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富貴一臉莫名其妙,他吼道:“你沒聽吳醫生說嗎?不送去縣醫院,楓葉會出事的!以前村裏有人沒了孩子,流血太多,後來就那麽死了!”


    “那就讓她死掉好了!”梁杏子深吸一口氣,滿臉扭曲的說道:“她沒有小產,我說她沒有,那就是沒有!既然沒有小產,就不用送去縣醫院了!如果她挺不過去,那就是她染了怪病所以才死的,不能怪別人!”


    屋子裏的幾個人全都呆住了,連秦富貴都用一種看妖怪的眼神看著梁杏子。


    梁杏子狀若癲狂,那雙眼睛噴出一種異樣的神采,她好像一點都不擔心秦楓葉的死活,甚至巴不得這個女兒快點死掉一般。


    許菱雙是第一個鎮定下來的,她朗聲說:“婆婆,你不想讓楓葉去縣醫院,是怕這件事情傳出去了,讓你丟臉?”


    “丟什麽臉?楓葉沒有小產,她還是黃花閨女,她給我丟什麽臉?許菱雙我告訴你,你說話小心一點兒,要不然我掐死你!”梁杏子咬牙切齒的說道,那樣子好像地獄上來的厲鬼一般,誰反對她的意見,她就能吃了誰。


    吳子華沒說話,他輕輕拉了一下許菱雙的袖子,衝她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話了。


    許菱雙就不說話了,反正等秦遠找到板車或者拖拉機回來了,他們自然有辦法把秦楓葉送去縣醫院的。


    他們不說話了,梁杏子卻不打算放過他們,她指著吳子華叫道:“你這個江湖郎中給我聽好了!你休想在外頭胡說!我們家楓葉還是黃花大閨女,你跟著我說一遍,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她是得了怪病!待會兒出去了,你也管好自己的嘴巴,別在村子裏胡說八道!”


    吳子華不理她,甚至看都不看她一眼,隻是繼續觀察了一下秦楓葉的狀態。


    秦楓葉還是麵色慘白的躺在那裏,毫無知覺,但許菱雙從她緊咬的牙關可以看出她其實很痛苦。


    其實她們也很久沒有說過話了,秦楓葉把她跟秦遠當成仇人一般,每次見到了都故意翻個白眼然後就扭頭走掉。


    秦遠跟許菱雙都很忙,所以秦楓葉不理他們,他們也沒有放在心上。


    許菱雙看著秦楓葉的大臉盤子,這才發現秦楓葉其實瘦了很多,臉上就剩薄薄一層皮繃在骨頭上似的,看著有點嚇人。


    秦富貴家裏不缺口糧、不缺錢,梁杏子雖然摳門,但家裏的主食一定是隨便吃的,畢竟他們家每年都有存糧餘下來,不用儉省。


    而且他們家的菜園子也種得好,蔬菜從來不缺,許菱雙在他們家住過幾天,哪怕那時候梁杏子那麽痛恨她,但桌子上的素菜、鹹菜也是夠吃的。


    秦遠回家後,還給秦楓葉買了奶粉什麽的營養品,按道理,秦楓葉不可能在短時間內瘦成這副樣子。


    “姓吳的,我在跟你說話,你聽見了沒有?”梁杏子的吼聲打破了許菱雙的思索。


    她抬起頭看向梁杏子,卻見一直沉默的秦富貴忽然朝著梁杏子走了過去。


    然後,這個一直沉默寡言、在梁杏子麵前服服帖帖二十幾年的男人忽然舉起自己的右手,狠狠的朝著梁杏子打了下去。


    “啪”的一聲脆響,許菱雙聽著都覺得很疼。


    梁杏子被打懵了,她跟秦富貴結婚這麽多年,一直是她作威作福,隻有她動手打人的份兒,何曾見過秦富貴舉過手?


    “你瘋夠了吧?”秦富貴忽然開口了,他的嘴唇在抖,雙手在抖,連腿都在抖。


    梁杏子捂著自己的左臉,說不出話來。


    “你瘋夠了吧!這麽多年了!我忍你這麽多年了!你把那麽好的兒子趕出去了,到現在兒子跟我們也說不上幾句話。一個閨女跟我們住在一起,你這個做媽的,卻連她……連她懷了孩子都不知道!你怎麽有臉在這裏吼叫?你怎麽有臉?現在閨女出了這樣的事,你不擔心她的性命,卻在這裏鬼話連篇!你怕丟臉?你出去問問,最給咱們老秦家丟臉的人是誰?是你!一直都是你!”秦富貴的臉上落下一行老淚,看上去悲憤極了。


    梁杏子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這哭聲驚天動地,外頭的村民都忍不住擠到院子裏麵來看熱鬧了。


    “秦富貴!你敢打我!老娘跟你拚了!”梁杏子尖叫著撲了過去。


    秦富貴輕輕一下就抓住了她的兩隻手臂,然後用充血的眼睛死死的瞪著她,吼道:“來啊!你跟我拚了?我跟你拚了才對!我沒本事,所以一直讓你鬧!鬧到今天,就是兒子也跑了,閨女也出事了!你以為我怕你啊?我一根手指頭就能打死你!”


    秦富貴以前是獵戶,後來又一直幹農活,加上他個子不矮,所以論力氣,兩個梁杏子也不可能是他的對手。


    梁杏子結婚這麽多年,頭一回被秦富貴反抗,她眼前一黑,幹脆往下一攤,歇斯底裏的尖叫著:“殺人啦!秦富貴要殺人啦!他們秦家沒一個好東西啊!我給他們秦家生兒子生女兒,裏裏外外這麽多年,他要打死我啊!你們大夥兒評評理啊,他秦富貴養個兒子不認他,養個女兒做出這種醜事,我為了他們秦家的麵子著想,他卻想打死我啊!”


    秦富貴氣的腦袋都要爆炸了,生平頭一次,他覺得自己的拳頭在作癢,於是,下一秒,他就“嘭嘭嘭”一拳接著一拳衝著梁杏子打了上去。


    許菱雙跟吳子華都驚呆了,老實人發起火來可不是開玩笑的,秦富貴每一拳都像是真的要打死梁杏子一般。


    “菱雙,快去勸勸!”吳子華推了一下許菱雙。


    許菱雙還沒站起來,就見一直站在走廊下的秦安康衝了進去,然後用盡全身力氣把秦富貴死死抱住。


    秦安康一開始是站在堂屋門裏麵的,但是一聽吳子華說秦楓葉是小產,他就退到走廊上去了。


    “大哥!別打了!再打要出事了!”


    許菱雙也趕緊走了過去,擋在梁杏子的身前,沉聲道:“公公,我知道你很憤怒,我們的心情都是一樣的,但是現在不能添亂啊,楓葉要是送去縣醫院了,咱們都要去照顧她的啊!”


    許菱雙的話把秦富貴的理智拉了回來,他大喘著氣看向地上昏死過去的女兒,終於卸了全身的力氣,嚎啕大哭起來。


    秦安康扶著秦富貴走到椅子前讓他坐下,然後輕輕的拍打他的後背低聲安慰他:“大哥,這個女人的事情以後再說,這當口,咱們得先把楓葉救回來。”


    “對,要把楓葉救回來。”秦富貴哭的跟個孩子一樣,他看向吳子華說:“吳醫生,我們家楓葉能救回來吧?”


    “能救回來的,隻要馬上送去縣醫院,肯定可以救回來的。”吳子華很鎮定的說道。


    “那我……那我要陪她一起去醫院。”秦富貴道。


    秦安康說:“大哥,我也陪你一起去。你放心吧,楓葉肯定不會有事的。”


    沒有人理會癱在地上的梁杏子,擠到院子裏麵的村民指著她開始竊竊私語,個個都說這個婦人是個毒婦,連女兒的性命都不顧。


    這個時候,拖拉機的聲音從遠處慢慢傳了過來。


    秦安康高興的喊道:“應該是小遠叫了孔雙喜過來!大哥,咱們趕快進去拿被子枕頭,一會兒要鋪在車鬥裏,好讓楓葉躺著舒服一些。”


    “對!我還要進去拿錢……錢……”秦富貴有些挫敗的看向自己的弟弟:“我一毛錢都沒有……”


    “公公,不要緊的,我跟秦遠手裏有錢,你不用管這個了,趕緊去搬被子吧。還有,如果楓葉要去住院的話,還要收拾一些日用品跟換洗衣物,我幫你一起收拾吧。”許菱雙趕緊道。


    “好,多謝你了……唉……你是個好孩子……”秦富貴又淌下一行老淚,帶著許菱雙跟秦安康去了秦楓葉的屋子拿東西。


    秦楓葉的屋子打掃的挺幹淨,雖然她長得不好看,但梳妝台上的東西還是挺齊全的,什麽蛤蜊油、友誼雪花膏、桂花頭油、各種顏色的頭繩子、發卡……


    許菱雙從架子上拿了一個挎包,開始給她收拾屋子裏的日用品,又打開衣櫃拿了兩套換洗衣服。


    這一動衣櫃,許菱雙才發現衣櫃的深處放著一瓶花露水,隻用了一點點,看上去應該是秦楓葉藏在裏麵的。


    村裏人很少用花露水的,夏天蚊蟲叮咬也就是用點兒清涼油什麽的,有些人甚至弄點兒草藥敷一敷,很少有人舍得花錢去買這麽貴的花露水。


    而且縣城供銷社也經常缺貨,得運氣好才能買到。


    許菱雙直覺認為這個花露水跟秦楓葉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有關,不過她也沒管這些,收好東西就拎著挎包走了出去。


    秦遠帶著孔雙喜走進來就看見梁杏子被揍成一個豬頭躺在地上不斷哼唧,他愣了一下,並沒有管她,隻是快步走到吳子華那邊,低聲問道:“拖拉機會很顛簸,楓葉不會有影響吧。”


    “不會的,我給她紮了針,隻要及時送去縣醫院就可以了。”吳子華道。


    秦安康是個兒女心很重的人,他怕拖拉機太顛簸,先從家裏抱了一大捆稻草鋪在拖拉機後麵的車鬥裏,然後才把被子枕頭鋪上去,把車鬥弄得很舒服。


    秦遠小心翼翼的抱起秦楓葉,許菱雙看了看她流血的褲子,把屋裏拿出來的大襖子蓋在她的身上,這樣外麵的人就看不見了。


    天光已經很微弱了,秦遠把秦楓葉放在車鬥裏躺好,就說:“菱雙,你跟我一起去醫院吧。楓葉是女孩子,我們大男人也沒法照顧她……”


    “好,我本來就要去的。”許菱雙說:“這眼看要在醫院過夜的,我去拿牙刷毛巾,你去拿手電筒和錢,咱們把東西都準備好。”


    秦富貴聽了他們倆的話,也跟秦安康各自回去拿自己的日用品,都打算在醫院陪夜。


    吳子華等他們把秦楓葉搬出去了,才走到梁杏子的身邊坐下。


    梁杏子大概是被打怕了,現在隻敢縮成一團在那裏哼唧。


    “我幫你看看傷。”吳子華拿著煤油燈湊近一點,看完後就說:“都是外傷,不嚴重,我那邊有創傷藥,你自己用水洗幹淨了塗上就行。”


    梁杏子不理他,還是縮成一團在兀自哼唧。


    吳子華也不管她,說完就走了出去。


    外麵,大家都收拾好了東西,坐上拖拉機了。


    “老爺子,那我們就去縣城了,你晚上小心一點兒,有事去找李書記。”秦遠道。


    “好。”


    等車鬥上的人都坐好了,孔雙喜就發動拖拉機去了縣城。


    吳子華沒有說錯,秦楓葉的情況確實比較危急,一送過去就被急診醫生拉進手術室了。


    秦富貴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幾歲,精神上也受到了重大打擊,之前的精氣神一下子全都沒有了。


    “爸,楓葉這段時間有跟誰走的比較近嗎?”秦遠低聲問道。


    秦富貴不敢看兒子,隻低聲說:“我不知道。”


    秦安康說:“小遠,等楓葉好起來了,你再去問她自己吧。出了這樣的事,不管這個男人是哪裏的,都得幫楓葉討個公道啊。”


    秦遠歎了一口氣,也低頭不說話了。


    幾個人沉默的守在走廊裏,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醫生從手術室裏走出來了。


    秦遠立刻走了過去:“醫生,我妹妹怎麽樣了?”


    “脫離危險了。”這個醫生是一位四十歲左右的女醫生,看上去比較嚴肅,她嚴厲的說道:“你們這些家裏人是怎麽回事?怎麽能給女同誌吃那種來曆不明的流產藥呢?她丈夫人呢?就算要流產,也要來醫院做正規的藥流。這次幸好是送來的及時,加上病人比較年輕。要是一個鬧不好,以後都不能生育了,我看你們怎麽辦!”


    秦富貴又哭了起來,他不但不知道女兒的交友情況,連她偷偷吃了流產藥也毫無察覺,他覺得自己這個做父親的實在是太失敗了。


    秦楓葉被推進了病房裏,大家也都跟了過去。


    這是一間六人病房,裏麵的其他病人都已經快要睡覺了。


    護士給秦楓葉掛上點滴,一看他們這麽多人,就說:“這是婦產科,留個女同誌在這裏照顧就行了,其他人明天白天再來吧。”


    秦富貴看向秦遠:“小遠,咱們怎麽辦?”


    秦遠說:“爸跟小叔回家去吧,明天一大早過來,再問問三婆能不能過來換一下菱雙。”


    “那你呢?”


    “我在走廊裏守著,把她們倆放在這裏我不放心。”秦遠說:“現在楓葉沒事了,爸也別哭了,回家去看看家裏的營養品什麽的,明天早上請小叔做些紅糖煮雞蛋,燉點兒雞湯什麽的帶過來。我雖然不懂這些,不過也知道小產以後要補身體才能好得快。”


    有兒子在,秦富貴好像安心多了,他擦擦眼淚說:“好,家裏雞蛋、紅糖、麥乳精都有,鹹魚鹹肉也有,我回去就殺一隻雞,讓安康幫忙燉起來。”


    沒辦法,秦富貴不會做飯,這事兒隻能讓秦安康做。


    秦安康也說:“養身體這事兒好辦,我家裏雞蛋也多呢,過兩天我也殺一隻雞給楓葉補身體。小遠啊,你們晚上在這裏也要休息一下,不然身體扛不住的。”


    “我知道,爸跟小叔放心吧。”秦遠把手電筒遞過去:“你們回去吧。”


    秦富貴一步三回頭,還是跟著秦安康回去了。


    秦遠去病房裏麵看了一眼,秦楓葉還在昏睡,一張臉在燈光下顯得慘白慘白的。


    許菱雙把秦楓葉的杯子拿出來,小聲說:“我帶了紅糖,你先去打點兒開水,一會兒她要是醒了,我就給她衝點紅糖水喝。我還帶了兩個生雞蛋,要是能找到地方煮一下就好了。”


    看著這樣的許菱雙,秦遠覺得特別窩心,他輕輕握住許菱雙的小手,低聲道:“楓葉那樣對你,你還不計前嫌的照顧她。”


    許菱雙溫柔的看著秦遠,然後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平他緊皺的眉間,小聲道:“她是你妹妹,我不是為了她做什麽,我是不希望你太過擔心。”


    秦遠的表情稍微鬆動了一點,他伸手抱了一下許菱雙。


    兩個人在安靜的病房裏麵享受了一下屬於二人的短暫溫馨時光,秦遠就道:“你把生雞蛋拿給我吧,我去門衛那邊問問,一般門衛大爺都住在裏頭,肯定有爐子可以做飯的。”


    “好。”許菱雙把放在上衣口袋裏麵的雞蛋拿出來。


    秦遠先去打了開水,接著就拿著雞蛋去了門衛室。


    許菱雙在床邊坐下,大病房晚上不熄燈,她去護士站借了一份報紙過來消磨時間。


    這會兒的報紙都很一本正經,不過因為讀物太少的關係,所以許菱雙還是看得津津有味。


    到後半夜的時候,點滴掛完了,秦楓葉也醒了,一醒來她就渾身冒冷汗。


    許菱雙趕緊喊了護士進來,護士檢查了一下,說:“止疼針還沒失效呢,她這樣子是身體太虛了,你們家屬有帶什麽吃的喝的,先弄給她吃一點兒。”


    “好的,我們帶了的。”許菱雙說完,秦遠就從走廊外麵走了進來,他借了一個凳子一直坐在外頭。


    許菱雙衝了一杯滾燙的紅糖水,秦遠把在門衛室煮熟的兩個白煮蛋剝了放進紅糖水裏泡著,接著就端給秦楓葉吃。


    秦楓葉還有點兒懵,她看著大哥跟嫂子,等許菱雙把她扶著坐了起來,才小聲問道:“我……我怎麽會在醫院?”


    許菱雙跟秦遠交換了一個眼色,見秦遠點頭,她便說:“你不記得了嗎?你吃了藥,然後在家裏昏過去了,吳醫生給你看了一下,就讓我們送你來縣醫院。一送過來你就進了手術室,肚子裏的孩子,已經沒有了。不過你的性命無憂了……”


    秦楓葉倒抽一口涼氣,麵色變得更加難看了,她躲開秦遠的視線,不敢說話。


    秦遠沒有責備她,隻說:“你嫂子給你帶了紅糖跟雞蛋,你先把這個吃了,然後繼續休息。有什麽話,等你好了再說吧。”


    秦楓葉眼眶一熱,哭了起來。


    許菱雙也沒說什麽,隻是一口一口把紅糖水跟雞蛋喂給她吃了。


    她其實不怎麽會照顧人,但為了秦遠,她願意做這些事。


    吃完後,秦楓葉繼續睡覺,許菱雙跟秦遠也繼續守夜。


    到了第二天早上七點,秦富貴跟秦安康就過來了。


    他們是推著一個板車過來的,車上坐著三婆,她是過來替換許菱雙的。


    三婆也是昨晚知道這件事的,不過她人好,進了病房也不提這件事,隻摸著秦楓葉的手慈愛的說道:“想吃什麽就跟三婆說,三婆會做的都給你做。”


    至於梁杏子,沒有人提到她,也沒人在意她,隻有秦楓葉覺得奇怪,她小聲問秦富貴:“爸,為什麽是三婆來照顧我?我媽呢?”


    秦富貴咬著牙不說話,秦遠說:“三婆比較細心,是我拜托她來照顧你的。”


    “哦。”秦楓葉眨眨眼睛,雖然一臉狐疑,但是沒有再問什麽了。


    她一個未婚姑娘流了一個孩子,到底還是心虛,對著大哥也不敢多說話。


    有人來換班了,許菱雙跟秦遠就回了村子,她幾乎一夜沒睡,所以看上去有些疲憊,倒是秦遠好像完全不受影響似的,還是神采奕奕的。


    “我什麽時候能跟你一樣身強體壯就好了。”許菱雙說。


    秦遠想象了一下許菱雙的這張臉安在一個身強體壯的身體上,登時覺得有些好笑,便道:“你就這樣挺好的,家裏有我一個強壯的人就可以了,我可以一直保護你的。”


    許菱雙沒說什麽,隻是往他背上一趴。


    秦遠背著許菱雙回到家裏,道:“我幫你去跟褚校長請假,你在家睡覺吧。”


    許菱雙的身體也沒法強撐,簡單用熱水擦了一下就去睡覺了。


    一夜之間,幾乎整個公社的人都知道了秦楓葉的事情,連同梁杏子被打,一並被傳的沸沸揚揚的。


    李洪也找了秦遠私下談話:“秦遠,你妹妹那個男人,問出來了嗎?”


    “她現在還很虛弱,等她出院了再說吧。”秦遠道。


    “這要是問出來了,就趕緊讓男的跟她結婚。要是問不出來,這事兒你們可得注意。”李洪說:“許老師下禮拜一就要去縣裏表彰大會了,到時候可別被人潑一盆子汙水,對你們夫妻倆都不好。”


    秦遠點點頭:“我明白的。”


    鄉下地方,未婚先孕雖然是醜事兒,不過也不算大事兒,隻要兩邊家裏商量好了,把婚結了,醜事兒就變成喜事兒了。


    之後,別人再提起,也頂多是笑一笑,不會把這種事放在心上。


    嗜工分如命的梁杏子難得在家養了兩天傷,第三天,她就收拾了一個包袱跑回娘家去了。


    秦富貴也懶得管她,他跟秦安康輪流跑醫院照顧秦楓葉,哪有空閑去管這個女人?


    秦楓葉到底年輕身體好,雖然送去醫院的時候很危險,不過沒幾天就恢複了精神,下周就可以出院了。


    秦遠跟許菱雙原本打算這個周日搬家的,可現在出了這種事,搬新家就隻能朝後推了。


    好在許菱雙很理解他的心情,再說晚上一周影響也不大。


    到了禮拜一的早上,許菱雙穿上小翻領白襯衫、藏青色的褲子跟淺藍色的外套,頭發梳成兩個辮子,用了深色的頭繩,顯得比較莊重。


    這一身打扮穿在別人身上會非常老氣,但許菱雙的容貌太嬌豔了,穿這種老氣的衣服在正式場合剛好可以壓一壓,讓人不覺得她太過奪目。


    “你看看,怎麽樣?”許菱雙走到屋外,讓秦遠幫她看看衣著是否合適。


    秦遠笑著點頭道:“很好,有縣裏女幹部的意思了。”


    “那就成。”許菱雙說:“大會開完我就去醫院看楓葉,你今天要是太忙,就不用過去了。”


    “好,快來吃飯吧。”秦遠拉著許菱雙走到飯桌前。


    隻見桌上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麵條,上麵臥了兩個白白胖胖的荷包蛋,配上切片的鹹肉和綠油油的蔬菜,一看就讓人食欲大增。


    “怎麽吃這麽好?”


    “我們家的英雄今天要去領獎,可不得吃點兒好的嗎?”秦遠笑著說:“再說最近跟我一起跑醫院,也辛苦你了。”


    “你跟我還客氣什麽?”許菱雙甜甜一笑,坐下來認認真真把這碗豐富的麵條吃完了。


    吃完早飯,秦遠把許菱雙送到村口跟李洪匯合——李洪作為公社書記,也要參加今天的表彰大會。


    這一次的表彰大會一共表彰了十個人,他們來自整個縣城的各行各業,做出的貢獻也是各式各樣的。


    到許菱雙的時候,台下坐著的人群一聽她是救人英雄,全都瞪大了眼睛,一臉不敢相信的樣子。


    沒辦法,她的外表看上去嬌滴滴的,跟一般人心目中的救人英雄完全是兩回事。


    許菱雙站在隊伍的最末尾,但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她的身上,畢竟這麽嬌美的女子極少見到,比電影裏麵的女演員還要好看呢。


    李洪坐在下麵,一臉驕傲,等大會結束了,又不停的跟熟人講述許菱雙是一位多麽優秀的好同誌、好老師。


    長的漂亮確實有優勢,連縣委書記都特地跟許菱雙聊了幾句,還鼓勵她好好工作,有機會可以調動到縣城小學來。


    許菱雙認認真真跟領導們握了手,等人群都散的差不多了,才走過去找李洪。


    “許菱雙同學!沒想到在這裏見到你!”一個笑容燦爛的男青年忽然擋住了許菱雙的去路,然後指著自己的臉說:“你還記得我嗎?在鎮中學,我坐你後麵!”


    許菱雙想了想,有了記憶:“啊,你叫顧潤弘,不知道我有沒有記錯?”


    “沒有記錯,我就叫顧潤弘!我後來到縣裏來讀高中了,因為我高中時候在省裏的期刊上發表過一些文章,所以畢業後被留在了機關,專門負責縣裏的黨刊報道。我今天就是過來采訪這個表彰大會的,作為救人英雄,我可以問你幾個問題嗎?”顧潤弘的身上還背著一個照相機,看著倒是挺像那麽一回事的。


    許菱雙說:“可以啊,隻要我能回答的出來。”


    顧潤弘就問了許菱雙幾個很簡單的問題,比如她救人時候的心情,救人之後的生活有沒有發生什麽變化,作為鄉村老師平時的工作是否辛苦等等。


    許菱雙一一回答了,顧潤弘很仔細的拿筆記在了本子上,又給許菱雙拍了一張手拿獎狀的單人照,然後采訪就結束了。


    雖然台上有十個人受到表彰,但顧潤弘打算將許菱雙作為其中的突出人物著重報道。


    許菱雙形象太好了,到時候單人照片一刊登,效果肯定絕佳。


    “謝謝你啦,老同學。”顧潤弘說:“當年你的成績那麽好,沒有繼續讀下去實在是可惜了。不過你現在做了小學老師,倒也不錯。”


    許菱雙點頭道:“是啊……我還有事,就先不跟你聊了,以後有機會再見。”


    顧潤弘喊住她:“好的,我知道你的地址,到時候這期報道出來了,我把報紙刊物寄去你們學校。”


    “謝謝。”許菱雙說完就跑到李洪那邊去了。


    李洪跟她聊了幾句,又拿著獎狀跟獎章看了看,就笑著說:“這些先放在公社的宣傳欄給大家看看吧。”


    “好啊。”許菱雙爽快的答應了,又道:“那李書記,你先回去,我這就去醫院了。”


    “去吧。”


    許菱雙去了醫院,秦楓葉正在跟秦安康說話:“小叔,我都住院這麽多天了,為什麽我媽一直沒來看過我?她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秦安康不知道如何回答,隻能一臉為難的笑了笑。


    “小叔,我來了。”許菱雙走了過去,道:“小叔回去休息吧,我等下午公公來了再回去。”


    秦楓葉的身體恢複的非常快,從她可以獨立下床上廁所開始,醫院就隻需要留一個人作陪了,所以大家輪流過來,倒也不怎麽辛苦。


    秦安康如釋重負的點點頭,背著自己的竹簍子站了起來,道:“那我就回去了,糧票就在抽屜裏,中午你們倆自己買著吃。”


    “好的。”許菱雙目送秦安康走出去。


    秦楓葉跟許菱雙還是沒什麽話可說,許菱雙除了問她要不要喝水吃東西,一般也不太跟她說話,所以每次隻有她們兩個人的時候,這裏總是很安靜。


    許菱雙把自己的挎包放好,然後去洗了手,找護士站借了報紙,就坐在病床邊看報紙。


    “嫂子……”秦楓葉非常罕見的開了口。


    許菱雙抬起頭看她:“怎麽了?要喝水還是要上廁所?”


    “都不是……”秦楓葉有些為難的說道:“嫂子,我媽到底怎麽了?我爸不說,小叔不說,我又不敢問我哥……你能告訴我嗎?”


    秦遠跟許菱雙在家商量過,如果秦楓葉問了,許菱雙就實話實說。


    “可以。”許菱雙語氣平靜的把當天晚上秦楓葉暈倒之後自己看到的、聽到的一切從頭到尾描述了一遍。


    她沒有什麽講故事的能力,但就是這樣平鋪直敘的把一切複述出來後,秦楓葉就哭了起來:“嫂子,你沒騙我嗎?”


    “我不騙人。”


    秦楓葉看著許菱雙認真嚴肅的視線,心裏一抖,知道她說的全是真的,便一頭縮進被子裏,開始嗚嗚嗚哭個不停。


    許菱雙沒什麽表情的繼續看報紙,等時間差不多了,病房裏的其他家屬也去食堂打飯了,她就從床頭櫃裏拿出洗幹淨的兩個最大號的搪瓷缸子,說:“楓葉,我要去食堂打飯了,你有什麽想吃的可以說。”


    秦楓葉鑽出被子,用紅腫的眼睛看了一眼許菱雙,輕聲道:“嫂子,你跟我哥是不是一直想問我那個男人是誰?”


    許菱雙放下搪瓷缸子,點頭道:“是的,家裏人都想知道。按規矩,你出了這樣的事,那邊家裏得跟你提親,然後盡快登記結婚。”


    秦楓葉說:“從我住院之後,沒有人去家裏問過我嗎?我是說……”


    “如果是你的對象的話,我們是沒有見到過的,都是一些親戚過來關心你,其他人沒有來過。”


    秦楓葉的表情變了變,好一會兒才說:“他大概是害怕了吧,我們都沒想到我居然會有了孩子……我們也沒幾次……怎麽就那麽巧……我發現我三個多月沒來身上了,就知道事情不好了,好歹我也是讀過初中的人,我就跑去跟他說。他帶我去隔壁村子找了一個接生婆,確定我懷上了。”


    許菱雙說:“懷上了是好事啊,你也二十一了,馬上結婚,其他人也不會知道的。”


    “我也是這麽說的,我讓他去我家裏提親,但是他不敢,他說他怕我媽,我怎麽催他都不去提親,我也沒辦法……馬上天氣就要熱起來了,衣服越穿越少,我怕被人看出來,他就找那個接生婆買了一副可以打孩子的藥給我吃。我那天吃完之後,就一直跑茅廁,到了傍晚,我的肚子越來越疼,最後我覺得肚子裏頭像有什麽怪物在咬我的肉一樣,我就疼暈過去了。”秦楓葉說:“我都這樣了,他是我們一個村子的,他肯定知道我的事,但是他都不管我……”


    “那你說出來,你爸爸、小叔跟你哥都會給你做主的。”許菱雙說:“不管你們結不結婚,你差點因為這件事丟了性命,他總不能一直躲起來吧?”


    秦楓葉看著許菱雙,眼淚汪汪的,但卻又不說話了。


    許菱雙也沒有追問,拿著搪瓷缸子先去打了飯菜回來。


    點滴掛完了,兩個人沉默的吃了午飯,秦楓葉就躺下打算睡午覺。


    “鄧永年。”秦楓葉忽然開了口。


    許菱雙愣了一下,方才意識到秦楓葉說的是那個男人,也明白了秦楓葉不願意說出來的理由。


    因為鄧永年是村裏出了名的老光棍,他都三十五歲了,可秦楓葉才二十一,差的太多了。


    秦楓葉渾身都在抖,她小聲說:“嫂子,你肯定瞧不起我吧。村裏跟我一樣大的姑娘,找的對象都是同齡的。可我找不到啊,三婆幫我問過好幾家,人家要麽嫌我太醜,要麽害怕我媽。嫂子,我那麽討厭你,就是因為你太好看,我太醜了。我每次看到你,都覺得自己渾身上下哪裏都拿不出手……”


    許菱雙平靜的看著她,並不說話。


    “我有次在山上哭,鄧永年撿柴火下山遇到我,就安慰了我一回,之後我們就熟了。我……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反正就跟他好上了。我們經常趁撿柴火的時候在山上見麵,我這麽醜,就不嫌棄他年紀大。可是沒想到,怎麽就變成這樣了……嗚嗚嗚……”


    “別哭了,現在知道是誰了,秦遠會幫你做主的。”許菱雙說:“你還想跟那個人結婚嗎?”


    秦楓葉愣了一下:“我不跟他結婚,還能跟誰結婚?我都這樣了……”


    “好,那就讓鄧永年去你家提親。”


    “他會願意嗎?”


    許菱雙嚴肅道:“不願意也得願意,要不然就是流氓罪了。”


    秦楓葉微微放了心,道:“我還是想結婚的,嫂子,你讓我哥別打他……”


    “那我可勸不了。”許菱雙說:“這些事你就別管了。”


    當天下午,等秦富貴過來後,許菱雙就一個人回村。


    還沒走到光榮公社,路那頭就看見秦遠高大挺拔的身影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了。


    許菱雙心裏一暖,高興的跑過去撲到他懷裏:“你來接我嗎?”


    “是啊,擔心我們家的救人英雄跑丟了。”秦遠見四下無人,就低頭親了她一口,眼眸溫柔。


    兩個人親親熱熱的大手拉小手,然後慢慢走回村子。


    秦遠說:“菱雙,爸今天中午來找我了。”


    “公公找你什麽事?”


    “爸跟我說,他想跟我媽離婚。”秦遠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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