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氏者,曾府嫡長女也。


    自幼聰慧,跟隨爹娘從鄉間到京城,從一個家無恒產的秀才之女到奴仆環繞的官宦之後,她在母親鄒氏的耐心教導下,成長為了一個秀外慧中的女子。


    自幼便見慣了母親步步為營、掌家理事的她雖然容貌不顯,但成婚後沒有多久便和夫婿心意相通、琴瑟和鳴。


    彼時,她的夫婿劉家大郎剛考中秀才,在家苦讀詩書預備著考舉人,但那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因為不管是曾氏的父親曾老太爺還是劉大郎的父親劉老太爺,考舉人的時候都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日以繼日,勤學苦練,甚至蹉跎了多年光陰。更不用說即使考中了舉人但後麵還有更難的進士,曾老太爺考了十幾年才堪堪考中一個同進士,而劉老太爺甚至沒有堅持到那個時候,早在他的次子出生後沒有多久,他便頂不住妻族的壓力,以舉人的身份謀了個缺。


    出身不正,這種以舉人之身擔任官職的人,非大功而不能晉升至四品以上。這在當時並未覺得有什麽,但隨著時間的發展,尤其是考績為優之後仍然不得晉升隻是調任到更好一些的地方,劉老太爺後悔當初沒有堅定地堅持,長此以往,對當時極力勸說他出仕的王家有了一絲怨氣。


    當然,這都是後麵的事了。


    東邊不亮西邊亮,劉老太爺科舉之路暗黑無光,但在做官上頗有幾分天賦,等到曾氏和劉家大郎成親的時候,他已經是正七品的縣令了。


    劉家大郎是一個端厚老實的人,沒有什麽花花腸子,所以雖然婆母王氏不太喜歡她,但曾氏在劉家生活得還算開心。唯一不太如意的事情就是她和弟媳小王氏是前後腳進門,而對方先誕下了劉家的嫡長孫。


    這一度讓她有些憂慮,好在夫君不太在意這些。


    “姑娘,您有喜了!”跟隨她嫁到劉家來的乳母高興地道:“大夫說您懷了兩個月的身子!謝天謝地!老天總算是開眼了!”


    她老人家胡亂地朝著各個地方叩拜,喜不自禁。


    “真,真的嗎?”年輕的曾氏下意識地將手放在了肚子上,半響都沒回過神來,“我,我有孩兒了?!”


    “是啊,姑娘,大喜,大喜啊!”


    可不是大喜,劉家大郎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整個人都傻乎乎的,多年的養氣功夫都沒了,看向曾氏的目光裏小心翼翼的,還要下人們提醒才知道要去給老爺、太太報喜。


    這一次,曾氏生下了一個兒子,這是她和劉家大郎的長子,不過曾氏也因此傷了身子,此後多年未再懷孕。


    不過夫妻兩個並未在意這些,年輕的兩人身心都被這個小娃娃占滿了,看著他啼哭、翻身、爬行、扶著桌子腿學步……


    握筆、學字、父子兩個搖頭晃腦地讀著書。


    每當這個時候,曾氏的心裏就有暖流湧動。對於京城那個家的思念、婆母的不喜、弟媳的冷熱嘲諷、下人們的陰奉陽違那都不是事。


    她是真心將自己視為劉家長媳的,就如劉家大郎是長子,將來要繼承劉家,並且將劉家發揚光大一樣。曾氏覺得自己身為劉家的長媳,要管好這一個家。


    小女玉真出生的時候,一家三口喜不自禁。


    他的哥哥尤甚,那是一天要看五回的,若是那大部分時候都安靜不動的小嬰兒能朝著他咧咧嘴,那整個院子都能聽到他開懷的笑聲。


    那個時候,劉家大郎才二十出頭,還在為了之後的舉人試而努力。後來的劉家老太爺當時的劉家老爺也還在任上,並且剛剛調任到了一個富庶的地方。


    而對劉老太爺出仕助力良多的王家也一如既往地派了得力的子弟前往,一來王家是生意人,過來看看有沒有生意可做,二來就是幫助劉老爺打通地方上的關節。因為問題如果換一個角度,往往就不是問題了,他們合作得還不錯,不然劉家也攢不下家底。


    但,或許這世上的大部分人都不能共富貴吧。


    劉家的主母王氏,那個一眼看中了到府城趕考的劉老爺,然後說服父母下嫁對方,再變賣嫁妝給丈夫謀缺而得人傳頌的奇女子。


    走上了收受賄賂,包攬訴訟的路,並且被人告到了上官的麵前。


    她的赦命被收了回去,心懷百姓的劉老太爺也被迫提前告老,好在那件事情並不嚴重,除了少有的幾個人之外,旁人並不知曉。


    但劉家卻是要回鄉了。


    一家人路過京城的時候,小玉真已經能跑能跳了,不過曾氏有些發愁,因為自出生以來她的這個女兒就有些不對勁。


    太過‘小大人’了些,並且教她一些女兒家的事的時候是怎麽教也教不會,可把她給愁壞了。


    這一愁就愁到了她五歲那一年,她的親爹,以前的劉家大郎,如今的劉家大老爺外出遊學,家裏隻剩下母子三人。


    曾氏原本以為,這日子就要這樣過下去了,夫君考舉人,考進士。而自己當起劉家的長媳、夫君的賢內助,待兒女長大之後替他們尋摸一門合適的婚事,她還和夫君商量著,女兒玉真可不要再像她這樣遠嫁了,到時候就留在身邊。


    可誰知……


    曾氏向來以聰明人自居,隱隱地有些看不起王家姑侄,尤其是她們沒讀過什麽書,心思都在眼前。比不得自己,不但是正經官宦人家的女兒,還讀過很多書,明白許多事理。得夫婿看中不說,就連生的一雙兒女都很明顯地比二房的有出息。


    有一日,她突發奇想地考起了真姐兒。“真姐兒,你說家裏誰做的雞蛋糕最好吃?”


    不過三歲的真姐兒毫不猶豫地道:“娘做的最好吃。”


    “那真姐兒你可知道為何?”她的臉上露出的好奇之色,但心裏卻想著等她說出娘廚藝最好的時候,自己就說不對,並且仔細告訴她這裏頭的道理,就像當年母親教導自己的時候那樣。


    但誰知真姐兒卻搖頭道:“因為家裏就娘會做雞蛋糕,隻要爹和我們想吃,娘都是親手做,芳嬸根本就不會做,也做不好。”


    “不對,”年幼的她想了想道:“是不敢做好,芳嬸做的桂花糕就很好吃,沒道理不會做雞蛋糕。”


    曾氏驚呆了,“你,你是怎麽知道的?”知道家裏的下人都不敢越過主子這事的?她明明還沒開始教導這些事情,今日也是臨時起意。


    然後她就聽到女兒的回答:“想一想就知道了啊,這又不難。”


    但有些人一輩子都想不明白。


    曾氏欣慰地笑了,覺得自己這個女兒,往後定不會把日子過得糟糕。


    所以,在回到清源縣老家的的很長一段時間裏,曾氏都是自得且驕傲的。夫君備考舉人卓有成效;兒子跟在公爹跟前學習,屢受褒獎;而女兒也是聰慧過人,不排斥跟著她學著管家了。


    但沒想到聰明反被聰明誤。


    她被拙劣的手段,整整地隱瞞了十多年!在那些個日日夜夜,她但凡分出些心思注意後頭住著的郭姨娘,也不至於發現不了這裏頭的端倪!


    是她不願見那人,甚至不願意聽到那人的消息,所以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麽藏著,躲了過去。


    直到被女兒發現。


    當知道兒子死因的時候,她整個人都崩潰了,懊惱和怨恨折磨著她,不看到那人死了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不但人死了,整個劉家也變成空殼了。


    “太太……”


    有人小聲地在帳外喊著,將她從睡夢中驚醒,“太太,孫少爺和孫少奶奶來給您請安了。”


    “來了多久了?”曾氏睜開眼睛,任由丫鬟扶著她坐起,穿好衣裳。


    “有一盞茶功夫了,”徐嬤嬤走了進來道:“太太您今日想吃些什麽?要不用姑娘送來的梨給您燉些梨水喝可好?”


    “姑娘送來的都是好梨,比旁的都鮮甜。”


    “那是因為她有得用的人,”曾氏嗬嗬笑道:“說是在越城的時候收的,如今手藝是練出來了,種的果子比旁的人家都大些,也更甜。就那幾個果子,也虧得她大老遠地打發人送來。”


    “那是姑娘惦記著您呢,再說了旁的人家也遇不上這樣好的事,也就是咱們姑娘才有這福氣了!”徐嬤嬤也跟著笑道。


    ……


    祖孫三人用過早膳,瑞哥兒到前院讀書,瑞哥兒媳婦則在曾氏的教導下處理家事。


    她是一個舉人的女兒,嫁過來還沒有半年,雖然沒什麽嫁妝但是乖巧懂事,曾氏對她也算看中,帶在身邊時不時地指導幾句。


    如今說的就是怎麽安排接待了。


    “你姑父年底要回京述職,你姑母也會跟著一道回來,這可是大事一件。”曾氏喝了口茶,高興道:“所以啊,你打發幾個得力的,去把他們的屋子掃一掃,多少年沒住過了。”


    “對了她還留了些人看屋子,你去了之後就將人召集了說一聲,讓他們緊著些。務必讓你姑父和姑母回來的時候,妥妥當當的!”


    “是,祖母。”瑞哥兒媳婦乖巧地應著。


    “還有啊,”曾氏繼續說道:“你姑母喜歡那些花啊樹的,顏色越多她越喜歡,你讓人在市麵上找些好看的送過去,她難得回來一次,務必要盡善盡美!”


    “還有瑾哥兒……”


    “瑜哥兒……”


    瑞哥兒媳婦一一應下,待曾氏絮絮叨叨地說完,她又笑道:“祖母,姑父這次回京,是不是往後就在京城做官了?他在南邊做的事都傳到京城來了,街頭巷尾都在說,隻一府就給朝廷掙了兩百多萬兩白銀呢。”


    “是個有出息的,”曾氏笑得合不攏嘴,“也不枉我當初把真姐兒許了他。”與有榮焉的曾氏儼然忘了自己當初竭力反對這門婚事的事,好在在場的人都不知道詳情,紛紛誇讚。


    ……


    “不孝女給母親請安——”


    “快起來快起來!”曾氏不等女兒跪下就往前走了幾步,伸手扶起然後左右端詳,看著看著這眼淚就不知不覺地出來了,“瘦了,瘦了好些!”


    “可是在路上沒有休息好?要我說啊你就應該坐船回來,睡睡也就到了,非要坐馬車,這下可好,都瘦得沒個形了!”


    這當然是誇張的說法,事實上劉玉真因為據車勞頓的關係的確是瘦了些,但沒到脫了形的地步,頂多就是比苦夏的時候更輕減些。


    但在每個母親的眼裏,離了家的孩子都是胖不起來的,所以此時的劉玉真也沒和母親爭辯,拉了兩個孩子的手道:“母親,這是瑾哥兒和瑜哥兒,您也好幾年沒見過了吧。”


    “外祖母——”兄弟兩個長身玉立,齊齊給曾氏請安。


    曾氏這才仔細打量他們兩個,然後驚訝地道:“哎呦,他們兩個長得比你都要高了!”


    “嶽母。”陳世文從後門走了上來,其身後還跟著神情有些緊張的瑞哥兒。


    曾氏看到陳世文過來,顧不得感歎兩個外孫,朝他笑道:“文博你倒是沒怎麽變,還是當年那般模樣,外頭熱,快進來坐下吧。”


    兩家人熱熱鬧鬧地說了好一陣子的話,用過晚膳之後曾氏想著他們剛剛抵京,回自個家去張羅起來難免休息不好,於是便留他們住下。


    夜間,母女兩個難得地窩在一塊說話,曾氏先是細細地問過劉玉真這些年的事,然後感歎道:“看到你這樣,娘也就放心了。”


    “就是你也太不穩重了,怎麽就拉著女婿走了陸路呢,我收到你的信啊,天天提心吊膽的!”


    “是他答應的!”劉玉真拉住母親的手笑道:“我們去看了衡山還有泰山,不虛此行,娘我還從泰山那帶了石頭回來,那裏的人說放在門口對家裏好,回頭我分您一顆!”


    “你啊你……”曾氏無奈地搖頭,不過臉上卻是沒有責怪之色。


    嫁人十幾年,除了模樣變了些,性子還和當年差不多,她這個做母親的,哪有什麽不滿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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