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醫師看著床上鼓起的一團,有些不知所措,試圖和埋在被子裏的幼崽解釋,“之前給你輸的液隻能維持一段時間的鎮痛作用,如果不喝藥的話,鎮痛效果過了會繼續疼。”


    他一隻手平穩地端著藥碗,黑糊的藥湯一滴也沒有濺出來,用另一隻手碰上被角,想將被子扯下些不至於讓幼崽氣悶。


    幼崽卻似乎誤會了他的意思,一察覺到青年醫師的手碰上被角,床上的小團子就急急又往被子深處挪了挪。


    “不喝藥!”


    小皇子前幾日風寒剛好,還沒脫離黑糊糊的藥湯多久,哪裏想到現在又要重新麵對它?


    不管那玉石相撞般清朗的聲音再和他解釋什麽,聽到“喝藥”兩個字,小皇子就想起那充溢滿味蕾的苦澀味道,又往被子裏縮了縮。


    “不喝藥不喝藥!”


    從被子鼓起那一團的異動,不難想象到幼崽捂著耳朵左右晃動腦袋的模樣,連堅決拒絕時聲音也還是奶兮兮軟綿綿的。


    乖乖巧巧的幼崽突然耍起脾氣來,並不讓人覺得嬌縱任性,反而想讓人將軟乎乎的雪團子抱到懷裏,溫柔地哄好,說不定還能夠得到幼崽主動獻上的一個擁抱。


    青年醫師的目光一直落床中鼓起的團子上。


    “……”


    其實……


    如果是這隻幼崽的話,即使恃寵而驕,也是沒關係的。


    從視野裏第一次映入那又小又白的一團時,連河心底就升起一種強烈的意識。


    那是這整個世界中,最珍貴、最獨特的存在……


    想要保護他、寵愛他。


    甚至是獨占他。


    最喜愛的寶物,必須要占有、圈養在自己身邊的安全範圍內,才能令人安心。


    但是,麵對會讓寶物痛苦的事情時,守衛者的態度是不容轉圜的。


    “如果不喝藥,會繼續疼的。”青年醫師的神色變得堅定且難以動搖。


    麵容清俊的長發青年一進屋,就看見了端著藥碗的醫師與被子中鼓起的小團子對峙,僵持不下的畫麵。


    “怎麽了?”他詢問站在床邊的雙生兄弟。


    即使是見到了血緣親近的雙子兄弟,青年醫師眉目間的冷淡也不見得融化半分,但扶津早已習慣連河的性格態度,很多時候即使青年醫師表麵態度莫測,通過雙生子之間天生的感應,他都能互通體會到對方的心情。


    焦灼的、擔憂又無奈的。


    這是他感受到的,由對方心底傳達而來的情感。


    “輸了鎮痛的藥液,但幼崽不肯喝藥。”青年醫師蹙著眉,說明了讓自己心情變化的原因。


    和長發青年一同回來的男人抬步想往幼崽的床榻去。


    扶津和對方共事多年,哪能不清楚他想做什麽?


    但如果是強行將幼崽的被子拉開,說不定還會引起幼崽情緒反


    彈,所以扶津攔下了陸斯恩。


    “將軍,如果是偏向人族的幼崽,不論是身體還是情緒,都是極脆弱的。”長發青年向男人解釋,看似麵色如常,其實還是存了點私心。


    聽過男人口中幼崽的情況,其實如果幼崽是生活習性都偏向人族的異種的話,由他來養,是所有同族中最合適的選擇。


    他希望男人重新考慮養這隻幼崽的決定。


    畢竟,像這樣脆弱的幼崽,但凡將軍養時再出些差錯,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讓我來”,長發青年對男人做了個口型。


    陸斯恩皺著眉止步。


    扶津上前,坐在床邊離鼓起的團子很近的位置,墨色的長發臨近尾梢的部分由梧枝綠的發帶隨意地束起,頰邊有幾縷發絲垂落,襯著冷白的皮膚,麵龐溫柔。


    “崽崽,還記得扶津哥哥嗎?”他不提喝藥的事,準備一步步誘哄。


    被窩裏傳來悶悶的回應,“……嗯。”


    “之前不是要抱嗎?你藏在被子裏扶津哥哥抱不到,出來讓我抱一下吧?”察覺到男人似乎想上前,骨節分明的食指抵在淡色的唇上,扶津向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被窩的雪團子態度疑有鬆動,鼓起的一團輕微搖了搖,最後還是堅定地拒絕了,“不抱了,你肯定是騙我喝藥!”


    他才不讓大騙子抱!


    小皇子堅決要抗爭到底。


    這一步走不了扶津也不鬱悶,反而笑彎了眸。


    “可是生病就要吃藥啊,不然怎麽能好呢?”扶津耐心地繼續誘哄,“崽崽覺得之前肚子疼不疼?”


    “…疼……”回憶起原來絞痛的感覺,小皇子的聲音都變得低弱下去。


    “如果你現在不喝藥,沒多久就又要疼了,你連河哥哥隻能給你打針輸液了哦。”


    雖然沒有聽過打針輸液的醫療手段,但是小皇子也聯想到了,他摸了摸仿佛還殘留痛感的手背,抿著唇猶豫了。


    扶津猜也能猜到幼崽此刻在想什麽,嚇唬了兩句便趁熱打鐵道:“崽崽是不是怕苦?我帶了甜甜的糖,你一口氣喝完藥湯,吃個糖就不苦了。”


    他知道人族的幼崽大多害怕藥湯的苦味,恰恰他巢穴裏


    “……”小皇子內心動搖,往被沿挪了挪,又問道:“是……蜜餞嗎?”


    “不是,是牛奶味的糖。”扶津有些疑惑幼崽從哪裏知道蜜餞的,但目前主要還是要讓幼崽喝藥湯,他也就不多想這個問題了,“你要是想吃蜜餞,我讓人給你做。現在隻有牛奶糖,也很甜很好吃,崽崽要不要?”


    團子慢慢地移到被子邊緣,毛絨絨的腦袋探出來,一張白嫩可愛的臉出現在扶津的視野裏。


    一雙手將柔軟的幼崽抱到腿上,如願地把幼崽攬在懷中。


    “糖!”幼崽的眼睛圓溜溜又黑又亮,舉著手向他要糖


    時的模樣可愛至極。


    扶津笑彎了眉眼,開始和幼崽講條件,“現在不行,你把藥湯喝了,扶津哥哥再給你。”


    怕幼崽懷疑他是騙人的,扶津從軍服的口袋裏拿出一把糖,都由奶白色的糖紙包裹。


    在旁看著的連河適時端上藥湯。


    溫度已經涼得剛剛好了。


    小皇子抿抿唇,像是做足了心理準備,接過藥碗,一鼓作氣地往下喝藥。


    藥湯的量不多,很快見了瓷白的碗底。


    小皇子將殘留了一些藥汁的碗遞回給青年醫師,苦得眉都皺在了一起。


    “唔……糖。”


    扶津將剝好糖紙的牛奶糖喂給幼崽。


    奶味濃鬱,瞬間將苦澀的藥味衝淡了不少。


    小皇子沒有吃過這樣的糖果,眼睛看向了扶津裝滿糖的口袋,“還、還想要。”


    “喏,再給兩顆,一天不能吃多,小心蛀牙了。”扶津拿出兩顆糖放入幼崽的衣兜裏。


    “謝謝扶津哥哥!”得到兩顆糖就滿足了的幼崽笑開了眉眼,臉頰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一邊小皇子細細品味著口中的奶糖,另一邊陸斯恩向連河問起了幼崽的情況。


    “做過檢查了嗎?”陸斯恩問道。


    “還沒有。檢查需要抽血樣。”青年醫師想起了幼崽輸液時抗拒的模樣,頓了頓,又說道:“幼崽很怕疼,之前輸液時就哭了。”


    他不確定對方是否還要繼續檢查幼崽的情況,目前來看已經很明了了,無法消化能源石,那麽隻能用人類的食物來喂養。


    比正常的混血幼崽還要脆弱難養。


    如果將軍放棄這隻幼崽的話,其實他可以……


    小皇子聽到了他們的對話,雖然不太清楚,但是意識到“抽血樣”大概是要和“輸液”一樣難受的。


    說不定還要更難受……


    嘴裏的奶糖好像都沒有那麽甜了。


    他朝陸斯恩的方向伸出手,“將軍哥哥,抱。”


    他要讓大哥哥打消這個念頭!


    不要檢查!


    男人將幼崽從扶津懷裏抱起來。


    然後就被似棉花糖般柔軟而白的雙手圈住了脖子,幼崽光滑細膩的臉蛋埋在他肩頸連接處,說話時吐氣似羽毛撓癢般撫過,還有甜絲絲的奶味。


    “不要抽血樣……”黏人的幼崽蹭了蹭他,語氣帶著委委屈屈的感覺,同他撒嬌,“好不好?”


    仿佛隻要他拒絕了,下一秒漂亮的眼睛就會流出淚來。


    “嗯。”男人單手抱住他,另一隻手捋過幼崽後腦細軟的發絲,眸色中是前所未有過的溫柔,“寶寶……說不抽那就不抽。”


    早就留意到長發青年一口一個的“崽崽”。


    寶寶比崽崽好聽。


    他是這麽認為的。


    “……寶寶。”薄唇印上幼崽耳際細軟順滑的發絲,陸斯恩又低喃了一聲。


    是他撿到的、選擇在他手中破殼的幼崽。


    仍嫌不夠,他又親了一次幼崽耳際的發絲。


    “寶寶。”


    是他家的了。


    ………


    最後幼崽的下午茶和晚餐都是在扶津的巢穴解決的。


    對於人族的飲食素來沒有什麽興趣的將軍見幼崽吃得津津有味,不免對人族加了幾分好感。


    飲食文化非常優秀的種族。


    因為扶津清楚,會做人族飲食的,整個族裏恐怕隻有他一個,也不能指望他派侍者把食材和食譜送去,將軍就能學會做菜。


    所以他提議讓幼崽三餐到他的巢穴來吃。


    離得不遠,也正好他天天都能見到幼崽了。


    男人眸色濃墨似的黑,還是同意了。


    回到自己的巢穴,晚上幫幼崽洗澡、吹頭發,雖然是第一次帶幼崽,但男人顯然拿出了所有的小心與溫柔。


    幼崽奶白滑膩的皮膚,隻要稍微用力就能留下紅痕,陸斯恩的動作隻能放柔再放柔。


    所以即使因為不熟悉而導致動作有些生硬和笨拙,可也沒有至於弄疼幼崽。


    聽說,人族的幼崽晚上要家長講睡前故事才能睡著。


    洗漱完畢的新晉家長坐在躺好的幼崽旁邊,給幼崽掖好了被角,又從床頭櫃中拿出之前吩咐侍者尋來的故事書。


    這是要給他講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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