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緩緩往宮門外走,林宴連忙反應過來,這小太子身邊的侍女真是太不負責了,怎麽讓小太子跑到他的馬車上來了?他彎腰抱起小太子,正準備讓馬車停下,把小太子還回去,突然小太子手腕上的小銀鐲哢嚓一聲,斷裂的掉了下來。林宴陡然聞到馬車裏出現一股濃烈的果子味道。


    林宴瞪眼看著麵前的小孩兒,頭頂又開始有些癢,他忍不住伸手撓了撓。


    小太子靠在他懷裏,正歪著腦袋看他,忽然眼睛睜大,小手抓住他的衣領,鼓起腮幫子用力吸氣吹氣,小臉都憋紅了,沒等林宴反應,噗嗤一聲,小太子的腦袋上冒出了一朵黃色小花。


    林宴眼睛都瞪圓了,忽然感覺有些異樣,連忙伸手摸了摸頭頂,摸到了幾片柔軟的葉片和纖細的根莖。


    ……他他他開花了!林宴目瞪口呆,低頭和懷裏的小太子對視,小太子搖晃著腦袋上的小花,朝他咧開小嘴傻嗬嗬的笑。


    百花園中,弘一法師突然轉頭看向宮門的方向,沉聲開口道:“太子已經不在宮中了。”


    麗妃一驚,反應過來,對皇後怒目而視,“你把小太子送出了宮?!”


    皇後還未開口,安康抱著小太子匆匆過來,跪拜道:“奴才帶小太子來遲了。”


    “父王,母後。”小太子從安康懷裏出來,朝皇上和皇後有模有樣的行禮。


    “毅兒,到父皇麵前來。”皇上朝他招手,不解問麗妃,“毅兒好端端在這裏,怎麽說他出了宮?”


    麗妃麵色難看,看向弘一法師。弘一法師皺眉看向小太子,身上沒有一絲生氣,一看就並非活物。他目光轉向方才帶人過來的安康,妖氣森森,是皇宮內的另一隻妖怪無疑,但有些奇怪,他剛來京城時看到的是一股濃烈的妖氣,這個妖怪身上,妖氣卻沒那麽濃烈,淡了許多。


    “啊!”麗妃突然捂著小腹痛叫一聲。


    “愛妃!”皇上伸手扶住她,慌亂道,“你怎麽了?”


    “疼,疼……”麗妃捂著小腹,臉色慘白,緊緊抓住皇上的手。


    “妹妹要生了!”皇後連忙站起身,有條不紊吩咐身邊的宮人,“快送妹妹回宮,叫產婆!”


    亭子裏頓時一陣兵荒馬亂,紛紛送麗妃回長福宮。


    房間內,不時傳出麗妃的慘叫,宮女嬤嬤們端著熱水進進出出,皇上在院子裏焦灼的來回踏步,皇後在一旁安慰他,“皇上,幾個太醫在裏麵,妹妹會平安無事的。皇上先去前麵坐一坐,等妹妹生了,我再讓人去叫皇上。”


    “朕就在這裏等。”皇上擺手,讓人去搬椅子。


    皇後不再勸,見弘一法師也在院中,吩咐身邊的宮女,“送法師先行回去。”


    “在下想請這位公公送。”弘一法師看向皇後身後的安康,開口道。


    “法師,請隨奴才來。”安康從皇後身後走出來,微微躬了躬身,轉身朝院外走。


    弘一法師抬步跟上。


    安康走到禦花園,進入一片梅林,忽然站定,轉身定定看向弘一法師,微微一笑,“法師,好久不見。”


    “你認識我?”弘一法師驚疑看著麵前的妖怪,長相清秀,額上有一顆小小的紅痣,看起來年紀不太大,躬著身子的時候和宮裏那些唯唯諾諾的太監沒有差別,挺直了腰背,身材陡然高大,多出了一股深沉的氣勢。


    他輕撚手裏的佛珠,皺眉警惕,就見麵前妖怪臉上浮現出一大片金色的魚鱗。


    “是你!”弘一法師倏地想起來,二十年前,他頭一回跟著師父下山除妖,在靈華寺山下的一個村子裏,在河邊遇見了一條被天劫劈的奄奄一息的鯉魚妖。他師父說,那隻鯉魚妖是躍龍門時被天劫劈的,已有千年的道行,隻要不死,過個幾十年,興許就能化龍。師父心生憐憫,把鯉魚妖放入水中。半個月後,一個臉上有魚鱗的年輕人找到他們寺廟,朝他師父道謝。


    鯉魚妖和別的妖怪不同,修煉越久,身上的祥瑞之氣越重,他已經修煉千年,身上不應該有那般濃重的妖氣。除非……做了太多壞事,罪孽深重,自甘墮落。


    弘一法師皺眉看他,質問:“這二十年,你就一直藏在這深宮中?你不去躍龍門,究竟是為了什麽,你何以墮落至此?”


    “這是我的事情,就不勞法師費心了。”安康淡聲道,“看在當年相識的分上,我不想對你動手,請你離開,不要管這宮中之事。”


    弘一法師沉沉盯著他,發覺他身上的妖氣越發淡了,心裏湧起不好的預感,就在這時,一股濃重的妖氣從長福宮的位置衝天而出。


    “妖怪!妖怪!”長福宮的位置傳來刺耳的尖叫聲。


    弘一法師猛地轉身,朝長福宮飛奔而去。


    院子裏,宮人們都在狼狽往外奔逃,皇上和皇後站在麗妃生產的房間門口,滿臉驚愕,濃重的妖氣和血腥氣從他們麵前的房間噴薄而出。


    弘一法師奔到門口,產房內的下人都跌落在地上,麵色慘白看著裏麵的產床。弘一法師看過去,麗妃滿頭大汗躺在產床上,手臂脖頸乃至臉上,露出的皮膚,都覆蓋上了一層銀色的魚鱗,她身邊躺著個剛出生的孩子,雙腿的位置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魚尾,正在空中微弱的撲騰。


    “我這是怎麽了?我的孩子!法師,法師快救救我們母子!”麗妃顫抖著手碰觸身上的魚鱗,又碰了碰旁邊孩子的魚尾,看到弘一法師,猛地從床上掙紮要起來,朝他伸手求救。


    “皇上,麗妃……麗妃是妖怪,還生了隻小妖怪,要怎麽辦?”皇後抓住皇上的手臂,麵色發白,驚慌失措。


    皇上驚駭的搖搖欲墜,靠著皇後攙扶才沒有倒下去,他神色恍惚的開口:“妖怪……快抓抓起來!”


    “皇上,臣妾不是妖怪,是皇後,皇後汙蔑臣妾,陷害臣妾!”麗妃悲痛欲絕地尖叫出聲,弘一法師連忙上前道,“皇上,麗妃絕不是妖怪,真正的妖怪……”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皇後厲聲打斷,“這法師是麗妃請來的,十有**也是妖怪假扮,一起抓起來!”


    話音剛落,立刻有侍衛上前要抓弘一法師,弘一法師撚動手裏的佛珠,嘴裏飛快的念動咒訣,忽的眉心一陣刺痛,手裏佛珠陡然崩裂散落地上,他驚愕轉頭,就看到鯉魚妖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站在院子中一棵樹的陰影下,指尖繚繞著幾縷黑氣,麵無表情看著他。


    侍衛很快強行把弘一法師帶走。


    宮裏消息傳出來的時候,林宴正看著在床上和小黃雀玩耍的小太子發愁。


    小太子的身上沒有他的果子,小太子的腦袋上還會開小花,毫無疑問,小太子就是他的果子。


    他萬萬沒想到,那個大妖怪竟然把他的果子弄成了一隻人類幼崽。還是帝王家的太子。


    這要他怎麽帶回山上?


    “叩叩叩”房門突然被敲響,秋雲進來道,“少爺,王爺回來了。”


    林宴連忙從椅子上站起身,剛轉身,容遠就匆匆進來了。


    看到床上的小太子,容遠無奈地問林宴,“你怎麽把小太子給帶出宮了?”


    “……他自己在我馬車上,出了宮我才發現。”林宴抿唇無辜回答。他把小太子帶回府裏,張伯和趙嬤嬤都嚇了一跳,趕緊讓人去馬場叫容遠。宮裏說王爺受了傷讓人接他回府,可是他回來才知道,王爺壓根沒受傷。


    幸好在到達王府前,他和小太子腦袋上的花莫名其妙又都縮了回去。要不然,他還不知道怎麽進府呢。


    “我正好要進宮,帶他回去。”容遠捏捏眉心,叮囑道,“你好好在府裏待著,別出門,宮裏出了事。”


    “出什麽事了?”林宴疑惑。


    容遠眉頭緊擰,說道:“麗妃突然生產,變成了隻妖怪,還生了隻小妖怪出來。”


    ……什麽?林宴震驚地瞪大眼睛,什麽情況這是,他出宮還沒有一個時辰,不是在賞花嗎,怎麽就麗妃突然生了,還變成了妖怪?麗妃是哪門子的妖怪?


    “我現在帶小太子回宮。”容遠說完,讓身後的侍衛去抱小太子。


    小太子和小黃雀玩的好好的,突然被人抱起往外走,頓時哇哇大哭,還揮舞著小拳頭用力掙紮起來。


    “王……王爺……”侍衛頓時無措看向容遠。


    容遠擰眉看著哭的一抽一抽的小太子,上前從侍衛懷裏接過他。小太子很聰明,明白容遠要抱他離開,頓時哭的更大聲了,朝林宴求救地伸出小手。


    好歹是自己的果子。看他哭的那樣慘,林宴有些不忍,走到容遠拉了拉他的袖子,說道:“你這樣帶他走,他要是哭一路,別人還以為你拐賣小孩兒。你去宮裏跟皇後說一聲,讓她派人來接。”


    宮裏發生的事莫名其妙,小太子突然出現在他的馬車上,還有把他騙出宮,肯定跟偷走果子的大妖怪有關。他得把小太子留下來,等大妖怪來,問清楚他到底想幹嘛。


    張伯看小太子哭的直抽抽,也不忍的在旁邊道:“王妃說的有道理,宮裏現在肯定很亂,還不安全,不如就暫時讓小太子待在王府。”


    小崽子一直在他懷裏哭,哭的他頭疼。容遠把小崽子塞進林宴懷裏,“你們照顧他。”


    說完就帶著侍衛轉身匆匆離開了。


    靠在林宴懷裏,小太子瞬間不哭了,小臉上還掛著淚珠,就從林宴懷裏蠕動著跳到地上,又搖搖晃晃去追著小黃雀跑,要揪小黃雀的羽毛。


    麗妃是妖怪,身上長滿了魚鱗,生出了一隻長了魚尾巴的小妖怪。這個驚駭的消息一晚上就傳遍了整個京城。禁衛軍連夜把齊遠侯府圍了起來,齊遠侯和侯夫人被押送進宮。


    靈華寺、七葉寺……京城周圍幾座出名寺廟的法師紛紛被召進宮。


    容遠回到王府時,夜色濃重,府裏下人都睡了,跟在他身後的侍衛點亮了書房的燭燈,往廚房去燒熱水。


    容遠提著燭燈推開旁邊的房間,把燭燈放到桌上,他走到床邊正想解腰帶,突然愣住,林宴四仰八叉躺在他的床上,小太子撅著屁股趴在林宴胸口,兩人閉眼睡得正香。


    ……這兩人怎麽跑到他的床上來了?容遠揚眉看著床上兩人,正猶豫要不要把人叫醒,林宴忽然動了動,睜開眼睛抬頭迷糊看向容遠。


    “你回來了……”林宴揉揉眼睛清醒了些,發現自己胸口很沉,低頭看到小太子,伸手把他扒拉到旁邊,從床上爬了起來。


    小太子被他一扒拉,也醒了過來,揉著眼睛從床上搖搖晃晃坐起來。


    容遠在旁邊看著,突然發現兩人起床的動作竟然很有幾分像。


    清醒過來才意識到他跑來了容遠的房間,之前這裏都不讓他進的。林宴立刻伸手一指小太子,甩鍋,“是他先跑進來的!哪都不去就要在你房間玩!陪他玩的累死了,才不小心在你床上睡著的。”


    小太子眨巴著眼睛,無辜的看看他又看容遠,打了個小哈欠,駕輕就熟的朝容遠張開手:“要噓噓。”


    容遠:……


    房裏沒有下人,容遠隻好彎腰抱起小太子,抱他到外麵噓噓。


    噓噓完回來,林宴正坐在床上穿鞋,開口問他,“宮裏怎麽樣了?”


    容遠已經進宮了一天一夜,這一天一夜除了知道好幾位法師被召進宮,再沒有消息傳出來。大妖怪和皇後那邊也沒來找他,皇宮現在情形未明,他也不敢讓小黃雀飛去看看,快好奇死了。


    容遠把小太子重新放到床上,說道:“幾位法師看過,確定現在的麗妃是魚妖無疑,推測麗妃是不知道什麽時候被魚妖占據了身體。”


    聽到占據了身體幾個字,林宴心一跳,手指緊了緊,“皇上準備如何對麗妃?”


    小太子坐在床上一歪,容遠伸手扶穩,說道:“暫時和剛出生的小皇子一起先囚禁在長福宮,明日正午,讓幾位法師打散元神,然後靈華寺把她的原形帶回寺裏,鎮壓到寒潭。”


    林宴攥緊手指,囁囁動了動嘴唇,“她……她也沒害人……”


    “她是妖。”小太子從床上爬起來,興衝衝往林宴身上撲,還伸手拽林宴的頭發,容遠掰開他小手,救出林宴頭發,“皇上之前不相信世間存在妖怪,現在發現自己身邊就有,還同床共枕這麽久,現在對妖怪的心情是又恐懼又厭惡,不可能會放過她。”


    “你怎麽了?”見他情緒肉眼可見的低落,容遠擰眉問。


    “沒事。我……我回去睡覺了。”林宴起身要走,窗外突然轟隆隆幾聲,頃刻間就下起了大雨。


    房裏沒傘,又這麽晚了,下人們都睡了。容遠伸手按住林宴的肩膀,“別回去了,在這裏睡。”


    房間裏除了床,還有張榻。容遠從櫃子裏抱了床被子放到榻上,等侍衛送了熱水來,他隨意洗漱了下,就上去榻上,把床讓給林宴和小太子。


    林宴躺在被子裏,在黑暗中睜著眼睛,不安的想,如果有一天恩人發現自己也是占了別人身體的妖怪,是不是也會讓法師打散他的元神,然後把他沉到寒潭?或許他應該在恩人發現之前,就帶著果子回山上。


    可是果子啊果子,你怎麽就變成了人,還是太子。


    小太子腦袋拱在他肩窩睡得直吧唧嘴,林宴忍不住伸手戳了下他腦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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