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宴感應到的位置就在垂花門左手邊的牆外,他正要穿過垂花門,右手邊突然來了一群人,簇擁著林瑤在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世子真是箭術過人,那隻鹿跑的那樣快,竟然都射中了。”


    “世子箭術精湛,每年都表現出眾,隻是這次,可惜了那塊稀少的和田紅玉……”


    看到走近的林宴,嘰嘰喳喳的人群一瞬間都突然安靜了下來。被人群簇擁,原本一臉矜持笑容的林瑤,也麵色一變,冷冷盯著林宴。


    林宴莫名其妙,不想搭理這些人,讓秋雲推著他經過,林瑤向身邊的丫鬟使了個眼色,丫鬟會意,趁著走近,忽的“哎喲”叫了一聲,向秋雲撞過來,把秋雲撞的一個踉蹌,連帶輪椅,險些翻倒在地。


    林宴用腳支撐住地,才沒有從輪椅上摔下去,他轉頭瞪林瑤,林瑤敷衍的罵丫鬟,“怎麽走路的?讓王妃受傷了怎麽辦?”


    丫鬟連忙跪到地上道歉,“奴婢知錯,王妃恕罪。”


    垂花門左手邊的牆後,一個小身影正蹲在地上,疑惑看著剛填好的坑,伸手戳了戳泥巴,還是沒有反應。他歪歪頭,看著自己的小手,小手指尖長出一片小嫩葉,他扯下嫩葉,又用樹枝挖出來一個坑,把嫩葉埋了進去,瞬息之間,嫩葉之上就長出了一抹嫩芽,嫩芽生長極快,很快頂上就開出了一朵淡黃色的小花。


    小身影從坑裏把之前埋進去沒動靜的樹葉扒拉出來,放到鼻子底下聞了聞,又聞了聞自己,大眼睛滿是疑惑。


    忽然,他猛地抬起頭,轉頭看向垂花門的位置,大眼睛一亮,扔掉樹葉站起來就顛顛要往垂花門跑過去。小短腿剛跑了兩步,身後突然伸過來一隻手,把他提起來抱進了懷裏。來人沉眸看了一眼垂花門的方向,把懷裏揮舞著手腳掙紮的人類小幼崽抱緊,轉身匆忙離去。


    林宴急著要見大妖怪,沒和林瑤扯,連忙從垂花門脫身,到了牆後,卻什麽都沒看見。別說大妖怪了,就是連個鬼影子都沒看見。


    怎麽搞的?他蹙眉,忽的目光一頓,看到了地上的樹葉。


    讓秋雲推他過去,他彎腰撿起自己的樹葉,是塗了自己鮮血的那片樹葉沒錯。怎麽會掉在這裏,大妖怪呢?


    林宴抬頭打量四周,目光又一頓,牆角有一株小小的植物,嫩綠葉片舒展,頂上開著一朵很眼熟的黃色小花,在微風中,朝他輕輕晃動。


    林宴連忙讓秋雲推他到牆角,伸手摸了摸小花,震驚了,這這這怎麽這麽像他在龍淵山的時候開的花?


    他在山上一年也就開一次花,每次隻開一朵,無聊的時候就數自己的花瓣玩兒,絕不會認錯。


    那個大妖怪到底拿他的果子幹了啥?林宴篤定這小花絕對和自己的果子有關,忍不住有些崩潰。


    小花忽然迅速凋零,花心結出了一枚小黑籽掉落他手心。


    一抹異香從小黑籽裏飄散出來,林宴來不及反應,香味已經消散到了空氣中。


    “少爺,快看,瀑布那邊有彩虹。”不遠瀑布旁出現了一道彩虹,秋雲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了,她抬著頭對林宴道。


    林宴強忍住心裏的崩潰,悄悄握緊掌心的小黑籽,起身道:“回去吧。”


    秋雲推他回去後院。


    皇後房間的隔壁屋子,小太子剛被放到床上,就立刻從床上爬起來,搖搖晃晃跑到床裏麵站定,小臉憋的紅撲撲,捏緊小拳頭,生氣瞪著麵前的人。


    那人歎息一聲,朝他招了招手,小太子轉身緊緊貼著牆壁,氣呼呼不搭理。


    那人隻好作罷,吩咐了屋子裏的宮女一聲,才轉身出去。


    *


    離京城千裏之外的一座巍峨高山上,陽光照不到的山腹深處,陰霾湧動,黝黑林間響起竊竊低語。


    “好香,好香,味道從哪裏傳來的?京城,是京城。”


    “餓,好餓,吸溜,好想吃掉,吞進肚子裏。”


    “嘻,去,快去,京城有真龍,還有大妖怪。”


    “嘻嘻真龍?一代不如一代,龍氣變黑氣,大妖怪也要隕落了。”


    “快了快了,馬上就能去了……”


    “快了快了,馬上就能吃到了……”


    林間枝葉用力搖晃,像是在歡欣鼓掌,片刻後才重歸寂靜。


    *


    是夜,容遠仍然回來很晚,林宴沒等到他就睡著了。翌日醒過來,容遠又已經不在身邊了。


    林宴已經習慣,一邊穿衣裳一邊問端著熱水進來的秋雲,“王爺又陪皇上出去圍獵了?每天這麽早出門,皇上精力可真旺盛。”


    也不明白這圍獵有什麽好玩的,不為果腹隻為消遣,就隨意獵殺這漫山的動物。他十分慶幸自己隻是一株平平無奇的小樹藤,要是生成了動物,說不定也會被人類肆意獵殺掉。


    “王爺今日沒有出去圍獵,他去送皇後回京城了。”秋雲把布巾沾濕,遞給他說道。


    “皇後回了京城?”林宴接過布巾的動作一頓,吃驚不已,“不是明天才回京城嗎?”


    秋雲道:“好像說是小太子在這裏住的不習慣,所以皇後提前帶他回宮。天剛亮就在收拾行李,已經走了有小半個時辰了。”


    小太子住的不習慣?林宴捏緊手裏的布巾,這明擺著是借口。


    “對了,少爺,你知道昨日為什麽二小姐碰見咱們麵色不好,故意找咱們茬?”秋雲突然笑眯眯的問。


    林宴回過神,一邊擦臉一邊心不在焉地問:“為什麽?”


    秋雲笑道:“昨日圍獵除了咱們還有顧小姐和皇後少數幾人,其他家眷都去了。皇上興致十分好,承諾誰獵到最多的獵物,就把上次西北部族進貢的和田紅玉送給誰。王爺贏了齊遠侯世子,二小姐當然不高興了。”


    秋雲得意地笑吟吟,“那和田紅玉稀少珍貴,二小姐又最愛這些玉石,以往每次圍獵,齊遠侯世子都撥得頭籌,這次還以為十拿九穩,沒想到卻是王爺贏了。”


    原來是為了一塊玉石。林宴撇嘴,他不在乎玉石,卻在乎另外一件事,“為什麽每次都是那什麽齊遠侯世子贏?王爺才贏了這一次?”


    “因為以前每次王爺都沒有參加。”秋雲道,“這一次也不知道為什麽,王爺突然就參加了。”


    林宴聽完滿意了,原來恩人沒有參加,才讓那什麽齊遠侯世子贏的,他就說恩人是最厲害的,才不會輸給別人。


    吃完早飯,林宴抓了一把瓜子,拉秋雲去看戲。


    “看什麽戲?”秋雲茫然跟著他,出了他們居住的院子,走到回廊,踏進了另一個院子的門,裏頭突然傳出一聲尖叫聲。


    好戲開始了。林宴心裏一樂。


    這個院子住著顧雙雙和林瑤在內的幾個家眷。顧雙雙就住在林瑤對麵,林宴敲開顧雙雙的門,過了片刻,就看到太醫匆匆進了林瑤房間。


    “一大早的,林瑤這是怎麽了?”顧雙雙好奇,派夏荷出去打探。


    過了會兒,太醫從林瑤房裏出來,夏荷也回來了,說道:“聽說好像是林小姐臉上長了幾顆疹子。”


    顧雙雙聽完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幾顆疹子而已,至於叫成那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毀了容。”


    顧雙雙瞬間興致缺缺,轉向林宴,見他沒有坐輪椅了,開口問:“你腳傷好了?”


    “好了。”林宴往地上跺了跺腳,他腳傷的本就不重,他恢複起來又快,過了兩晚已經好了。


    “我們來下棋吧。”林宴盤腿坐到軟榻上,一邊和顧雙雙下棋,一邊注意著對麵林瑤房間的動靜。


    一盤棋還沒下完,林瑤房裏傳出一陣響動,房門打開,一個丫鬟匆匆出來往院子外去。


    片刻後,太醫又被請進了林瑤的房間。


    一炷香的時間後,這次隨行出來的兩位太醫,都被請進了林瑤房間。


    夏荷又跑出去打探,回來道:“小姐,聽說林小姐臉上的疹子變多了。”


    “變多了?”顧雙雙瞬間提起了興致,“怎麽會變多?”


    夏荷道:“不知道呢,聽說兩位太醫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林宴悄悄彎了彎唇角,和顧雙雙嗑著瓜子看著對麵林瑤房間太醫和下人頻繁地進進出出,一上午過去,林瑤沒有半絲好轉。


    “聽說疹子已經長滿了半張臉,兩位太醫試遍了所有的法子都沒用,束手無策。”這裏不是相府,周圍房間又都住了人,林瑤臉上長疹子的消息很快傳遍了整個院子。


    “還真要毀容了。”顧雙雙聽了咋舌,“林瑤這是被人下了毒,還是得罪了哪位大仙?”


    得罪我啦。林宴在心裏得意說道,他昨晚趁著夜色,悄悄往林瑤擦臉的胭脂裏加了點小黃雀給他從龍淵山裏帶來的癢癢樹粉末。這種癢癢樹粉末,會讓人在幾日內又長疹子又癢,不會造成傷害,卻會讓人無比難受。正好給林瑤一個教訓。


    “不過她也活該。”顧雙雙在旁邊幸災樂禍,“去年吳姐姐外出時不下心傷到了臉,額角上留下了一小塊疤,她說了好些刻薄的話,她現在可比吳姐姐嚴重得多,讓她嚐嚐毀容的滋味。”


    林瑤房內,她臉上癢得厲害,卻不敢用手撓,擔心留下疤痕,隻能把怒氣發泄給身邊的下人。


    對麵房內不時傳來林瑤氣急敗壞的怒斥聲和砸東西的聲音。嗑完瓜子看夠了好戲,林宴才心滿意足回去住的院子。


    *


    官道上,三輛馬車正在緩緩行駛,容遠領著一隊侍衛,騎馬在旁邊護送。


    “王爺,娘娘讓停一下馬車。”後頭有侍衛騎馬過來道。


    容遠揮手讓隊伍停下來,過了片刻,中間馬車的車簾掀開,一個宮女抱著小太子下來,往路邊林子裏去。


    “啊!”林子裏突然傳出宮女的尖叫聲,容遠翻身下馬,快步走過去,撥開樹叢,就見小太子正坐在一隻野雞身上,野雞撲棱著翅膀,拚命想要啄他。


    “小太子快放手,小心被啄傷!”宮女在旁邊嚇的麵色發白。


    容遠走過去彎腰抱起小太子,野雞趁機狼狽飛進了林子裏。


    查看小太子身上沒有傷,容遠正要把他還給宮女,脖子被一雙小手摟住了,一雙烏黑的大眼睛看著他,小太子抿唇道:“噓噓。”


    容遠沉默和他對視片刻,想把他從身上撕下來,小崽子哼唧一聲,小臉開始漲紅,擔心他尿自己身上,容遠隻好彎腰把他放到地上,讓他噓噓。


    他正要直起身,小崽子拉住他的手,讓他幫自己解腰帶。容遠木著臉幫忙,等他噓噓完,又彎著腰幫他係好腰帶。


    小太子眨巴著大眼睛看他,沒等他直起身,就撲過去重新摟住他脖子,蹭進他懷裏要抱。


    “王爺,小太子很喜歡你呢。”旁邊宮女大著膽子說道。


    容遠麵無表情看一眼掛在自己脖子上摟的緊緊的小崽子,彎腰抱起他,往外麵走。


    小太子靠在他胸口,伸出小手摸了摸他左臉的麵具,容遠條件反射就抓住小太子的手腕,手心有些硌,他低頭一看,小太子手腕上戴著一隻小銀鐲子,看著有些古舊,上麵還刻著奇怪的紋路。


    容遠多看了一眼,有宮人匆匆過來告罪道:“王爺,小太子是無心之失,把他給奴才吧,奴才送他回娘娘那裏。”


    容遠收回目光,把懷裏的小崽子遞給來人。


    小太子似乎有些不願意離開他的懷抱,來人嫻熟地輕撫小太子的背,小太子才放開容遠,摟住了來人的脖子。來人抱住小太子,轉身回去馬車。


    “安公公……”容遠轉身上馬,耳邊傳來其他宮人恭敬的聲音。


    *


    第二日一早皇上帶眾臣和家眷啟程回京城,趁著其他人都還沒來,林瑤用紗布把臉遮得嚴嚴實實,早早上了馬車。


    回去京城的路途順遂,沒有像來時一樣突然下雨。晌午時,便到了京城。


    長福宮,麗妃正歪坐在榻上,慢條斯理喝著燕窩。


    “皇上是不是快到了?”喝了兩口便放下勺子,旁邊宮女送上淨手的布巾,麗妃接過隨意擦了擦手,問道。


    貼身大宮女雲柳道:“剛才傳來消息,已經到了城門口。”


    “嗯。”麗妃點了點頭,揮手讓其他宮女都下去,隻留下雲柳一人,開口問:“皇後那邊盯得如何?可發現小太子的異樣?”


    雲柳搖頭,“皇後宮中守衛嚴密,小太子身邊照顧的人又都是皇後最信任,服侍了多年的老人。我們的人安插不進去。皇後把小太子保護的極好,輕易不讓他出寢宮,我們的人很難接觸到小太子。”


    “皇後還真是把小太子保護的滴水不漏。”麗妃冷笑一聲,又問:“弘一法師還有幾日到?”


    雲柳道:“就這兩日了。”


    “很好。”麗妃滿意點頭,伸手輕撫高聳的小腹,“等弘一法師到了,我倒要看皇後還如何護住小太子這個妖物!”


    當年皇後臨盆前在寢殿摔倒,是她設計讓人動的手。為了以防萬一,皇後臨盆前一個月,她就讓人在皇後每日的茶水裏下小劑量的滑胎藥。那滑胎藥是她花高價買來的,從來沒有出過意外。當時太醫也都說皇後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皇後絕不可能平安誕下小太子。


    古怪的事不止這一處。在她之前的幾個懷了皇子的妃嬪都沒能生下來。小太子癡傻三年,她剛一懷孕,太醫把脈說是小皇子,那邊癡傻的小太子立刻好了,不可能有這般巧合的事情。


    不管小太子是什麽東西,都絕不可能是人。


    “我記得之前有買通靈華寺的僧人,說看見小太子在和空氣說話?”麗妃凝神思索片刻,問道。


    雲柳點頭,“是的,買通的是個外院掃地的僧人,說有一次照顧小太子的人沒看鬧,讓他跑去外院,蹲在園子裏對著草木嘀嘀咕咕說話。”


    “散播出去。”麗妃道,“再添加些內容,越離譜越好,讓百姓都知道皇後所生的小太子是妖物,盡快傳到皇上耳朵裏。”


    “是。我讓人去辦。”雲柳道。


    麗妃伸手摸著自己的小腹,眸光冷然,她要定了皇後的位置,而太子的位置,也隻能屬於她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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