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周氏坐在梳妝鏡前,從首飾匣子裏拿起一對耳墜放到耳邊比了比,問旁邊伺候的丫鬟,“這對怎麽樣?”


    丫鬟笑道:“夫人皮膚白,戴什麽都好看。”


    周氏滿意的戴上耳墜,吩咐道:“昨日錦衣閣送來的衣裳,拿出來。”


    丫鬟依言從櫃子裏拿出衣裳,小心服侍周氏換上。


    “夫人這次進宮,定然能驚豔全場。”丫鬟笑吟吟說道。


    “什麽驚豔不驚豔的,能不給老爺丟臉就行了。”周氏滿意看向銅鏡,這身衣裳,是她半個月前花重金讓錦衣閣做的,就是為了今晚的宴會。


    她雖早已主持相府的中饋,她是這府中名副其實的女主人,外頭夫人們的聚會,也都會請她前去,然而這宮中宴會,她卻是一次也未去過,隻因她不是正室,頭頂壓著一個沈氏。


    好在沈氏沒有在京城礙眼,又因為身體一日比一日弱,這幾年宮中的宴會都推了,都是林錦華一人前去。


    她家瑤兒也爭氣,很得麗妃喜歡。這次宴會,就是麗妃吹了皇上的枕邊風,她才能去。


    苦日子快到頭了。想起從郊外莊子傳來的消息,沈氏那破落身子撐不了兩個月,等沈氏一去,她就能坐上這相府夫人的位置,宮裏的宴會也能正大光明的去了。


    “瑤兒呢?”周氏正想去看看女兒,門口的簾子掀開,前院的丫鬟匆匆進來,慌慌張張道,“夫人,夫人回來了。”


    “什麽亂七八糟的。”沈氏蹙眉斥道,“話都說不清楚,我不是在這裏嗎?什麽回來不回來的!”


    丫鬟慌亂解釋,“是……是莊子的那位夫人!”


    周氏麵色倏地一變,“她不在莊子好好待著養病,回來幹什麽?!”


    丫鬟跺了跺腳,“好了,夫人的病好了!”


    北陵王府,前院馬車旁,張伯正在叮囑林宴:“這宮裏的宴席,時間長,還容易吃不飽,王妃記得在宴席開始前多吃幾塊點心,墊墊肚子。”


    林宴認真點頭。


    張伯又叮囑幾句,見容遠來了,才停下來道:“王爺來了,王妃先上馬車。”


    林宴爬上馬車剛坐好,容遠就掀開車簾進來了。


    容遠平日衣裳以深色為主,今日進宮也不例外,一襲墨黑色錦袍,隻在袖口和衣領繡了金線,襯得整個人挺拔高大,寬肩窄腰。林宴撐著下巴目不轉睛看著容遠,心裏喜滋滋的想,恩人真好看。


    容遠抬眼,就對上林宴發光的眼神,他眉峰微動,開口問:“看我做什麽?”


    “你玉佩沒係好。”林宴目光落在他腰上,說道。


    容遠低下頭,他身邊沒有小廝,平常穿衣都是自己來。這次出來有些匆忙,腰上玉佩係的有些鬆,他正要重新係,林宴從對麵擠到他身邊,“我幫你。”


    容遠微微抬眸,就看見少年認真的側臉。不知道是丫鬟幫忙還是他自己梳的頭發,沒梳好,有幾縷散落在耳邊。容遠搭在大腿上的手指動了動,林宴突然抬起頭退開了些,滿意道:“好了。”


    容遠重新低頭,腰上的玉佩係了個漂亮的結。


    馬車在宮門外停下來,容遠先下,林宴跟在他後頭。宮門外已經停了好幾輛馬車,大臣攜著家眷正互相問候,見到容遠和林宴,趕緊朝他們行禮。


    容遠隻垂眸掃了他們一眼,就帶著林宴往宮門裏走。


    上次來還有馬車,這次卻隻能靠腿走路。林宴跟在容遠身後一邊走一邊琢磨,要怎麽找那個手腕上有月亮傷疤的男人。


    琢磨的入神,前麵有小太監過來引路,容遠停下來,眼見林宴又要撞上去,容遠突然回轉身,伸手罩住他的額頭輕輕拍了下,低聲無奈道:“好好走路,別走神。”


    “哦。”林宴摸摸額頭,呐呐應了聲。


    引路的小太監眼睛險些瞪掉,北陵王何曾和人這般親密,這個王妃果然不一般,有點東西!


    眾臣和家眷們分開設宴,眾臣在聽音閣,家眷們的宴席則設在金瀾苑。走到禦花園,容遠停下來對林宴道:“等宴席散了,去宮門外的馬車上等我。”


    林宴點點頭,和容遠分開,跟著引路宮女往金瀾苑去。


    金瀾苑已經來了不少家眷,因為這次都隻是帶夫人前來,因此來的家眷大都是女子,剩下的幾個男子,林宴一個都不認識。


    當然,女子他也不認識。跟著宮女到他位置上坐好,想起張伯叮囑過的話,他專心致誌吃桌上的點心。


    太後和皇後都還沒來,女眷們在互相寒暄說話。無數目光落到林宴身上,四周全是竊竊私語聲。


    林宴一無所覺,認真吃點心,填飽肚子。忽然,門口的私語聲變大了,林宴抬頭,就見沈氏正從門口進來。


    林宴瞪大眼睛,沈氏已經看到了他,過來坐到他身邊。


    “娘,你身體好啦?”林宴驚喜地問。


    “還沒完全好,不過比之前好多些了,能下地走路了。”沈氏從袖子裏拿出手帕,給他擦嘴,“瞧你,餓了吧,吃的嘴上都是。”


    林宴嘿嘿笑,仔細看他娘臉色,確實比之前好了些,他不放心道:“娘,你等病完全好了再出來嘛,萬一受了風寒怎麽辦?”


    “娘知道,娘就出來這一次,下次等好了再出來。”沈氏嘴角帶笑,她原以為她的壽命已經走到了盡頭,沒想到老天又給了她希望,竟然找到了玄雲參。既然她不會死,她便不會再像以前那樣委曲求全,她要奪回屬於她的一切。


    這些她不欲告訴林宴,收起手帕,她輕輕捏了捏林宴的臉,笑道:“看來在王府過的不錯,小臉長了些肉。”


    “我胖了嗎?”林宴趕緊揉了揉臉,都怪張伯,見他喜歡吃,吩咐廚房變著花樣做吃食,他在王府中又沒事,每日隻能吃吃吃。


    “不胖,剛剛好。”沈氏笑盈盈抓住他的手。


    林宴鬆了口氣。


    “太後和皇後快來了,你記得待會兒跟著旁邊人,她們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沈氏抬頭往門外看了一眼,叮囑一句,起身回去自己位置。


    片刻後,門外傳來太監的吟唱聲,林宴跟著旁邊人起身行禮,太後、太妃,皇後和麗妃從門外進來。


    待四人在上位坐定,家眷們才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


    林宴學旁邊人的模樣,規規矩矩坐在位置上,他鼻頭微動,目光忍不住要往上位飄,剛才四人進來,他聞到了果子的味道。


    “這位就是北陵王妃?”上麵傳來一道親切的女聲。


    林宴抬頭,正對上一張端莊溫柔的笑臉。


    根據女子的穿著和座位,林宴猜她是皇後,從位置上站起來,恭敬行禮,“參見皇後娘娘。”


    皇後看著他點了點頭,笑著道:“本宮前段時間不在宮中,沒來得及送上賀禮。一會兒等宴席散了,本宮再補上。”


    “多謝皇後娘娘。”林宴謝完,重新坐下,目光仍然落在皇後身上。果子的味道,是從這位皇後身上飄散出來的。


    皇後和太後又分別和幾位夫人寒暄了幾句,才讓宮女上菜。


    菜雖上了,旁人不動筷子,林宴也不敢動筷子,就算動了,也隻是略微碰碰菜品,林宴也不敢多吃。旁人都在殷勤陪著上位幾個說話,他眼睜睜看著菜品變涼。


    幸好聽了張伯的話,他吃多了點心,還不餓。不過不知道恩人那邊怎麽樣。想到容遠也會餓肚子,趁著周圍人不注意,林宴悄悄用帕子包了幾塊點心,藏進懷裏。


    宴席過半,麗妃便以懷孕為由,先行離開了。太後和太妃年紀大了,也陸續離開,隻剩皇後一人在殿中。


    果子的味道仍在,林宴越發篤定皇後跟他的果子有關係。


    “娘娘,小太子……”有宮女匆匆進來,附在皇後耳邊低語幾聲,皇後起身匆匆離開。


    趁著殿內無人注意,林宴也悄悄溜了出去。


    天色已晚,殿外花園和廊上都掛上了燈籠,宮女和太監在來回忙碌走動。林宴不敢貿然追上去,找到一處黑暗的假山,爬進去坐到地上,把自己的身體藏好,而後從指尖催生出一截小嫩芽,眼睛一閉,元神從眉心飄出,鑽進了小嫩芽的身體裏。


    燈火通明的金瀾苑內,誰也沒有注意到有一截嫩綠的藤蔓,正在黝黑的地磚上快速遊動,朝皇後離開的方向追去。


    林宴一路追到皇後寢宮外,皇後前腳進去,他後腳跟著要進,突然“砰”的一聲,他被用力彈了出來。


    一瞬間,一股強大的妖氣在空中漫延開來。


    妖怪!皇後宮中有大妖怪!林宴用嫩葉撐著身體爬起來,看向隱約透著燈籠光的寢宮門口,十分篤定,他的果子一定在皇後宮裏。


    可是有那隻大妖怪在,他要如何進去?林宴正苦惱,兩個小太監在寢宮門口探頭,低聲交談,“剛才什麽動靜,你聽見了嗎?”


    “聽見了,不過這外麵什麽都沒有啊,難不成這宮裏有野貓?”


    回去再想辦法。林宴躲到一株花樹後,趁著夜色漆黑,在草叢間快速穿梭離開。


    他甫一離開,門口的兩個小太監也轉身回去了。片刻後,殿門口的陰影處,一個人影悄然出現,盯著林宴離開的方向半晌,才悄無聲息的轉身離開。


    宴席散時,夜色濃重,林宴送沈氏上了回相府的馬車,看著他娘離開,才回去王府的馬車,等容遠出來。


    容遠出來時,林宴枕著皇後讓宮女送來的布匹綢緞,躺在馬車裏都快睡著了。


    “唔……你回來了。”聽到他上馬車的動靜,林宴抬起頭,揉揉眼睛爬起來。


    容遠在他旁邊坐下,看一眼堆在馬車裏的布匹綢緞和幾個沒打開的精致木盒,林宴歪歪扭扭靠著車壁,打了個哈欠道:“都是皇後娘娘送的。”


    “對了,你餓不餓?我給你帶了吃的。”林宴睡眼朦朧從懷裏摸出他偷偷帶出來的點心,塞進容遠手裏。


    馬車緩緩朝王府駛去,林宴腦袋一點一點,啪嘰身體一歪,腦袋靠在了容遠的肩膀上。


    容遠低頭注視他安靜的睡顏,右手握著他塞過來的點心,不知道他放在懷裏多久,點心已經沾染上了他的體溫。


    馬車搖搖晃晃,林宴的腦袋也慢慢從他肩膀往下滑落,容遠搭在大腿上的左手手指微微蜷起,半晌抬手,輕輕托住林宴的側臉,讓他重新靠回自己肩膀。


    少年臉頰的皮膚溫熱細膩,容遠托著他重新靠回自己肩膀,便燙到似的趕緊放開手。容遠闔了闔眼,明明已經放開了手,指尖細膩的觸感,卻揮之不去。


    馬車進去王府,在外院門口停下,見馬車內遲遲沒動靜,車夫在外頭小心翼翼道:“王爺,到了。”


    “嗯。”馬車裏傳出低沉的男聲,“你進來。”


    車夫不明所以,正要掀開車簾,男聲又道:“算了,不用進來。”


    下一刻,男人低頭從馬車裏出來,懷裏抱著一個少年。


    車夫震驚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看著男人抱著人走遠。


    院內下人們都已經歇下,隻有林宴房內點著燈,從相府帶來的丫鬟趴在外間榻上小憩,應是在等林宴回來。容遠沒有驚動外間的丫鬟,抱著林宴進去內間,彎腰放到床上。


    自從成親後,他就搬去了書房,這還是頭一次回來。他起身看了一圈房內,家具擺設都沒有變,隻是多了好些小玩意兒,一看就是從集市上買來的。窗戶旁還掛著一隻鳥籠,裏頭的鳥這麽晚了都還沒睡,正睜著一雙黑豆眼睛歪頭看他。


    林宴在床上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吧唧了下嘴。


    容遠彎腰扯過被子給他蓋上,又替他脫了鞋子,在床邊站了片刻,才轉身離開。


    林宴醒過來時,外頭天色已經大亮,小黃雀飛到他頭頂嘰嘰喳喳道:“小樹藤,你終於醒了。”


    林宴抓抓腦袋爬起來,看了看房內,疑惑道:“奇怪,我昨晚怎麽回來的?”


    “王爺送你回來的。”小黃雀落到他肩膀上,揮著翅膀強調,“還是抱你回來的呢!”


    嗯?林宴眼睛微微發亮,恩人竟然親自送他回來,看來越來越不討厭他了嘛。


    林宴心情雀躍,想趕緊洗漱完就去找容遠,小黃雀叫住他,“小樹藤,昨晚去宮裏有沒有找到你的果子?”


    “哦,有。”提到正事,林宴忙把昨晚追到皇後宮中的事說了一遍。


    “你進不去,那十有八九我也進不去。”小黃雀歪頭苦惱,“那怎麽辦?”


    “我去問問兔子精還有黃鼠狼精吧。”林宴想了想,兔子精和黃鼠狼精在人間生活這麽多年,知道的比他多,再不濟,還有蜘蛛精可以問呢。


    然而沒等他去問,宮裏便下來旨意,兩日後皇上要去天豐山圍獵,讓他和容遠一起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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