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第一次遇見艾利克斯的時候,是在一個半人高的籠子裏。


    昏暗不見天日的城堡裏,銀發金眸的青年冒著風雨而來,雪白的修身風衣,雪白的手套,雪白的長靴,這個突兀的存在簡直像陽光一般刺得人眼睛發疼。


    從來沒有見過太陽的薇拉仰著頭,望著他,青年也垂著一雙金光瀲灩的眸子,看著縮在籠子裏的女孩。


    “能殺人嗎?”


    青年微微低頭,拉扯著自己雪白的手套,明明有著一雙顏色溫暖的眸子,但薇拉卻覺得地上流淌的鮮血都比他的眼睛溫暖。


    “自己想辦法出來,我不會幫你。”


    他這麽說了,這個仿佛光明薈萃的青年,對一個四歲的孩子說了這樣的話。


    薇拉沒有覺得哪裏不對,她隻是撿起了青年隨手丟在籠子旁邊的一卷銀色鐵絲,用鐵絲卷住籠子的鐵欄杆不斷地來回拉扯,最後廢了吃奶的勁才把欄杆鋸斷。


    雕花美麗的荊棘欄杆被鋸開一個缺口,薇拉二話不說便往外麵鑽,因為從小在籠子裏長大,她的身形比普通孩子要更加嬌小,看上去簡直像個小矮人了。


    薇拉爬出籠子後努力地站了起來,邁開腿走了一步,便跟坡腳的鴨子一般摔在了地上,接著從放置鳥籠的祭壇上滾落,啪嘰一下摔到了一具屍體身上。


    屍體很涼,並沒有生命曾經存活過的溫暖,那張染滿鮮血的俊臉上還帶著幾分譏諷邪肆的笑。


    薇拉認識他——稱他為“主人”或者“飼養者”都好,他將薇拉養大,前不久還用那玫瑰一般華麗頹靡的語調呼喚她“夜鶯”,讓她為舞會上的血族們歌唱。


    對了,薇拉原本也不叫薇拉,她是被血族親王撿回來飼養的小寵物,因為嗓音好聽,所以就成了“夜鶯”。


    她來自哪裏,名字為何?她一概不知,從有記憶開始,除了小小的鳥籠,視線所及就隻剩下或是荒-淫奢靡或是優雅高貴的吸血鬼貴族。


    他們隻會對她說一句話——“我可愛的小夜鶯,唱首歌吧。”


    唱歌的時候,飼主沒叫停就不能停,哪怕唱到喉嚨沙啞、咽喉出血——


    好在,這位親王還算珍惜自己飼養的夜鶯,也或許是覺得她死了,他就很難再找到一個能在舞會上炫耀的替代品。


    而現在,那個曾經主宰她命運的飼主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潔癖到幾近瘋狂的男子再也顧不上被汙濁的衣襟,鮮血點綴在他身側,像極了他最愛的玫瑰。


    小小的孩子歪了歪頭,漆黑的眼眸澄澈無垢,甚至帶著一分出塵,那是未曾被俗世汙濁,連死亡的真意為何都不甚明了的眼神。


    血族親王化作風沙消散,而她隻是勉力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嚐試走動,很快便小跑了起來,將那一捧砂礫拋在了腦後。


    小女孩跑到了穿著教堂服飾的男子身邊,伸出還帶著肉坑的小手,輕輕地拉住了他的衣擺。


    青年垂眸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他麵前的地板上躺著一位氣息奄奄的女子,金發紅眸,雍容美麗得像怒放的大麗花。


    城堡中很安靜,安靜得隻能聽見女人微弱卻急促的呼吸聲,薇拉平靜地朝她望去,她也被儲存著水銀的子-彈-射-穿了心髒,再過不久,也將化為風沙。


    苟延殘喘是非常痛苦的,但是女子卻還在笑,那種釋然而又淒然的笑容,哀豔得讓薇拉忍不住想觸碰她的臉頰。


    薇拉這麽想了,便也這麽做了,她蹲坐而下,輕輕撫摸著女子的臉,像稚童撫摸心愛之物,又仿佛是在安慰她。


    女子渙散的眼眸裏忽而有了光,她酒紅色的眼眸裏映照出女孩的身影,為臉頰上那微弱的溫暖喟歎著。


    她紅唇輕啟,低聲喃喃著:“……對不起,兄長。”


    ——“還有,謝謝你……”


    女子化作風沙消散,薇拉卻有些困惑地擰了擰眉頭,想要將沙子堆回原樣,她還沒來得及這麽做,就被身形修長高挑的青年從地上拎了起來。


    薇拉趴在青年的肩膀上,軟綿綿、肥嘟嘟的臉頰肉壓在青年的脖頸邊,像一塊融化到一半的棉花糖。


    青年一手抱著她,一手拿著銀色的槍,一路踏著風雨離開了陰暗森然的城堡,天邊大雨傾盆,卻沒有一滴雨水落在他們的身上。


    “名字?”


    “夜鶯。”


    “那是鳥的名字。”


    “可我就是小鳥兒啊,我會唱歌。”


    “鳥住籠子。”


    “我不想住籠子。”


    “嗯,所以你不是鳥。”


    那我叫什麽呢?女孩托著臉頰,像小狗一樣在青年的鬢邊磨蹭,然後被青年銀白色的發撩到了鼻子,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青年將她的小腦袋摁在肩膀上,隨即女孩就感覺不到寒冷了,暖暖的感覺遍布全身,仿佛沐浴著陽光。


    她聽見青年疲憊而又輕柔的嗓音,像一觸就散的夢境:“那你以後,就叫‘薇拉’吧。”


    於是,小小的夜鶯鳥有了一個名字,代表“真理”與“信仰”的——薇拉。


    青年名叫“艾利克斯”,他將薇拉帶到了一個小鎮上,手把手地教導薇拉讀書習字,教她如何打理自己的生活,也教她如何在這個混亂的時代中生活下去。


    艾利克斯生活在一座偏僻小鎮的教堂裏,教堂規模很小,修女二三,神職二三,卻連一名擁有戰鬥能力的騎士都沒有。


    艾利克斯是這座教堂——不,這個小鎮上唯一有戰鬥力的人,但是他既不是光輝的騎士,更不是人類協會中的吸血鬼獵人。


    小鎮上的人民以及教堂的神職人員都稱呼他為“聖宗”,偶爾他在街上走過,即便是年紀幼小的孩童都會彎腰鞠躬,為小鎮上唯一的守護者獻上最崇高的敬意。


    這是一個血族與人類二分天下的時代,這座人類的小鎮就位於邊界之上,無法背井離鄉的人們曾經飽受折磨,小鎮上的少女與嬰孩常常被吸血鬼擄走,最終的下場也不過是淪為吸血鬼的血食。沒有神職人員願意被發配來這窮山惡水的地方,隻要血族不大舉入侵,教會都會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血族分為十三氏族,其中又分裂為密隱同盟、魔宴同盟、獨立氏族以及死亡氏族,既不同心亦不同力,內部的摩擦與爭鬥也硝煙難熄。


    但與之相對的,人類的陣營也並不團結,以教堂為首的信仰一脈,以聖光為武器;王國一脈,以軍隊為砝碼;而一些遊俠散客,則加入了獵人協會。


    而薇拉也是後來才知道,“聖宗”是教堂中的靈魂人物,如果說,主教是教堂的實質掌權者,那教宗就是萬民的信仰所在。


    如此身份尊貴的聖宗為何會被發配到這個邊遠的小鎮呢?這個問題,沒有人知曉。


    教會給出的答案是聖宗體恤此地窮苦的百姓,但真正的緣由,卻是個不可言說的秘密。


    但是有一個眾所周知的事情——那就是聖宗掌握著教堂最強大的聖光,那是萬民虔誠的信念凝聚而成的奇跡。


    被萬民信任敬仰著的聖宗應該是什麽模樣呢?神聖高潔?溫柔慈悲?


    不,在薇拉眼裏,神父除了樣貌酷似光明薈萃以外,性情卻冷冽得如同大理石的芯,他容貌俊美,心卻已經垂垂老矣。


    至於信仰虔誠……這,也有待觀望幾許。


    “你很累嗎?父?”乖巧坐在椅子上的薇拉費勁地攥著羽毛筆,一邊在紙上劃拉,一邊奶聲奶氣,“我可以唱歌給你聽。”


    銀發金眸的男子托著下巴,眼神淡漠地看向窗外,雙腿交疊的姿態矜貴優雅,但身周卻仿佛蔓延著將死之人才有的暮氣。


    “以前應該唱夠了吧?你。”艾利克斯抬手揉了揉薇拉的腦袋,移過來一個沉甸甸的眼神,壓得人心裏有些喘不過氣,“不喜歡就別唱了,你應該是自由的。”


    “可是我想給父唱。”薇拉放下羽毛筆,晃悠著兩條蓮藕般的腿,用手捏了捏自己腆著的小肚子,“因為我隻會唱歌了。”


    薇拉被艾利克斯領養之後就進行了一係列的測試,但是她沒有學習魔法的天賦,體質也較常人更加羸弱,無法成為教士,亦無法成為吸血鬼獵人。


    這樣的薇拉,艾利克斯卻沒有放棄她,而是教導她學習煉金術以及槍鬥術,盡其所能地給她打造一副能夠生存下去的盔甲。


    即便是腦子不過櫻桃大小的夜鶯,也是會想要回報對自己好的人的。


    而夜鶯鳥一無所有,唯一擁有的就是能被人讚歎幾句的美妙歌喉了。


    見艾利克斯沒有反對,薇拉便唱起了歌,她會的曲子多半都是血族的血仆教的,歌詞是什麽含義她不清楚,但曲調多半都是華麗婉轉的。


    隻有一首搖籃曲不太一樣。那是女仆哄她睡覺時唱的,但不能出現在舞會上。


    薇拉為自己心中的父唱了首歌,試圖以溫柔撫平他因疲憊而皺起的眉宇。


    “我給你找來清風和太陽,讓飛鷹看護著你。”


    “飛鷹它已飛到了家,太陽藏到了水底下,風兒看守了三個夜晚,它才回家找媽媽。”


    “風兒的母親向它詢問,你到哪裏去了?和那星星打架,還是和海水玩耍?”


    “沒和海水去玩耍,也沒和星星去打架,我在看守小寶寶,整天隻把搖籃搖啊——”


    夜鶯鳥歌唱時,連喧囂的風兒都安靜了,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她稚嫩的歌聲,潔淨出塵,像清泉般滌蕩著思想與靈魂。


    薇拉唱完一曲,看著眼眸微眯似是困倦的青年,準備再唱一曲,卻忽而被艾利克斯抱了起來。


    “別唱了,薇拉。”


    聖宗的神情是倦怠的,卻也是悲哀的,他附身親吻女孩的額頭,仿佛明了並憐惜她那令人傷懷的過去。


    “你若歌唱,世人便會奉你為神女,以敬仰為枷鎖,迫你日夜歌唱至泣血而亡——這偌大的人間,與鳥籠沒有兩樣。”


    “所以別唱了,我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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