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幽篁水郡裏的怪字


    理想與現實往往相差甚遠。希望越大。失望越大。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


    穀野沉浸在昔日的深刻回憶中。看似平靜的表情下。隱藏的是更深層的痛苦:“我發現了位於冥想堂下的巨大空洞。當天便找來了黑道上最高明的爆破專家。采取小麵積、低當量、無聲分層爆破的方式。準備在射線探測的中心。開鑿一條五米直徑的豎井出來……”


    在任何人看來。他所采用的步進手段完全合理。甚至能稱得上是有條不紊、訓練有素。


    按照火山岩的堅硬程度。高明的爆破專家二十四小時連續工作。理想掘進深度應該在四米左右。以此推論。穀野的探索應該會有令人滿意的發現才對。後來又發生了什麽變故。導致直到今天。他仍然沒能完成自己的心願呢。


    “穀野先生。好久沒見。您還好嗎。您是什麽時候破關出來的。寺裏發生了極大變化。神壁大師已經去世了……”巨大的震撼下。象僧喋喋不休的問候聽起來囉嗦刺耳。他臉上裝出來的蒼白之極的笑。看起來也非常古怪。


    “我知道。你們先出去。我有話與風先生說。”穀野揮揮手。一副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樣子。


    我總感覺到象僧的古怪表現後麵。掩藏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做為楓割寺僅存的高僧。他唯唯諾諾的樣子。似乎跟自己的身份很不相稱。


    “是是。我們馬上出去。。”


    看來穀野的地位很特殊。他說出的話。寺僧們不敢反駁。馬上退向門外。


    我用眼角餘光瞟著象僧的腳步。一直覺得他走路的姿勢。像我見過的某個人。帶血的衣服穿在身上很不舒服。我向象僧打了個手勢。指了指自己的衣服:“象大師。請幫我準備一套衣服。”


    所有人退了出去。走在最後的象僧反手掩上了大門。


    “我曾有過不下二十次在岩層上打洞的經曆。並且從未失敗過。從聲波探測儀上得到的數據表明。隻要掘進一百五十米左右。就會到達那個神秘空間的頂部。為保密起見。我在冥想堂的內壁上布置了最先進的吸聲設備。工作時發出的噪聲。一點都傳不出去。”


    我不想贅述穀野以往的盜墓戰績。如果他不是日本人的話。也會成為我尊敬的盜墓界前輩之一。


    “很快。我們掘進到了五十米深度。突然遇到了一種從未見過的岩層。顏色與普通的火山岩相同。但硬度非常高。每鑽一個投放炸藥的小孔。都要磨損一根風鑽的鑽頭。至於爆破的結果。更是令人驚詫。提高了十倍炸藥用量後。隻能崩掉一小部分岩石碎屑。對碎屑進行化學性質分析後。專家們發現。這種岩石中還有超量的碳元素。分子結構。與鑽石非常相似。絕對屬於地球上毫無記載的一種新型岩石。”


    我並沒有表示過分的驚訝。穀野具有豐富的盜墓經驗。如果不是匪夷所思到極端的發現。他自己也會等閑視之。不足為怪。


    能讓他這樣的盜墓專家也百思不得其解的疑問。應該已經是超出地球人的思維範圍了。我隻是不動聲色地向下聽。絕不輕易發表自己的意見。


    “風。你會不會想。我們掘到了稀有的鑽石礦。一個可以換來無窮無盡財富的寶庫。”本來應該興奮大叫的某些片斷。從穀野嘴裏說出來時。隻有艱澀的苦笑。與死掉的穀野神芝相比。他給我的感覺。沉穩得像一塊根基牢固的巨岩。


    我搖搖頭:“金錢對你來說。已經不是人生的追求目標。如果僅僅是鑽石礦。你肯定會感到失望。更何況。日本沒有出現鑽石礦的天然成因。一切隻是事件的假像罷了。”


    火山岩層的化學性質很不穩定。特別是在合適的外界催化劑的左右下。每一次的變化。都有讓化學家們欣喜若狂的表現。不過。那些都是實驗室學術研究上的發現。沒有任何實際應用價值。


    穀野眼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連聲長歎:“你說得對。我當時擁有的金錢已經足夠多了。多到可以資助全日本的每一位盜墓者。發起一場瘋狂的全球鑽探運動。開掘進度立刻降到零點。在此後的十天時間裏。我們隻下挖了一米。原先的電動工具卻損毀了八成以上。被迫停止了挖掘工作。一直到現在。仍是當時停工時的樣子。”


    聽穀野敘述的過程中。我一直在想:“如果無法從冥想堂進入穹窿。潛艇和牙神流十聖又是怎麽出現的。可以想像。穹窿的無限深處。一定會存在另外的入口。。”穀野的探測結果。從另一方麵。驗證了邵黑遙感的準確性。


    “風。其實我們可以到冥想堂去。邊看邊談。我知道你會對那裏感興趣的。關於地下探測、關於風林火山的出現。還有獠牙魔的問題。。”穀野始終是日本人。不管外表如何沉穩。總會不經意地露出一絲本質裏固有的狡黠來。


    他向冥想堂方向指了指。眉骨上的黑痣急遽地顫抖著。


    我冷笑著。拍了一下血跡漸幹的袖子。立刻拒絕了他的邀請:“謝謝你的好意。不過我還有更重要的事。或者我們可以改天再談。‘盜墓之王’也是我尊敬的江湖高手之一。所以我很希望看到你有什麽把握向他發起挑戰。”


    穀野的臉因過度缺乏陽光照射而顯得分為蒼白。或者他沒料到我能拒絕這個神秘誘惑。很明顯地楞了一下。有些措手不及。


    與日本人打交道。無論對方是趾高氣揚的貴族還是默默無聞的貧民。我都會很小心地避開白送上門來的午餐。很多東西。看上去很美。實際一腳踏進去。卻百分之百是難纏的陷阱。


    我站起身。向他禮貌地點點頭。毫不猶豫地向大門口走去。


    當然。我很希望弄明白冥想堂底下的事。但卻絕不會冒冒失失地就跟穀野走。他被風林火山囚禁了三年。誰知道性情已經變成什麽樣子了。所謂的“絕頂盜墓高手”。必定會將全部心思專注於盜墓。思考問題的方法早就大異於常人。我還是小心一些好。


    想想埃及沙漠時穀野神芝的表現。就能對日本人霸道專橫的行事方式有所了解。如果不想受什麽傷害。最好別隨便接下他們伸過來的橄欖枝。


    “風。請留步。。”


    穀野迅速追上來。刀鞘裏的利刃發出“錚”的一聲怪嘯。


    我雖然一直貶低屠龍刀的鑄造技術。但冷兵器時代早就過去。細數亞洲各國仍在延續這種古老技藝的工匠。幾乎沒有人能超過他了。所以。他手下流出來的每一柄刀。都會是殺人過萬而不卷刃的寶刀。


    如果穀野向我動手。或許勝負各半。至少我在正統武功這一方麵。不會對任何人甘拜下風。


    “什麽事。”我的口氣極其冷淡。


    穀野把刀插入腰帶裏。滿是皺紋的臉上堆起了微笑:“風。我會命人打掃冥想堂。隨時等候你過來參觀。你是屠龍刀的朋友。而我跟他恰好也是知己故交。所以。我想咱們一定也會成為朋友。你說呢。”


    做為盜墓界的前輩。如果他對別的人如此客氣。對方可能會受寵若驚。恨不得多多向他請教。可惜。他脫開風林火山控製後。遇到的第一個人是我。而我向來對日本的所謂“專家”不感興趣。


    “或許吧。希望如此。”他已經伸出了瘦削修長的右手。我隻好伸手和他相握。


    “預祝我們各取所需。合作愉快。”他笑了。腮上、眼角、嘴角、額頭……到處都是堆疊的細碎皺紋。充分顯示了在此之前。他曾度過了一段極不順心的日子。


    跨出大門的時候。我忍不住在想:“穀野經過那麽久的參悟。到底明白了什麽。那麽。穹窿裏的一切。都屬於風林火山控製嗎。他逃走之後。又會去了哪裏。”


    東偏北方向。就是藤迦修行的幽篁水郡。我惦記著那塊“海神銘牌”。毫不停頓地穿過四五條橫巷。過了竹林。踏上竹橋。


    竹門虛掩著。輕輕一推。竹牆內的一切景物都盡收眼底。從前到這裏時。雖然是嚴冬酷寒。所有的竹子卻都青蔥翠綠。枝繁葉茂。這一次。滿眼的竹葉都枯黃了。無精打采地低垂著。橋下的水也淺了很多。大部分地方都露出水底的青石來。


    整個院子靜悄悄的。隻有腳下的竹橋偶爾發出“咯吱咯吱”的動靜。


    竹亭裏。仍是竹榻古琴。依稀是藤迦在這裏修煉時的擺放位置。可惜她已經死了。一個晚上的時間。可以發生無數變故。生死亡敗。離合聚散。永遠比電影裏的橋段更加百轉千回。


    我在竹榻上坐下來。並不急於去找那塊牌子。正如《碧落黃泉經》的結局一樣。離開藤迦的破解參悟。經書與牌子都是死的。無人可以領會它們的意思。隻是毫無意義的廢物。


    一陣風吹過。殘石剩水。微波粼粼。不過一條魚都不見了。似乎隨著藤迦的離去。幽篁水郡突然失去了生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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