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靠近了,冷風夾雜著外頭的落葉從陽台上未關緊的玻璃門逢卷入。灰色的老舊窗簾隨風而動,簾尾有一下沒一下,打在沙發的邊沿。


    林清樂看了眼許汀白,他坐在餐桌邊上,桌上擺著她看不懂的盲文教材。


    她進來的時候這些東西就擺在這裏的,顯然,她沒來前他在用他自己的方式在看書。方才他說不會再說那些話後他就真的沒有讓她走了,隻是管自己做自己的事。


    於是她也就大膽地在他邊上坐下,拿出自己的作業,安靜地寫著。


    這會已經坐了快一個小時了,她有點分心,所以開始打量他。


    許汀白的目光定定地落在一處,麵無表情,指腹微動。風起時,他額前頭發被吹至一邊,露出了飽滿潔白的額頭,人無聲色,顏有春意。


    林清樂支著下巴,仗著他看不見,大著膽子,肆無忌憚地打量他。


    這會她有種錯覺,他們好像回到了小時候,那時他們是同桌。當初他認真寫作業的樣子,跟現在一模一樣。


    “林清樂。”突然間,他開了口。


    林清樂思緒飛到以前,看得入迷。這會寂靜被打破,她嚇了一跳,“啊?怎麽了。”


    “你在做什麽。”他皺眉。


    林清樂道:“寫作業呀……”


    許汀白:“沒有聲音,你沒在寫。”


    她確實好一會沒動筆了,但總不能說她一直傻愣愣地盯著他看吧。


    林清樂耳朵發紅,說:“我不會寫……看不懂。”


    “什麽?”


    “英語,很難的一篇閱讀理解。”林清樂沮喪道,“我這次考試考差了,因為英語。”


    這個她沒說謊,也是真的在因此苦惱。


    許汀白聞言愣了一下,幾乎是由著記憶下意識:“你英文怎麽還是不好。”


    “啊……是吧。”


    林清樂見他提到這事還有點小尷尬,她小學英語就不好,但許汀白不一樣,他那時家裏常出國,他能很流利地跟老師對話。那會,小小年紀的她簡直羨慕得眼紅。


    後來作為同桌的許汀白大概是看不下去她的英語成績,很好心地在課餘時間給她補課。他教了她好多,當時,她的成績是有顯著提升的。


    “可能我跟英語犯衝,總是學不好,前天成績出來,還被我媽罵了。”林清樂歎了口氣。


    許汀白愣了下。


    所以,她是因為這個,今天的情緒才不怎麽高的?


    林清樂:“你呢,你在看什麽。”


    說完後,林清樂皺了下眉。她不應該說看的。


    但許汀白似乎沒有什麽反應,隻道:“學校布置的任務。”


    “你……已經能懂盲文了嗎。”


    “嗯。”


    按照那個賣米線的叔叔說法,他去特殊學校的上學時間並不算長。


    但許汀白還是許汀白,依舊聰明。


    “我能看看嗎?”林清樂問。


    許汀白:“自己的英語都還學不好還來動別的做什麽,快寫去吧。”


    “我就看看。”


    女孩的聲音忽得近了,許汀白能感覺到她靠了過來。她傾身過來的時候有幾根發絲落下,掃過他的手臂,很癢。


    “這怎麽分辨是什麽字的。”她問著的時候,小心地伸出了手去摸。


    她隨意地觸碰著,手指自然不小心碰到了他的。


    許汀白唇角微繃,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林清樂,看你的書去。”他重複道。


    “知道了……”林清樂撇了撇嘴,收回了手,“唔,你說我怎麽總記不住單詞,也總對那些句子沒感覺。許汀白,你能不能再教教我。”


    許汀白不知道他現在這個樣子還能教他什麽,可不知道為什麽,他沒有再說出拒絕的話。


    “語感不好多看美劇英劇,代入語言壞境會好很多。”他淡淡道。


    “喔……但是我媽不喜歡我在家做這些,在她眼裏,看電視就是在玩。”林清樂想了想,突然道,“啊對了,不然我以後在你家看吧?”


    許汀白家客廳是放著一台電視的,那是上一個租戶留下來的,有些老舊。


    他從來沒打開過,隻在偶爾他父親在家的時候聽到過聲音。


    “電視……壞的。”他說。


    誰知道他剛說完,就聽到邊上的小姑娘小跑過去的聲音,接著,電視滋滋聲響起,很快就有一個頻道跳了出來。


    “它是好的!”女孩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


    許汀白頓了頓,並不承認他在說謊:“沒開過,我以為壞的。”


    “那現在它沒壞,我以後能經常來看電視了嗎。”


    許汀白嘴唇輕輕一抿,他方才說壞了就是下意識在拒絕她。但由於已經妥協“林清樂闖進他生活”這件事,現在聽到她會經常來,心裏卻有了微妙的期待。


    “你這語氣讓我覺得你媽說的也沒錯。”許汀白隱去了哪點喜悅,冷不丁地道。


    “啊?”


    “隻是讓你偶爾看看,不是經常看。”


    林清樂不好意思地道:“我會克製的。嗯……反正在你家,還有你監督我呢。”


    許汀白指腹壓在盲文上,力道有些重了。


    他不語,但對於林清樂來說,他這個態度相當於默認。她喜滋滋地跑回來坐在椅子上,“那就這麽說定啦。我們繼續學習吧。”


    對於許汀白來說,學習已經不為了學習,隻是為了度過著漫漫長時,讓自己不至於立刻撞在死胡同裏。


    但此時此刻,聽著邊上人翻閱書籍的聲音,他沉寂的心好像稍微被拉扯起來一些,連指下的書籍也覺得沒那麽乏味了。


    “對了,你的號碼呢。”一個小時後,邊上坐著的人又不安分了,湊過來幹擾他。


    許汀白停住:“你要號碼做什麽。”


    “當然是方便給你打電話。”


    “……不用。”


    “那,那我萬一有事找你呢。”


    許汀白:“你不會有事需要我。”


    “那萬一你有事找我呢。”


    許汀白輕吸了一口氣:“我不會有事找你。”


    前後路又堵得死死的。


    林清樂放下了筆,悶悶道:“197675486*6。”


    “……”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走了。”


    她語氣有些低落,大概是沒想到自己剛走近了一步又被他不客氣的拒絕。收拾書的時候,她也一言不發,簡單收拾完後,她起身了。


    衣料摩擦聲,走動聲,許汀白在黑暗中感知著她所有的動作。


    最後,砰得一聲,門被關上了。


    屋子瞬間恢複了寧靜。


    她生氣了。


    意識到這個,許汀白心口一悶,忽得就站起身來。他加快腳步走到了門後,但在按下門把拉開門縫的時候,動作又停住了。


    一個瞎子,他無論如何是追不上她的……


    許汀白把門又推了回去。


    算了……隨便她。


    “是號碼沒記住嗎,要不要我再說一遍。”就在他轉身要往回走的時候,身邊突然響起了一個明朗聲音。


    許汀白一滯,倏地轉向那個方向。


    “197675486*6,這次記住啦?”


    許汀白臉色頓變:“林清樂!”


    林清樂:“我在,我在呢……怎麽啦。”


    “你耍我?”


    “不是不是!我,我就是忘了拿我的筆!”林清樂沒說實話,但也不是在耍他。


    她方才是真的有點沮喪,但開門的時候又覺得要他接受一個人的接近不是一朝一夕,所以又軟了心,想回頭跟他說,不說號碼沒關係……她不介意。


    她隻是站在原地冷靜了會而已,誰想到她短暫的冷靜後回頭,看見他起身走了過來。


    他走得有點急,好像是想喊住她的樣子。


    她承認,她看到他起身追過來,心裏那點小小的不開心一下子煙消雲散了。


    “你……你剛才是不是想給我你的手機號了。”林清樂緊緊盯著她的臉看,想觀察他的微表情。


    許汀白卻是像能感知到一樣,猝得回了身,僵僵道:“我是在檢查門有沒有被你關好。”


    “真的?”


    許汀白擰眉:“把筆拿好,別再拉東西。”


    “知道了……”林清樂隻好回身去了餐桌邊,假裝拿那隻沒拿上的筆。


    “拿”完後又走了回來,“那我走了?”


    許汀白繃著臉,伸手開了門。


    林清樂:“我明天再過來。”


    明天再來,簡單的一句話,但卻像一個誘人的許諾。


    “再見。”她出去了,還幫他帶上了門。


    許汀白站在門後……這次屋子是真的安靜了,靜得他能聽到自己的心跳聲,一下一下,躁動不堪。


    __


    周日,林清樂跟林雨芬說了聲自己去圖書館,從家裏出來了。


    但沒想到,她走出家的那條小路出來時,遇到了鬱嘉佑和蔣書藝。


    她和蔣書藝已經好幾天沒說話了,此時兩人眼神對上的時候,都在對方眼裏看到了一點不自然。


    其實,她沒想跟蔣書藝鬧翻,蔣書藝對她的善意她能感覺到。隻是那天,她在她氣頭上觸及了她心裏不可撼動的人。


    “清樂,這麽巧,你去哪?”鬱嘉佑見到她有些意外。


    林清樂還是走上前打了個招呼:“我去圖書館。”


    “是嗎,那正好了,一起去吧。”鬱嘉佑道。


    林清樂一愣。


    鬱嘉佑:“我跟蔣書藝是同個學習小組,所以打算去圖書館學習,沒想到遇到你了。”


    林清樂今天出來的主要目的是去一下許汀白家,圖書館隻是借口,她隨便那麽一說罷了。但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她知道如果此時收回來,在蔣書藝的眼中,估計就變成她刻意回避了。


    她並不想讓蔣書藝誤會,她是想和好的。


    鬱嘉佑見她站著沒動,淡笑著:“愣著做什麽,走吧,早去能有個好位置。”


    林清樂看了眼時間,還早。


    “嗯,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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