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希言被叫醒,是在淩晨四點鍾。


    一旁的落地燈被撳亮了,她睜眼時被刺了一下,又一下子眯起來,緩了好一會兒,再睜開。


    視線盡處,是席樾清瘦俊秀的臉,她還是迷糊的,就這麽呆呆地看著,有點分不清楚,現時是醒著還是仍在夢裏。


    直到肩膀再被輕輕碰了碰,一道清冽的聲音提醒她:“好了。”


    她這才反應過來,立即坐起身,急慌慌地去找拖鞋,別過臉的時候,耳朵都紅了。


    黃希言坐回到電腦前麵,打了長長的一個嗬欠,將導出完畢的視頻從頭又檢查了兩遍,確定沒什麽問題之後,微信上跟同組的編輯說了一聲,約她明早提前半小時到,再做一遍驗收。


    這麽晚,想必那個編輯也已經睡了,沒回她的消息。


    這種前後不著的時間醒來,最是痛苦,頭昏眼澀,一閉眼,站著都能再睡過去。


    因此席樾叫她再去休息會兒,她幾乎沒有興起拒絕的念頭,將視頻拷進移動硬盤,不由自主地起身重回到沙發上躺下。


    理智告訴她這時候其實應該下樓回家,但是身體不聽理智的指揮。


    實在太困了。


    她意識到還有事情沒做,掙紮著想要睜開眼,自言自語道:“我明天早上七點要起床……”


    不遠處,席樾清潤的聲音回應她:“我幫你定鬧鍾。”


    這句話,讓她徹底放棄掙紮,一轉念就睡過去了。


    -


    大早,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吵醒。


    黃希言以為是手機鬧鍾,條件反射去摸枕頭底下,摸了半天,什麽也沒摸到。


    睜眼一看,陌生的房間,心裏咯噔了一下;再看,是席樾的臥室。


    她清楚記得,自己是在書房睡著的。


    外麵敲門聲一陣急過一陣,黃希言沒空多想,趕緊下床,靸上拖鞋,跑過去把門打開。


    外頭一個提行李箱的男人,寸頭,西裝革履,麵相周正。


    照麵他先愣了下,退後一步去確認門牌號,“席樾住這兒嗎?”


    黃希言點頭。


    “那你是……”話沒說完呢,男人便衝她曖昧笑笑,像是覺得自己這話不該問。


    黃希言尷尬極了,“我是他樓下鄰居。”


    男人自我介紹說:“我叫蔣滬生,席樾朋友,也是他工作室合夥人。”


    黃希言側身讓他進去,自己趕緊往書房走去。


    蔣滬生放了行李箱,鞋也沒換,也徑直大步地跟了過去。


    書房裏,席樾趴在書桌上睡著了。


    黃希言伸手,輕輕地推了他一下,“席樾哥,你有朋友來找你。”


    席樾沒有反應。


    黃希言又推了一下,終於,席樾緩緩地抬起頭來。


    蔣滬生走過來,直接一巴掌拍他背上,“快給老子醒醒!姓席的,我真是操你大爺的,你他媽怎麽不跑更遠一點,跑到西伯利亞去!”


    這個人,明明叫“滬生”,張嘴卻是一口北方口音。


    席樾揉了一下額頭,臉色很難看,熬夜之後,聲音沙啞,“你來幹什麽?”


    “操你媽,工作室你還管不管了?!”


    黃希言還想再圍觀,但時間已經不允許她繼續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了,她得回去洗個澡,吃個早飯,趕在上班時間前到達報社。


    當下,趕緊將移動硬盤和筆記本往書包裏一塞,然後跟席樾打聲招呼:“席樾哥,我先走了,昨天晚上……謝謝。”


    席樾:“嗯。”


    黃希言再衝蔣滬生點了一下頭,當是招呼,就挎上背包離開了。


    蔣滬生往書桌邊緣一坐,掏西服口袋,給自己找支煙點上,冷笑道:“你說你遇到瓶頸,得出去找找靈感,招呼也不打就跑了,我忍了;你不告訴我去哪兒,我忍了;害老子滿世界找你,我也忍了。可你他媽這是找靈感?我看你是找女人、找樂子!”


    “嘴裏放幹淨點。”席樾神色冷淡。


    “秦澄天天到我那兒去找人!”


    席樾不耐煩,推了椅子往外走,卻被蔣滬生揪住了衣服。


    他轉頭冷冷地看了眼,蔣滬生知道他的脾氣,鬆了手。


    “你是不是忘了還有秦澄這麽個人,忙不迭地就把陌生女人往屋裏摟……”


    席樾打斷他,“我們早就分手了。”


    蔣滬生一愣,“什麽時候的事?誰提的?”


    席樾不理他,往門外走。


    蔣滬生跟過去,好奇追問,“誰提的?你不會又被甩了吧?”


    席樾走進洗手間,一把摔上門。


    蔣滬生趁他反鎖之前把門打開了,賤嗖嗖地堵在門口。


    他本是一肚子的火氣,聽說席樾被甩了,頓時煙消雲散,甚至幸災樂禍起來,“秦澄這麽一個大氣懂事的,都受不了你,你說說,你做人得有多失敗。”


    席樾擰開水龍頭洗臉,連個正眼都不曾給他。


    蔣滬生越說越起勁,“趕明我找人給你算一卦,你這人命格怕不是天煞孤星。”


    席樾取下幹淨毛巾擦臉,叫蔣滬生讓一讓,出了浴室,又回書房,拿了煙,往客廳去。


    他坐在沙發上,點一支煙,抽了一口,雙手手肘撐在膝蓋上。


    蔣滬生去他對麵坐下,蹺著腿,“準備什麽時候回深城?”


    席樾多一個字都吝惜:“不回。”


    “大哥,大項目等著你回去主持,行行好,大半年了,散心還沒散夠?”


    席樾不說話。


    蔣滬生其實拿席樾很沒辦法,這人性冷孤僻的狗脾氣,但才華一等一,不然不至於一畢業就能拿到美國某著名遊戲公司的offer。


    他自己也是藝體生出身的,早些年裝模作樣地畫過幾年原畫,後來自己都覺得水平太糊弄太流水線,認識了席樾之後,就合夥開了個工作室,自己隻負責事務性的工作,專業的交給席樾。


    席樾的履曆和水平,放業內豈止香餑餑,簡直搖錢樹。但這位財神爺在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突然宣稱自己遇到瓶頸,手頭項目一做完,招呼沒打一聲,憑空蒸發了。


    蔣滬生也知道,藝術家確實需要放空和充電,所以一直沒打擾他。但消失了快一年,這就過分了。最近,國內數一數二的遊戲工作即將啟動一個s級項目,點名要席樾,談的價錢是人都沒法不心動。


    於是,蔣滬生幾經輾轉打聽到了席樾現在的下落,連夜殺上門來。


    蔣滬生動之以情曉之以理:“這樣,你回去先領著把這個項目做完,做完了再給你半年……不,一年的假?”


    “你隨便找個人做吧。”


    “你以為?能找早就找了,甲方爸爸隻認你。”


    “那就推了。”


    “那都是錢!”


    席樾真不耐煩聽他了,站起身。


    “你去哪?”蔣滬生跟上去。


    “逛逛。”


    “那我也跟你去逛逛。”


    “……”


    蔣滬生纏過去,從公文包裏掏出一隻文件袋,遞給席樾,“你看看,你一定感興趣,不是我吹,絕對是3a級大作的製作水準。”


    席樾還是這句話,“不做。”


    “你不做我就在這著住下,你什麽時候答應了,我什麽時候回去。”


    “沒你住的地方。”


    “沒我住的地方,那有剛剛那個小美女住的地方?”


    席樾不想理他,拿了擋著他路的文件袋,隨手往茶幾上一扔,便往外走。


    “你去哪兒?”


    “說了,逛逛。”


    “去吃早餐?我還沒吃早餐呢,我倆一起去?這麽久沒見了,你就不想跟我敘敘舊?”


    席樾光想想這個畫麵就覺得怪惡心,直接調轉方向,往書房走。


    “你就不想跟我呆一塊兒唄!”蔣滬生很樂見自己哪怕治不了席樾,能惡心惡心他也是好的,“你想吃什麽,我給你帶。”


    “隨便。”


    蔣滬生出了門,屋裏終於清淨。


    席樾揉揉額角,歎聲氣。


    就沒遇見過比蔣滬生更煩的人。


    但不得不說實話,工作上的事,他離不開蔣滬生。蔣滬生是他跟一些俗務之間的橋梁,能替他擋下許多他不喜歡的應酬、人際來往。


    -


    蔣滬生是個入鄉隨俗的主,不管到哪兒,都能像在主場一樣自如。


    他去樓下逛了一圈,選定一家早餐店,點了碗蝦皮小餛飩。


    坐著等餐的時候,看見收銀台有個姑娘在點單,可不就是早上在席樾屋裏的人。


    小姑娘拿著餐牌,四下張望找位子,他適時地招一招手,叫她過來坐。


    黃希言聽見有人叫,轉頭看一眼,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走過去,和蔣滬生拚桌。


    蔣滬生殷勤得很,給她斟了茶,托腮打量,笑眯眯問道:“弟妹您貴姓?”


    黃希言一口茶嗆住,咳了兩聲,窘迫道:“蔣先生平常就是喜歡跟人開玩笑的性格嗎?”


    蔣滬生笑了,“還真隻是普通鄰居啊?”


    “不然呢?“


    “我這不是也看了一回稀奇嗎,以前席樾可從來沒讓普通鄰居在家裏留宿。”


    黃希言尷尬得不行,她最不擅長應對蔣滬生這種自來熟的性格。且他的自來熟跟何霄的還不大一樣,不如說,何霄之於他隻是小巫見大巫。


    見黃希言不應,蔣滬生也收斂兩分吊兒郎當,正色笑道:“所以姑娘貴姓?”


    “黃。”


    “黃小姐……”


    黃希言被他的這個稱呼別扭到,“你直接叫我黃希言吧。”


    “黃希言……”蔣滬生咂摸這個名字,片刻,想到什麽,“我知道一個人,叫黃安言,你們名字就差一個字。”


    黃希言覺得,蔣滬生今天估計就是來治她容易尷尬的毛病的,用以毒攻毒的方法,“……黃安言是我姐姐。”


    蔣滬生愣了下,“所以你是……那你跟席樾……”


    他摸摸腦袋,現下這個狀況他也有點懵了。


    他拿眼去打量黃希言,小姑娘嬌小清瘦,就穿簡簡單單的白t和仔褲,腳上一雙鞋麵幹幹淨淨的小白鞋,清爽單純的學生模樣。說不上多漂亮吧,但皮膚白,說一聲小美女是不為過的。她長了張沒吃過苦的臉,但氣質卻有三分的輕愁,尤其垂眼的時候,眉眼之間總有些散不去的憂鬱。


    這類型,是不是席樾喜歡的,他說不準,隻知道秦澄的長相和她完全不同。


    如果說,她跟席樾之間真有點什麽,初戀前女友的妹妹,過去的小姨子……


    蔣滬生樂了,他得承認,玩還是席樾會玩。


    黃希言問他:“你怎麽知道我姐姐?席樾哥跟你提過她麽?”


    “你覺得席樾是那種會跟別人聊前女友的個性?是有一回,秦澄跟我提起來,說席樾初戀女朋友很漂亮,還給我看了她linkedin主頁的照片。至於秦澄是怎麽知道的,我就不知道了……”


    “秦澄是誰?”


    “席樾女朋友。”


    “哦。”


    蔣滬生完全是故意的,眼見小姑娘目光陡然一暗,心裏有底了,方才慢悠悠地補充一句,“哦,糾正一下,前女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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