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本丸之主,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看著雖然麵帶微笑但明顯誤解了寢當番含義的審神者,數珠丸輕歎一口氣。


    他出門找到藥研拿了一本生理教科書,回到房間後用平日裏念經的語調逐字逐句地念給審神者聽。


    薇拉險些沒能繃住自己臉上的表情,在她心裏跟父頗有幾分相似的數珠丸居然用那般高潔傲岸的儀態給她科普生理知識,這比念經還要有殺傷力。


    科普完畢後,數珠丸臉不紅氣不喘地放下了生理書,依舊是那般淡然文靜的模樣,繼續用波瀾不興的語調講解暗黑本丸和寢當番的釋義。


    等數珠丸科普完畢,薇拉已經笑容漸漸消失,被精神汙染成了一條死魚。


    一輩子恪守清規戒律嚴格要求自己的薇拉就算談戀愛都僅僅隻是止步於親吻而已,就連身為黑手黨的歲月裏都被保護得很好,不曾接觸過這些東西。


    結果突然之間就被人塞進車廂焊死車門一腳踩油門飛上了高速,說不懵逼那都是騙人的。


    刺激,你們審神者也太會玩了。


    不等薇拉腹誹,她又很快想起,迦勒底貌似也純良不到哪裏去,禦主和英靈之間甚至有交換體-液來補魔的設定來著……還是不要五十步笑百步了。


    “所以……”薇拉頭皮發麻地詢問道,“龜甲說的寢當番其實是自薦枕席的意思?”


    數珠丸容色淡淡,端莊頷首,薇拉笑容徹底消失。


    在知道薇拉將寢當番理解為“守夜”之後,數珠丸沉默半晌,卻是冷靜道:


    “主殿既然答應了龜甲,就應該言出必行,出爾反爾不利於審神者的威信,但不妨將錯就錯,將‘寢當番’作為‘守夜’用詞吧。”


    “既然是當番,便需要安排兩名刀劍男士輪流守夜,您將我安排進當番裏吧,今夜由我來守護您的安眠。”


    這樣安排自然是最好的,雖然以薇拉的武力值來說根本不必擔心夜襲,但這種無厘頭的誤會能少則少。


    薇拉鬆了一口氣,和數珠丸一邊聊一邊走向大廣廳,戰鬥大獲全勝,城池運作也走上正軌,一切順風順水,理應慶賀一番。


    薇拉沒想到的是,剛走進大廣間,她就被亂藤四郎抱了滿懷。


    “主公,龜甲要行寢當番是怎麽一回事?!”酷似少女的男孩猛地湊到薇拉麵前,語氣嬌俏而又滿懷委屈地道,“明明是我先來的!我也要寢當番!”


    薇拉的微笑差點沒裂了,她穩住了表情,掃視大廳一周,卻發現已經入席的刀劍們氣氛詭異而又肅穆,有人故作無謂地端著酒杯,但眼角的餘光卻掃著這邊。


    不行……這時候得裝傻,如果被他們知道自己知道寢當番是個什麽玩意兒,後麵可就掰扯不清了。


    “亂想要幫我守夜嗎?可以哦。”薇拉微笑著道,“因為剛剛結束一場戰鬥,擔憂溯行軍會行刺所以才安排了寢當番,說起來短刀的確比較適合夜戰和防護呢。”


    “今天的寢當番已經安排了龜甲和數珠丸大人了,亂可以等明天哦。”


    戲精薇拉再次拿出了自己影後級的演技,完美地扮演了一個因為誤解名詞而顯得格外純良無辜的審神者,很快就將這件事情糊弄了過去。


    “欸,原來是這樣啊……”亂有些失望地收回了手,嘟囔道,“也對,主君就是這樣的人嘛……討厭,還以為能和主君一起亂舞呢。”


    薇拉解釋了之後,刀劍付喪神們都鬆了口氣,大廣間緊繃的氣氛也緩和了下來,隻是刀劍們再次看向薇拉時,眼裏總是帶著幾分莫名的憐愛之意,仿佛在說“這個審神者怎麽這麽天真單純呢居然把暗黑本丸專有名詞當成當番,不行我們得包容她一點。”


    於是“寢當番”這個曖昧無比的名詞就變得偉光正了起來。


    而當天夜裏,守夜的刀劍男士就住在主臥旁邊的隔間裏,試圖爬-床的lv.1龜甲貞宗被lv.99三金盾的數珠丸無情鎮壓,佛刀不想動粗並講了一晚的佛理。


    第二天早上從審神者房間中走出來的龜甲貞宗腳步虛浮仿佛身體被掏空,卻還蹭到審神者身邊黏糊糊地道:“這樣冷酷無情的您我也喜歡極了。”


    對薇拉而言,審神者的生活就是一地雞毛。


    但這樣一地雞毛的生活她堅持了足足三年。


    協調不同刀派之間付喪神的恩怨,每天重複著枯燥的日課,應對付喪神們的親昵打趣,領兵布陣,收複失地,一點點地祛除淨化這個小世界裏的惡墮之氣。


    三年,薇拉終於徹底習慣了審神者的身份,相模國也被重新納入付喪神的管轄範圍。


    時刻緊套脖頸的索命繩索鬆弛,有了喘息餘地的付喪神們的生活也終於步入了正軌,空暇之餘也能在長廊下喝喝茶,賞賞櫻。


    在這三年中,薇拉一直扮演著完美的審神者,有時甚至因為忙碌而忘卻了往事,忘記自己是個將死之人的事實。


    直到有一天她俯於案前處理公務,卻忽而覺得喉間一腥,嘔出一口血來,她才恍然醒悟生命的倒計時從未停歇過腳步。


    薇拉淡定地撕下染血的振袖,又飛快地收拾了桌上的案宗,一股腦地丟進鍛刀室的火爐裏毀屍滅跡。


    可惜天不遂人意,總有人倒黴起來喝涼水都能塞牙,薇拉蹲在火爐前靜等罪證焚燒完畢,卻硬生生被當天的近侍小夜左文字發現了蛛絲馬跡。


    無法解釋為什麽袖子少了一截的薇拉隻能要求小夜保密,但是她還沒撐到第二天,就在晚餐時間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薇拉再次醒來時便躺在了醫務室裏,室內室外跪了一地的付喪神,有一些短刀看到她睜開眼睛,一個沒忍住就哭出了聲。


    “不是靈力枯竭,不是肉-體受損,也沒有病邪侵體……”精通醫術的藥研輕輕握著審神者的手,低低地問道,“大將,到底為什麽……?”


    薇拉知道為什麽,因為她本就不是人類,靈魂枯竭便會逐漸衰弱死亡,說白了就是像老年人一樣,壽命到了,自然行將就木,藥石難醫。


    一根蠟燭燃燒到了盡頭,終究還是要熄滅的。


    但是薇拉不想說也不能說,她隻是安慰似地擦去孩童的淚水,滿含歉意地道:“抱歉,我其實不是這個世界的人,所以不能長期停留在這兒。”


    就像刀劍男士和溯行軍長期滯留在過去會導致曆史扭曲一樣,不屬於這個世界的人類長期停留也會遭到世界意識的排斥。


    ——這是謊言。


    但卻是完美無缺的謊言。


    薇拉說的是實話,隻不過她隱瞞了一部分的真相,因為再也不想給任何人的生命雪上加霜。


    “請您帶上我吧。”粟田口雙生子之一的前田藤四郎強忍著淚水,俯身將額頭抵在了手背上,“哪怕變成了魂魄,至少也讓我守護主公……”


    “我也說過,我會永遠陪伴主人的。”平野神情肅穆地望著審神者,低低地道,“……地獄の底まで。”


    藥研沒有說話,卻是伸手輕輕拉住了自己的兄弟們,他很清楚,這樣的話語隻會對審神者造成困擾。


    背負著他人生命的重量,會讓她感到困擾。


    “前田,平野……”薇拉安靜地思索了片刻,卻是問道,“你們覺得,遇見我算是一件好事嗎?”


    當然是好事啊,這難道還用說嗎?短刀不敢抬頭,他害怕自己忍不住淚水的模樣會讓審神者覺得不夠穩重。


    “我覺得能遇見你們是一件讓人感到幸福的事情。”薇拉心平氣和地道,“但是在處境最糟糕的時候,你們也沒想過可能會遇見我的以後,沒錯吧?”


    “很久以前,我的父告訴我,隻要活下去,就一定會遇見好事——以前的我不明白,但如今,我也能體悟一二了。”


    “人與人之間的相遇和分別,是自然而然的事,即便我不在了,你們往後的歲月裏或許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就像你我的相遇一樣。”


    前田抬起模糊的淚眼,他嘴唇顫抖地想要說些什麽,卻被審神者輕柔地摁住了手。


    “前田的舊主是前田利政大人,沒錯吧?前田離開了他之後又遇見了我,沒錯吧?”


    “沒有誰把誰拋下,就像沒有誰一定能永遠地陪伴在另一個人的身邊一樣,我們的相遇既然不是錯誤的,那未來更多的相遇……也一定不會是錯的。”


    “那些人或許沒有那麽強大,或許有些笨拙,甚至有時會遇見討厭的、對你不好的人,但是,也一定會有人,能像太陽一樣溫暖你的生命。”


    “所以,隻要滿懷期待地走下去就好了,隻要堅定勇敢地向前走就好了——我們一定是為了感受幸福才來到這個世界的。”


    有些東西,是注定無法挽回的。


    哪怕付喪神們嚐試了一切能夠想到的辦法,都無法阻止審神者一點點地衰弱下去,就像花事已了的荼蘼。


    但是自那之後,再也沒有人會在審神者麵前流露出脆弱的一麵了,薇拉每一天醒來都能看見擺放在窗台上的點心與鮮花,還有守在門外的燦爛笑臉。所有人都在努力著,試圖讓最後相處的時光變得更加溫馨一些,至少多年之後回想起來會想要會心一笑,而不是抱憾終身。


    ——不能讓審神者在病重之時還時刻關照付喪神的情緒。


    這些溫柔的生靈選擇了擔負和隱忍。


    薇拉覺得,自己臨走前應該為這些付喪神做些什麽。


    “您要跟我一起走?”薇拉看著跪坐在自己身前的數珠丸恒次,有些訝異,“數珠丸大人,我已是將死之人,您這又是何必?”


    “在下的任務已經完成,了無遺憾了。”數珠丸恒次認真地道,“在下不放心您一路獨行,至少最後的歲月裏也要有人陪伴在您的身側,另外——”


    “請讓數珠丸恒次,成為您的陪葬刀吧。”


    薇拉微微一怔,她那能夠掩蓋一切痛苦的微笑因為錯愕而脫落,她望著數珠丸恒次,難言道:“……數珠丸大人,隻要信仰還在,您並不會真正死去。”


    “隻要您還是天下五劍,隻要世人還記得天下五劍,您就會長長久久地存在著,陪葬不等於死亡,您可知曉那是怎樣令人絕望的寂寞?”


    “我明白。”數珠丸抬手摘下手套,輕輕撫上少女慘白的臉頰,麵上似有悲憫之色,“請你允許吧,薇拉。”


    “我知曉你全部的過去,也知曉你背負的所有。”


    “我渡不了世人,隻想渡你。”


    “我想知道,數珠丸恒次,能否成為世界回饋給你的最後一絲溫柔?”


    薇拉準備了一場神樂舞。


    一場送給付喪神的神樂舞,卻沒有任何的觀眾——神樂神樂,想要祈禱的不過是付喪神們的喜樂。


    她盛裝出席,身著紅白兩色的巫女服,配備著數珠丸恒次的本體刀,額覆前天冠,手持神樂鈴,站在了被惡墮之氣汙濁的天空之下。


    哪怕麵色慘白如紙,哪怕天空密布烏雲,她也清聖得仿佛籠罩無上光輝的神女。


    薇拉走上了時之政-府廢棄的祭壇,作為審神者靈力象征的萬年櫻花開正豔,空靈與溫柔交織,她就像光與霧錯雜的幻影。


    站在城池最高的地方,借著零星幾點光暈俯瞰這座城池,薇拉忽而感到了一絲微妙的觸動,像被陽光曬得溫暖的河川,流淌過靜謐的原野。


    ——原來,我們都在為世上的一切美好而戰。


    薇拉不想告別,也不願意說“再見”,前者像強行填上空缺不留任何餘地的收尾,後者則是拚盡所有都無法實現的謊言。


    她送他們一支舞蹈,也送他們一個嶄新的明天。


    “曾經有人告訴我,生命是自由的,每個人都應該有選擇犧牲與否的權利——所以,你們也應該有。”


    “鈴——”


    清脆悅耳的神樂鈴一響,清湛的靈力如漩渦般瞬間擴散開去,眨眼間漫布整片天空,滌蕩得厚重的惡墮之氣震顫不已。


    “鈴鈴鈴——”少女跳起了神樂舞,她步如驚鴻,振袖若飛,每搖一次神樂鈴,鈴聲就裹挾著渾厚的靈力四散開去,到最後,鈴聲幾乎響徹天地。


    夜晚漸漸有了光。


    烏雲散去,泄露下一線皎潔的月光,少女高舉神樂鈴,遙遙致敬天邊的月亮。


    “鈴——!”伴隨著一聲尖銳好似長嘯般的鈴聲,深藍色的靈力如同汪洋般擴散,刹那間烏雲盡去,月明風清,整個世界都為之一亮。


    薇拉高舉著神樂鈴,汗水已經濕透了她的衣裝,淨化一整個世界的惡墮之氣,已經讓她油盡燈枯了。


    但是還沒有結束,沒能結束——她扣下戴在額上的麵具,再次振袖而舞,身周的靈力化作了櫻色的花瓣,如同風暴一般席卷四方。


    “鈴——”枯木逢春,萬物萌芽,被惡墮之氣侵蝕的土地忽而生機勃發。


    “以後,不需要審神者,也能存在了……”


    將自己擁有的信仰願力全數饋贈給這個世界,少女的身形在月光中漸漸淡去。


    已經足夠了吧?薇拉心想,雖然應該好好道別的,但是這樣似乎也不錯啊?


    她這麽想著,遠方突然亮起了光。


    薇拉下意識地逐光望去,下一秒,卻忍不住睜大了眼睛,澄金色的眼眸中倒映著眼前震撼人心的壯觀景象。


    隻見成千上萬盞燈在同一時間亮起,構成了黑夜中通往天空的星辰路,數以萬計的付喪神高舉燈籠,遠遠地望著祭壇的方向。


    ——萬家燈火,為一人而燃。


    【審神之人.黑夜中並不孤獨的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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