陪殿下一起出征吧。”韓皎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衝動。


    “不用,回去好好待著。”


    “我想去,您帶上我吧,萬一有緊急狀況,我能給您出謀劃策。”


    “就是一場伏擊戰,你能出什麽謀?”


    “那您父皇還是我說服的呢!”


    “我們得連夜奔襲,你吃不消,何況你連馬都不會騎。”


    “我會!我給您當軍師啊!”


    “還有自封軍師的道理?”


    “不讓我當軍師也成,反正我保證不給您添亂,我坐鎮後方!”


    “別鬧了韓小白。”


    “我哪裏鬧了,陛下都是我說服的呢,您可不能過河拆橋啊殿下!”


    “打仗又是什麽好事了?”


    “這可是不世之功啊!您怎麽能落下我呢!”


    ……


    在韓皎天下無敵的嘴炮襲擊下,大boss逐漸毫無還嘴之力,最終居然真帶上這位文弱書生出了城。


    *


    如果說瀚州前方兩道關口接連失守,是因為對韃靼突襲毫無準備的話,那麽這個理由,瀚州守將薛琦就沒法用了,因為前一道關口遭遇襲擊時,守將立即給瀚州發出了緊急備戰的急報,瀚州理論上有充足的作戰準備時間。


    瀚州是通往京師的最後一道關口,可以說是皇城的門戶,自太祖皇帝打下江山後,數百年來,瀚州一場仗都沒經曆過。


    所以瀚州守將之職,就是個清閑又安全的肥差,權貴子弟爭奪的香餑餑,那些沒有靠山隻靠軍功升上來的武將,自然與瀚州無緣。


    薛琦作為一個典型的瀚州守將,得到前方傳來的急報,也並不能讓他有足夠的反應時間備戰。


    瀚州守軍隻有不到三萬人,薛琦哪裏敢跟傳言中所向披靡的韃靼騎兵硬碰硬?他隻想立即棄城撤離,躲回京師。


    但他並不糊塗,作為京城最後一道防線,他如果直接棄城,回京後就得殺頭,全家都跟著遭殃,留下萬世罵名,這是比死在韃靼鐵蹄下更不劃算的選擇。


    再三猶豫下,薛琦決定裝模作樣的抵抗一段時間再撤退,回京好有個交代。


    算盤打得不錯,他卻不知道這個愚蠢的決策,會讓瀚州三萬將士陷入準備不足、士氣低落,又沒有充足時間撤退的絕境之中。


    韃靼兵臨城下時,瀚州守軍還可算作嚴陣以待,因為即使是做做樣子,戲也得做足了,不然回到京城還得被殺頭,薛琦甚至親自登上城門指揮作戰。


    正是因為親自登上城門,薛琦親眼看見韃靼騎兵居然拖著一抬虎賁大炮,轟他的城門。


    那是韃靼攻破上一個關口的戰利品。


    大炮轟得整座城門都在晃動。


    這一幕,把薛琦給嚇得當場結束了抵抗表演,在親衛的護送中立即衝下城門,先行跑路了。


    因為極度的恐懼,他甚至顧不上回京給皇上一個交代,直接命令留守的副將誓死抵抗,目的是為給自己爭取跑路時間。


    一場群龍無首也無戰略規劃的守城之戰,就這麽猝不及防的開始了,結局注定慘烈。


    城下的韃靼騎兵主力,站在弓箭射程外,如同無序的炮彈一般,騎著戰馬左衝右突,口中哇啦哇啦吼叫著漢人聽不懂的話語,城牆上的炮火壓根沒法準確擊中他們。


    伴隨著轟擊城門的炮火巨響,城樓上的弓箭手們各個麵如死灰。


    城門快被轟開前,副將知道撤退已經來不及了,絕望之下,他當機立斷,命令一萬騎兵立即撤退回京師增援,隻留下一萬步兵與八千弓箭手,拖住韃靼的鐵蹄。


    留下的士兵,無疑有死無生,自古失去主將的軍隊,多數會瞬間成為散沙。


    這種時候,被留下來當做犧牲品的士兵就該潰逃退散了,可瀚州的一萬八千將士沒有逃。


    因為他們的副將也沒有逃。


    副將站在城牆上告訴每一個留守將士:“幹掉一個韃子,就能為京師爭取一絲勝利的希望,保家衛國,以身殉戰,是我們大楚將士的天職!”


    “保家衛國!”


    “保家衛國!”


    “保家衛國!”


    炮火轟開城門,韃靼的鐵騎終於踏入通往京師的最後一道關口,麵對的卻不是之前那兩個關口內四散奔逃的將士,而是殺聲震天的大楚步兵。


    韃靼兩萬精銳奇襲以來,遭遇道了最頑強抵抗。


    戰鬥一直持續到如血的夕陽染紅城牆,城牆下屍首堆疊。


    副將右胳膊已被砍斷,身受數創,雙腿再無力支撐身體,緩緩單膝跪下,左手仍舊緊握大楚戰旗,擋在敵軍正前方,直至被數不盡的鐵蹄踏過屍體。


    韃靼鐵騎一路所向披靡,前方就是大楚皇城,富饒的中原唾手可得。


    韃靼已經殺紅了眼,大楚將士不堪一擊,根本用不著他們費心製定進攻路線,也沒有繼續派遣偵察兵探路,隻管一路狂奔,直奔皇城!


    可他們注定無法到達目的地了。


    如果換做以往,這群土匪般的侵略者,一定會沿路搶掠村莊,可這次他們等不及了,前方有更值得搶掠的東西,哪怕忍饑挨餓,兩萬韃靼士兵都沒有停下修整。


    而行軍路上,百姓早已逃得毫無蹤影,如此一個強大的國家,竟然為了出口惡氣,把邊防精銳全都調去了川貴地區。


    沿途壯麗的山河靜默無聲,仿佛白白獻給韃靼的禮物。


    這讓馬上的韃子們饑渴難耐,片刻不肯停歇,就這麽毫無顧忌地闖進了兩山相鄰的“一線天”通道。


    與此同時,謝奪帶領的伏擊大隊,全數趴在一線天兩側山路陡坡上的壕溝之中,數不盡的士兵目光如野獸般,靜悄悄地注視著毫無防備闖入“墳墓”的韃靼鐵騎。


    直到韃靼騎兵中段部隊經過一線天,山北的指揮旗才陡然豎起。


    刹那間,鋪天蓋地的箭矢,帶著燃燒的草料,射向韃靼騎兵!


    韃靼主將顯然沒料到這場伏擊,這真的是大楚軍隊的伏擊嗎?


    這些有城池防守都無還手之力的廢物,明明皇城的守軍都剩不了多少人,竟膽敢分兵主動挑釁他們韃靼鐵騎嗎?


    這不可能!


    驚吼聲震耳欲聾,已經通過一線天的先頭韃靼軍隊慌忙調頭馳援,卻發現兩萬騎兵已經被伏擊隊截成了整齊的三段,原本的衝殺陣型,完全無法恢複配合。


    危急之中,韃靼主將決定先行繞後,與後方部隊匯合應敵。


    這算是目前狀況下最為鎮定自信的決策,一路所向披靡的韃靼鐵騎,必然會有這樣掉頭回擊的決心。


    所以,謝奪也認為他會這麽想,早就預測了韃靼主帥的回轉路線,布置好絆馬索和溝壕,以弓箭手協同騎兵兩麵包抄。


    天聖二十三年正月十六,大楚對韃靼突襲軍第一場殲滅伏擊戰,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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