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來從廊簷下閃出來。偷偷地向我做了個手勢。我向他點點頭。慢慢地踱出門口。絲毫沒有驚動關寶鈴。


    顧知今在聽筒裏一聲怪叫:“不行。那些老家夥懂什麽。他們也就是從國際古董販子手裏買點殘羹剩飯而已。拿給他們研究。豈不是明珠暗投。風。開個價。看在朋友麵子上。給我個真心實意的吐血清倉甩賣價。我可以自己來拿。唔。你在北海道嗎。隻要價格合適。二十四小時內。我會拍馬趕到。。”


    他沉浸於古董這一行慣了。無論是乘車、坐船還是搭機到某地去都統一叫做“拍馬趕到”。


    小來迅速向西走。指向牆外。牆那邊。是另外一座空置的小院。隻是大冬天的疏於打掃。他屈膝一縱。單手搭在牆頭上。借勢躍了過去。我也跟在後麵。翻牆而過。


    顧知今還在叫:“開價吧。誰教咱們是朋友呢。不過你也別獅子大開口。哥哥我也總得混口飯吃吧。”


    小院東牆上。赫然釘著五具灰衣忍者的屍體。並且是懸空離地的。被一種末尾帶著五條血色雉雞翎的奇怪的箭從後背射入。死死地釘在牆上。地上沒有鮮血。羽箭似乎具有吸收鮮血的魔力。從箭杆到翎毛。都散發著妖豔的血光。


    “我出十萬港幣。怎麽樣。”顧知今試探著開價。


    我深吸了一口氣。向側麵緊鎖著的房門掃了一眼。台階上鋪著厚厚的一層塵土。沒有任何腳印。這座小院閑置的時間應該超過兩個多月以上。塵土沒有驚擾過。就證明一切格殺行動。隻發生在院子裏。


    五名忍者的裝束打扮。與藏經閣裏出現的第一批忍者一模一樣。可以斷定也是風林火山的手下。他既然能驅動獠牙魔傷害關寶鈴。就不會在展開圍攻行動時。忽視了關寶鈴這邊的動靜。或許這五個人的使命就是近身監視。但不知被什麽人搶先一步當場射殺。


    “風。回個痛快話。加你一倍怎麽樣。”


    我仰起臉。對著移近正午的太陽。深深地吸了口氣。冬日寒風也有一定好處。就是把所有的汙穢血腥氣迅速吹走。吸進來的空氣永遠都是寒冷清新的。


    “小顧。告訴我這架琴的來曆。價格高低不是問題。稍後我會拍圖片傳真給你。先這樣好了……”


    我立即收線。不理會顧知今在那邊頓足捶胸、氣急敗壞。


    其實。綜合來看。顧知今的學識、眼光都是港島古董商圈子裏的佼佼者。可惜他祖籍北平、骨子裏流著老北平生意人錙銖必較的惡習。金錢至上、友情次之。


    “風先生。他們被射殺的時間是在淩晨一點十分左右。我隻聽到隱隱約約的羽箭破空聲。第一時間從屋頂上趕過來。便看到現在的情景。當時他們還有殘餘的體溫。我判斷羽箭射入的位置準確無比。一箭穿心。中箭者立即斃命。我已經搜查了五十米範圍內的可疑痕跡。有一行尺碼極小的腳印。可能是屬於射手的。隻比十歲兒童的鞋印略大一點。”


    小來簡潔利索地匯報了一切情況。雉雞翎在冷風裏顫抖著。像是五條被撕裂了的紅旗。


    箭杆的長度不會超過兩尺。射穿忍者的身體後。隻留極短的箭尾在外麵。


    “風先生。要不要把箭取下來看看。”小來之所以沒有下一步動作。隻是為了保護現場。給我過目。


    我搖搖頭:“不必。箭上塗著劇毒。”看到雉雞翎的同時。我已經想到了射手是什麽人。


    小來困惑地撓了撓頭:“毒。可是我曾用銀針探測過他們的頸後。肌肉與血液中。都沒有發現中毒的跡象啊。”


    小來的思維方式畢竟還是相對死板保守。隻是把目光局限在一時一地上。不懂得綜合考慮。大亨單槍匹馬到楓割寺來。身邊沒有一個隨從保鏢。很明顯。保護他的人都隱藏在暗處。並且為了應對這起奇怪的勒索案。他必定會不遺餘力地起用私藏的最精銳力量。而不是倚仗警察係統。


    沒有人能清楚了解大亨的勢力。這也是他巋然屹立江湖。幾十年不倒的主要原因。他永遠比別人想像到的、了解到的強大幾百倍。無論是朋友還是敵人。都不敢說自己已經百分之百了解他。


    “這種箭。來自於菲律賓的熱帶叢林裏。專門用來對付巨蟒和眼鏡鱷。倚靠強力機簧彈射出來。可以同時發射十支。小來。如果你看過越戰期間的詭異事件報告。就會對它有點印象。它的中文譯名叫做‘毒斑鳩’。”


    小來恍然大悟地點點頭:“是菲律賓叢林‘卡來拉來’族的秘術。我懂了。上麵塗抹的毒素取材於卡來拉來族領地裏特有的‘箭茅’。天然毒素。所以銀針探測不到。”


    箭茅的毒素。類似於中國古代的“斷腸草”。隻要隨血液侵入任何動物的心髒。瞬間就會產生劇烈的麻痹作用。令血管壁強烈收縮。幾秒鍾之內。流淌的血液就會凝成固體。這種植物極為稀少。隻有在卡來拉來族的營地最核心處才有。


    大亨的發跡之地是在南亞、東南亞一帶。所以跟隨他的貼身親隨中。有為數不少的叢林土著人。對他絕對忠誠。成為奴隸與主人的關係。


    “是大亨的人。”小來心有餘悸地環顧四周。


    可以想像。某個暗處。每時每刻都會有超過十雙以上的眼睛在偷偷盯著我們。所有的消息。會在第一時間傳達到大亨手裏去。。“他那麽在乎關寶鈴。他們之間的關係……”我越來越懷疑媒體上的“包養”傳聞了。


    東南亞土著對抗日本忍者。應該是勢均力敵、半斤八兩的事。誰都不可能占據絕對的上風。唯一的好處。是我可以稍微放鬆對關寶鈴的保護。大亨肯定已經下了死命令。全力阻擊任何人對關寶鈴的傷害。


    楓割寺裏風波不斷。尋福園那邊恐怕也不會風平浪靜。以大亨的鐵腕。不把勒索案的幕後主謀揪出來。隻怕永不甘心。到了他那種江湖地位。根本不在乎十五億或者二十五億美金的得失。而是為有人膽敢挑戰他的權威而震怒。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他不得不調動全部的精力。撲滅可能對自己不利的江湖勢力。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這句話中國人已經說了幾千年。或許還要永遠說下去。直到人類消亡的那一天。


    我再次向小來重複:“別離開這小院。就算外麵塌下天來。都不要輕舉妄動。好好保護關小姐。”


    小來的沉默寡言、敏捷幹練。讓我非常滿意。


    回到房間裏的時候。關寶鈴正坐在床上。細心地為古琴調弦。長發被一根黑色的絲帶攏在肩後。直垂到腰間。


    我走到桌子前。看著那塊古怪的牌子。第一次在幽篁水郡裏發現它上麵的鏤刻圖案能夠改變時。我覺得它有點像城市裏最常見的霓虹廣告牌。這又屬於奇怪的第六感。廣告牌會自動變幻表麵圖案。隻要程式設定允許。它可以無限製地轉換幾十種甚至上百種畫麵。成為夜色裏最美妙的風景。


    如果把鐵牌想像成立體的廣告牌。上麵的鏤空圖案就是構成圖案的霓虹燈管。以一種我們無法理解的運作方式。不停地改變圖案。到目前為止。它變化過四次。。瑞茜卡說過的字、後羿射日圖、六隻胳膊的天神、人與魚的結合體……當然。或許它還會變。在特殊的環境和成因下。


    我承認自己的想法有些異想天開。但在特定的條件下。這種變化絕對是可以存在的。就像顯微鏡下的“變形蟲”。


    斷斷續續的琴聲不時地響著。不但沒有打擾我的思路。相反的倒是讓我的思想慢慢沉靜下來。思路更加清晰。


    鏤刻圖案可以改變。但它的作用卻絕不會是廣告牌。而是在傳遞某種極為重要的信息。


    “或者該把它送往東京大學的特種研究室。分析一下金屬的構成。至少地球上已經發現的金屬。還沒有能夠在常溫下變形的特性。”


    我似乎抓到了事件的關鍵點。。“‘銘牌’是用來對某件工具、某棟建築物做簡潔說明用的。這上麵表達出來的。會不會就是那個玻璃盒子的作用。來曆。”


    它是嵌在玻璃盒子內部的塔形建築上的。是不是可以做這樣的解釋。瑞茜卡看到了它顯露字跡的一幕。得到了與之相關的所有信息。然後便掌握了某種特殊的途徑。可以從盒子裏逃逸出去。。


    如果我的推斷成立。隻要再給這鐵牌以合適的外部環境。它當然還能重新顯露那些字跡出來。讓我也能自由進入玻璃盒子。


    我輕輕敲打著自己的太陽穴。另一隻手撫摸著那隻半人半魚的怪物。很難把它跟傳說中的美人魚聯係起來。畢竟出現在圖畫與電影中的美人魚形像。漂亮而且多情。就算是多出來的那條魚尾也是光滑而富有韻味的。絲毫不會引起人胃部的不良反應。


    思維跳躍了一下。我想到大人物說過的“鮫人雙肺”的那段話。就在幽篁水郡前。他曾說有位姓楊的中國人。去請教過渡邊幸之助一些關於“鮫人”的事。或者下一次大人物再來楓割寺的時候。我可以借用他的關係。也會晤一次渡邊幸之助……


    電話又響起來。粗暴地打斷了我的思路。


    那是顧知今打來的。。“風。我沒收到你的傳真。怎麽回事。不賣給我。”


    我不得不佩服商人們的辦事效率。前後不到半個小時。他就等不及了。可見“時間就是金錢”這句名言。對全球任何一個城市的商人都會適用。


    “我還沒來得及拍照。下午或者晚上。一定傳過去。”能引起顧知今這麽大興趣的東西。價值不會低於一百萬港幣。以我對他的了解。沒有巨大油水的生意。他才不會搶著去做。


    琴聲仍不斷地從關寶鈴手指下流淌出來。顧知今仔細聆聽了一會兒。下了很大決心似的大聲說:“風。咱們是不是朋友。肝膽相照、兩肋插刀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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