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袁令秋蹙眉,片刻,好像終於想了起來,冷笑一聲:“黃希言,你悶聲不吭的,倒很會給人驚喜。”


    此刻,前來赴宴親朋已經走了,留在最後的都是自家的人。


    有服務員在觀望,袁令秋兩句話把人打發掉,準備走的黃仲勳和大哥大嫂一家,聽到爭吵的動靜,也都停步折回來。


    大哥黃秉鈞笑著勸和:“媽,發生什麽事了?”


    袁令秋臉色極冷,冷哼一聲,卻是別過頭去不說話。袁令秋不言聲,大家就看向黃安言。


    黃安言尷尬極了,勉強笑著說道:“沒什麽,是我跟希言兩個人之間的事,我們姐妹關起門來說開了就好了。”故意地攬一攬黃希言的肩膀,又說,“都散了吧。大哥你陪大嫂先回去,累一晚上了。


    黃秉鈞也就沒追問了,笑說:“媽您別動氣,希言一直乖巧聽話,不管什麽事,您好好說她一定聽。都是一家人,別傷了和氣。”


    因還要安置嶽父嶽母,黃秉鈞就抱著孩子,和妻子先走了。


    留下的黃仲勳,卻沒那麽好打發,冷聲追問,到底發生什麽事。


    母女三人都不言聲,黃仲勳便喝道:“安言,你說!”


    “爸,真沒事,我跟希言起了一點口角……”


    黃仲勳看向黃希言,“你自己說。”


    到這份上,黃希言已經無所謂了,“我跟席樾在談戀愛。”


    “席樾是誰?”


    沒人應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黃希言自己出聲:“姐姐大學談的男朋友。”


    黃仲勳不怒自威,冷冷地瞥她一眼,“小時候倒是聽話得很,怎麽這幾年越來越不成體統。趕緊給我分了,回頭――”黃仲勳轉頭指了指黃安言,“你盯著你妹妹,先把留學的事給定了。”


    黃希言一點不退縮:“我不會和他分手,也不會出去留學,我已經找好工作了。”


    黃仲勳擰眉,像是沒想到黃希言居然敢頂嘴,“黃希言,這沒你發表意見的餘地。”


    “要不您也把我軟禁,不然您攔不住我……”


    聽見這句話,在旁袁令秋倒吸一口涼氣,眉間一股戾氣,揚手扇過去。


    黃希言看見了,能躲,但是生受了。


    黃安言趕緊上前一步,慌張勸說,想讓黃希言暫且地服個軟:“希言,快跟媽媽道歉。”


    黃希言卻微笑著推開黃安言的手,退後一步,轉身就走。


    黃安言要追,黃仲勳冷聲道:“讓她走,有本事別回來!在外頭吃了苦,才知道家門朝哪兒開。”


    黃安言猶豫了一下。


    卻是袁令秋,突然朝著黃希言的背影跟過去。


    黃仲勳揚聲道:“你是該好好管教管教!”


    袁令秋厭惡地蹙了一下眉。


    在酒店的大門外,袁令秋叫住在路邊攔車的黃希言。


    她身影頓了一下,並未回頭。


    袁令秋走過去,猛地一把抓住黃希言的手臂,把她拽到了一旁的樹影下。


    袁令秋冷眼看著黃希言。


    她一包眼淚,又倔強不肯眨眼叫它落下來。方才那一下不遺餘力,她臉頰這時候已經高高地腫了起來。


    袁令秋別過目光,聲音冰冷毫無情緒,“是找不到男朋友還是怎麽著,非要揀黃安言用過的二手貨。”


    “您別這麽侮辱他。”黃希言語氣有點衝。


    袁令秋冷笑,“到時候把人領回來,尷尬的還是你自己。”


    “我不會把他帶回來,我自己也不會再回來了。”


    “你幾歲了?”


    “您覺得這是小孩子的氣話,我也無話可說。”黃希言深吸一口氣,“我走了。您回去吧。”


    “你今天鐵了心要為了一個男人跟家人反目,往後真就別回來了。”


    黃希言抬頭看一眼袁令秋,晦澀地笑一笑,“您是最沒資格說這句話的人。那個男人耽誤了您一生,您不也還在跟他同床共枕嗎?”


    “黃希言,你!”


    黃希言幹脆把話說盡:“我始終無法恨您,因為您也是受害者,您不愛我,恨不得從來沒有生下我,這些,我都可以理解……”說著,哽咽了一下。一瞬間,想到很多,像回到晦暗的童年從頭回溯,消受不了的苦澀。


    “……我理解不了的是,為什麽您不跟我爸離婚。您有自己的事業,您還有漫長的餘生,卻失去了反抗的意誌。或許,這就是你們大人所謂的‘體麵’吧。我不要這種體麵,我過夠這種粉飾太平的日子了。哪怕,未來,我因為現在的選擇而吃盡苦頭,我不會後悔。”


    她頓了頓,沒有說,袁令秋和黃安言打她的時候,她心裏就已經跟她們兩清了。


    她沒有恨她們,因為今天她們的言行裏對她還有些許的維護。


    真正憎恨的是家裏實際掌握話語權的那個人,他始終片葉不沾,始終高高在上,始終義正辭嚴。


    黃希言退後一步,“我走了。你回去吧。”


    這一次,是真的轉身,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再說。


    袁令秋站在樹影下,久久地沒動一下。


    太多人,勸她和氣為重;勸她,男人不都這樣,哪個不在外麵偷腥的,也就是圖個一時新鮮;勸她,黃家家大業大,何必鬧難看了給人當茶餘飯後的談資;勸她,婚姻到最後無非搭夥過日子,你倆現在各玩各的,離不離有什麽兩樣。


    都是,和黃家關聯緊密的,這些最體麵的人在勸她。


    唯獨,她被婚內強暴生下來的罪證,性格、長相、才能無一處體麵的的小女兒,質問她,為什麽不離婚呢,為什麽要放棄抵抗。


    她短促倉皇地笑了一聲,陡然神形委頓。


    像被命運的荒謬擊穿,深重的、無法填補的、徒然的空虛感。


    -


    坐上出租車,黃希言給席樾打了一個電話。


    給她設了那麽獵奇的專屬鈴聲,席樾不可能會錯過她的電話,因此隻響了幾聲,就接通了。


    黃希言意識到,她幾乎所有哭的時候,都是在席樾麵前。


    席樾語氣很緊張,“怎麽了?是不是又跟家裏吵架了。”


    黃希言明明難受得很,莫名又笑起來,“是的,而且還是因為你,你這個紅顏禍水。”


    席樾為人處世的那一塊少了一根筋,完全領會不到她的玩笑,反而語氣更緊張了,“我現在過來找你。”


    “我在回學校的路上,準備今天晚上在宿舍睡。你不要來,我沒事的……”


    “確定?”


    “嗯。下次見麵,我再跟你詳細說。我現在的心情其實很輕鬆……”


    “……我聽不出來。”


    “真的。很難過,但是也很輕鬆。你當時,做決定再也不跟家裏聯係的時候,是什麽心情,我就是同樣的……”黃希言呼出一口氣,“我好想你,這周末,你來找我好不好?”


    “好。”


    -


    黃希言腫著臉出現在宿舍,丁曉擔心極了。


    黃希言不想引起圍觀,讓她不要聲張,自己去浴室拿涼水浸了毛巾,擦一擦臉。


    丁曉走過來,隨手關上了通往陽台的推拉門,湊近往她臉上查看,悄聲問:“誰打的?”


    “我媽。”


    “下手也太狠了――為什麽?”


    “為席樾。”


    “我該說你長出息了嗎?”


    黃希言笑了,“也沒什麽,說開了反而很好。反正畢業了我去南城上班,輕易不會回家了。”


    “你家裏會同意嗎?”


    “我不問他們要錢,同意不同意的不重要。”


    “他們不會手眼通天地幹涉你工作?威脅你工作單位不給你轉正之類的?”


    “……你霸道總裁小說看多了。”


    “我沒看過,別冤枉我。”丁曉聳聳肩,“我被人威脅過,拿我媽的工作……”


    黃希言睜大眼睛,“不是吧?誰?你從哪裏結識的這種古早風味的霸道總裁。”


    “都說了不是……”


    “我不管,這段我要聽。”


    “以後吧。”丁曉嫌棄地把她手裏的毛巾扯掉,“這敷著有什麽用,走吧,我跟你去超市買瓶冰水。”


    黃希言晚上十一點跟席樾微信上說過晚安,早早就睡了。


    第二天上午,計劃跟丁曉一起去趟圖書館,再完善一下論文。


    早上八點,幾個室友差不多都在這個時間點起來了,難得再現四人齊聚,洗漱時互搶位子,嘰嘰喳喳聊八卦的熱鬧。


    都有事要出門,於是一起離開宿舍,出去吃早餐。


    黃希言一邊下樓梯,拿著手機,埋頭回複實習的帶教老師發來的微信。


    快走到宿舍樓門口,走在前麵的丁曉,腳步停了一下。


    她跟著停下,茫然:“怎麽了?”


    丁曉笑著,手肘撞她胳膊,示意她往外看。


    另外兩個室友注意到了丁曉的動作,陡然醒悟,趕緊笑問:“希言,你男朋友?”


    黃希言趕緊抬頭。


    黃希言念的是一個理工科的大學,學校裏男生很多,基數大,並不缺帥哥。


    但此刻,進出宿舍樓的女生,還是會忍不住要朝樓前樹下站著的男人多看兩眼。


    簡單的一身黑衣,個子很高,有現實中少見的冷白色皮膚,和更少見的中長發。偏於中性的氣質,但並不陰柔,一種蒼鬱冷寂的英俊,帶有一點拒人千裏的厭世感。


    真的太少見,氣質無端勾引人。以至於有人在竊竊私語,全是鋼鐵直男的本校有這樣一號人物嗎?


    黃希言頂了太大的壓力,才敢在這種眾人矚目的情況之下,朝席樾走過去。


    透明了四年,臨到畢業被人注意到,居然是因為一個男人。


    她都快走到麵前了,晃神的席樾才注意到。


    懶散立著的身體稍稍站直,目光落在她身上就沒再錯開過,很自然地就伸手,摸摸她後頸,“起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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