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見麵,就被大boss給了下馬威。


    韓皎心裏不踏實。


    雖說謝奪隻是用這個把柄換他幫忙寫家庭作業,但他倆又沒有達成相互保密協議,謝奪會不會把這事跟弟兄們私下裏當笑話說了?


    畢竟謝奪是皇子,就算真達成了保密協議,他口無遮攔一下,韓皎也打不過他,還得靠未來的大腿燕王幫把手報仇。


    憂心忡忡回到翰林院,全院實習生立即抬頭,衝韓皎行注目禮。


    平時進出門都沒人搭理他,此刻心裏藏著事,韓皎沒注意到大家的反應,板著臉回到自己書案後坐下。


    “小白賢弟,幾位皇子跟你談什麽學問了,這麽久才回?”隔壁桌的陳玉崢頭一回主動與他搭話。


    還在擔心翻車事件的韓皎迷迷糊糊地隨口回答:“沒談什麽。”


    陳元橋笑道:“沒談什麽,您還待在上書房磨蹭到現在?倒叫林翁獨自回直廬去了,真是叫我等齒冷呐。這人啊,高枝攀急了,小心腳踏板塌了,栽一大跟頭。”


    雖然是句風涼話,倒是提醒了韓皎,方才散學時,謝晉拉著韓皎說話,冷落了林翁。


    林翁身為侍講,總不能站在一旁等韓皎這個“小跟班”,隻得先行告退。


    這事兒韓皎難做人,哪有老師講了一個多時辰,學生一個個圍著實習老師轉的道理?


    可這些學生不是尋常百姓家子弟,他們用不著顧慮這麽些人情世故,倒是韓皎,回來應該先去給林翁請示一下。


    剛被大boss嚇著,一時忘了,韓皎此刻就想起身去直廬,可陳元橋還在一旁說風涼話,他要這時候有動作,還真像個急於攀高枝又不想得罪踏腳石的人。


    等散班再去打招呼吧,也沒搭理喋喋不休的戲精,明早之前要寫好一篇策論,沒空耽擱了。


    見韓皎進門後一直心事重重,平時牙尖嘴利的勁也使不出來了,陳元橋懷疑韓皎一定是巴結皇子碰了壁,心裏愈發得意起來,畢竟他可是給十皇子謝安講解過一兩段書文的。


    還沒出宮開府的皇子就剩那三位,其中十皇子謝安最是謙恭乖巧。


    八皇子謝靖也曾主動向陳元橋提出過困惑,但這位皇子的論點太過古怪,陳元橋聞所未聞,加之緊張,幾次都沒能好好表現,答疑時總是麵紅耳赤,支支吾吾。


    自然而然的,謝靖便不再向他提問了,有問題會直接問侍講學士。


    還有那位九皇子謝奪,作為皇後嫡子,又是聖上最為偏寵的兒子,陳元橋是做夢都想與他攀上點交情。


    奈何九皇子不大愛鑽研學問,每次聽講都在混日子,從來沒向誰提問過。


    這也就罷了,他若是性子如同十皇子那般溫和,陳元橋也能主動搭話獻殷勤,偏偏這位九皇子天生帶一股令人生畏的氣質,又不愛說話,叫人不敢接近。


    屋裏的人如往常一樣談笑,暗地裏時不時看兩眼韓皎,心裏都覺得韓皎可能真被皇子留住了,否則誰敢甩了侍講大人,獨自回翰林院?


    韓皎埋頭書案,完全顧不上周圍灼灼目光。


    這年頭課後作業沒有答案可抄,對法家學說一竅不通,已經夠丟人的了,他想靠這次家庭作業的質量,挽回點顏麵。


    好歹是未來時空的學霸,韓皎的文采或許次了點,卻對社會製度經濟等各個層麵有著“過來人”式的理論知識,結合古聖賢學說,要針對時弊,給出一些獨到見解,對他而言並不困難。


    這個朝代的文人,崇尚經世致用,科考也並非隻取題四書五經的八股文,學術風氣務實,能人相對容易施展抱負。


    唯一讓韓皎不習慣的,是國朝策論特別喜歡用典和排比,核心論點得繞好大一彎子再出場,寫的時候能把自己都給繞暈了。


    傍晚散職,同僚們三三兩兩相約聚餐,韓皎獨自走去翰林院正院門外等候。


    林翁剛踏出門,韓皎上前行禮,感謝林翁今日對孟子學說另辟蹊徑的講解授業。


    身為翰林侍講,林翁沒少受過溜須拍馬,這一回卻有些意外,因為韓皎對他講授的重點抓得十分準確,聽起來便少了幾分阿諛之嫌。


    “好,好。”林翁看著韓皎點點頭。


    韓皎疑惑地抬起頭,不知這兩聲回應是何含義。


    “小白,”林翁注視這個年少的天之驕子,嚴肅道:“你認為,初通此人品性如何?”


    韓皎一愣,才想起“初通”就是戲精陳元橋的字。


    林翁何故有此一問?


    是不是今日看透了陳元橋人品惡劣,想聽韓皎舌燦蓮花激情辱罵戲精解解氣?


    恐怕不是,那難道想試探韓皎會不會背後說同僚壞話?


    一時也猜不出林翁用心,韓皎決定實話實說:“初通兄宦祿之心過於操切,與皎誌趣不投,無甚交情。”


    林翁沒想到他答得如此坦誠,驚愣片刻,竟笑了,捋了捋胡須搖頭道:“你果真如傳言中心直口快啊。”


    韓皎頷首道:“學生唐突了。”


    林翁道:“老夫早前就聽聞過你的事跡,說你在學術辯論時打斷金科狀元的論述,當場出言反駁,此事當真?”


    “……確有此事。”真是打落牙齒和血吞,這事是原主闖的禍,跟韓皎毫無關係,可他賴不掉。


    林翁慈愛的麵容上露出憂慮:“我瞧你並不似傳言中無法無天,是個務實真誠的好才俊,是以有些話提醒你,你聽了不要生氣。”


    “學生謹聽教誨。”


    林翁道:“越是懷才,越要藏鋒,否則禰衡之禍,便是你的前車之鑒,官場不是直言不諱的地方,得虧你那些同僚還都稚嫩,有怨當場就報了,換了旁人,麵上還跟你親厚,背後出手便是致命一擊。年少早慧是好事也是壞事,你起步太高,一跟頭栽下去,想再起,難。”


    這話說得不留情麵了,林翁跟他非親非故,也不圖他什麽,這是把他當成自家晚輩提醒的。


    韓皎心裏感到親切,一揖深深拜下:“多謝我師警醒!”


    回家的路上,韓皎心情挺好,翰林院裏第一次有人待他如此真誠,還是個德高望重的前輩。


    經曆幾個月被全班同學排擠的日子,韓皎其實已經有點自我懷疑甚至自暴自棄,林翁的垂青,真是給了他莫大的信心。


    如果未來能輔佐燕王施展抱負,他一定要與林翁這樣的敦厚長者共事。


    難怪古代不少大人物最難忘的便是知遇之恩,身在穀底,處處受排擠,被上層的長者稍微拉一把,竟讓韓皎如此振奮感激。


    這或許也是上層官員培植己方勢力的一種手段。


    林翁是在賭韓皎的將來,會比陳元橋之輩更有前途,這麽一想,韓皎心中更是暢快。


    夕陽下,一輛綢幔華貴的馬車靜靜停靠在韓邸門邊,坐在踏板上的車夫遠遠瞧見韓皎,立即跳下車來,躬身問安。


    韓皎暗暗叫苦,這是三姨家的車夫,三姨家兩口子又來串門了。


    這夫妻倆常來韓邸串門,幾乎每一次都能挑起韓皎爹媽的戰爭。


    三姨丈從前是個官家庶子,分家時隻分到幾畝薄田,落魄時夫妻倆食不果腹。


    韓皎的母親不忍心看妹妹受苦,便請求丈夫出麵,幫這小兩口找些公家活計混口飯吃。


    機緣巧合,趕上工部有一筆木料生意很有賺頭,韓太太抓住時機,拿出自己全部積蓄,借給妹妹一家,讓這夫妻倆賺得了第一桶金。


    自此,妹夫就做起了建材生意,經常來韓皎家走動,借韓老爺的麵子,繼續拉工部的生意。


    若換作其他官老爺,必然要從中分大半利益,而韓老爺素來清廉,妹夫也就“投其所好”,每次串門,隻送來燕窩魚翅陳年佳釀,或者絲綢布匹之類生活用品。


    這麽獻殷勤,是想利用韓老爺的地位,韓老爺當然不想被利用,可韓太太不讓他拒絕。


    韓皎他老媽覺得這輩子嫁給韓老爺,那真是啞巴吃黃連。


    說起來好聽,朝廷正四品大員,日子卻過得不如經商的三妹,這臉真是沒出擱。


    韓太太認為妹妹一家靠自家掙錢,送些禮品也是理所應當的回報,然而丈夫總是臭著臉。


    “你姊妹感情再好,也沒有隻進不出的道理。”韓老爺隻想劃清界限。


    “我倒是想禮尚往來,那也得老爺您有這本錢給我去回禮啊!”韓太太這話擱在現代,可能就算是妻子隨口抱怨丈夫沒本事,在古代,對待四品大員的丈夫,那真是罕見了。


    韓老爺為官清廉,從來沒想過納妾,非但不收禮,同僚之間聚餐叫來的歌姬舞姬,他都不沾一指頭,人人都知道,他懼內。


    這是唯一能讓韓太太欣慰的事,其實夫妻倆感情挺不錯,怕就怕每次姐妹親戚來串門,畢竟攀比是幸福感的第一殺手。


    還沒走進正廳,三姨親切地呼喚從屋裏傳來:“我們阿皎回來了,翠柳,快去把溫著的羹湯拿來,擱久了就稠了!”


    韓皎心中剛升起的抗拒,立即隨風而散了,吃人的嘴軟,三姨每次來都是他改善夥食的唯一機會,他快步走進堂屋,溫順地回應:“姨母好些時日不來了,阿皎甚是想念。”


    “你小子是想你三姨家好吃的了吧?”親媽總是能第一時間抓住重點,拆兒子的台。


    “阿皎才不稀罕一口吃的呢,我們阿皎將來是要入閣拜相的人,心裏想的都是大事呢!”三姨一臉寵溺地順韓皎頭毛。


    這可絲毫不是獻殷勤,要說她最羨慕姐姐的地方,倒不是姐姐嫁給了四品京官,而是姐姐生了這麽個神仙樣的兒子。


    從會說話起,就能看出韓皎智力贏在起跑線,如今十八歲就不負眾望金榜題名,三姨對人生所能想象到的美好,韓皎都可能實現,她恨不得把這兒子拐回家自個兒養。


    她是真的想要養韓皎,富養,把這孩子養得吃不了半分苦頭,將來當了大官,就懂得變通,不像孩子他爹那麽迂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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