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機在帝都降落時,已是華燈初上。


    葉卓親自來接的機,他原本沒有這個打算。奈何紀從驍不作不死——發了一條微博,而微博中有兩隻用機場宣傳單折的紙玫瑰,一時之間暴露了他的位置,讓火眼金睛的粉絲們在哈哈大笑中還不忘抓住重點,紛紛猜測起他今天的行程。這種情況下,帝都機場勢必早已等候了一群人。


    好不容易從粉絲的包圍圈中突出重圍,紀從驍和顧泱泱竄上葉卓的車。顧泱泱自動坐在副駕駛,紀從驍則整個人窩在後座上長舒了一口氣。


    “讓你什麽都往微博發,自食其果了吧?”葉卓開動汽車,還不忘回頭笑他一聲。


    紀從驍聳肩,渾然不在意。他當時隻沉浸在盛淮的甜言蜜語和玫瑰之中,哪裏能注意到那折玫瑰的紙是什麽材質,印的什麽內容?


    摸出手機,開機,桌麵剛顯示,就有好幾條消息進來。微博上的,微信上的。


    他先點開了微信,是盛淮發的消息。早在一個小時前,告訴他已經到達昌南,也順利找到了劇組準備好的房子,還不忘附帶上幾張照片。


    紀從驍點開看了看,老舊的平樓,昏黃的燈光,生鏽的鐵門,隻有一個衣衫筆挺的盛淮格格不入。


    他彎了彎唇,給回了條消息——【你該把你的衣服換成大汗衫沙灘褲,頭發揉亂,再捧個裝滿飯的大海碗才符合這裏的氣質。】


    回複完後,他便打算退出微信,看一眼微博的消息。然後還不等他退出微信頁麵,那邊的回複就過來了,速度快的讓紀從驍有種對方就等在手機邊的錯覺。


    他繼續點進帶著小紅點的對話框,頓時嗆了一聲,抬手掩住唇轉頭笑開,他的眸中映著車窗外的燈火霓虹,而車窗上映著他高高揚起的唇角,以及眉眼之間遮掩不住的笑意。


    屏幕上發來了兩條消息——


    【盛淮:你說的是這樣嗎?】


    【盛淮:成功換成民工裝的自拍x1】


    紀從驍好不容易笑完,這才將剛剛掃了一眼的照片點開放大。


    盛淮蹲在門檻上,換掉了襯衫長褲,他穿著一件黑色背心和多口袋的工裝褲,露出線條優美又勻稱的肌肉。他的頭發濕漉漉,水滴順著發梢墜落打濕了胸前的衣襟。


    一改往日溫和形象,爆棚的荷爾蒙簡直要穿破屏幕。


    他默默抬手遮住了眼。


    盛淮把玩著手機,等了一會兒不見有回複。看了眼自己的照片,他猶豫了一會兒,狐疑地問著眼前鄰居家五歲的小姑娘:“叔叔這樣子……好看嗎?”


    小姑娘果斷搖搖頭:“不好看!”


    盛淮:“!”


    小姑娘一臉嚴肅:“老師說女孩子才好看!男孩子得用帥!”


    盛淮岌岌可危的自信心被挽救。


    他完全不知道手機那頭,紀從驍早已經動了動手指把照片保存下來。


    將照片保存好,紀從驍這才回了一條消息過去——【挺好看。】


    未免盛淮繼續這個話題,他果斷又發了一條——【我快到家了,到時候給你打電話。】


    隨即收起手機,轉頭望向窗外的車水馬龍,眉宇間的笑意逐漸散去。


    他想起兩人初見那一回,也是在帝都的深夜中奔襲,所有流光溢彩,燈影霓虹都從身旁流竄而過,那時候他還隻當盛淮是一個陌路人,頂多遊戲的玩伴罷了,怎麽也沒想到,兩人會逐漸從路人變成朋友,再發展成現在這樣類似戀人的關係,並且……有可能繼續深入。


    眼下正在進行的這個賭局,可以說是在盛淮的威逼利誘之下應下的。但到底他答應下來,威逼和利誘哪個分量更多,他自己也不清楚了。


    他的理智告訴他,不能沉溺其中,可他抵抗不住盛淮對他的吸引力,他的關心,他的看重,他的小心翼翼和盡心照顧,於是在潛移默化之中,不知不覺便已經被攻破了一層心防。


    感情是美好的,可現實,太過殘酷。他依舊不信有人能承受得住那已經病態的占有欲和控製欲,他自己都覺得害怕……


    紀從驍抿了抿唇角,從錢包裏摸出紙玫瑰,小心攏在掌心裏。


    前方紅燈。


    葉卓緩緩停下車,看了看後視鏡,他原本想和紀從驍商量一下後續工作上的事,但好幾次抬眼,都瞧見他抱著手機笑得開心,也就沒有打擾。眼下見他收了手機,便尋思著開口,然而一抬眸,又將他此刻截然不同的神色看入眼中,一縷深思一閃而過,便沒再開口。


    葉卓將紀從驍送到小區門口。


    “記得明天去一趟公司,我們說說你今年的計劃。”他從駕駛座探出頭囑咐了一句。


    紀從驍點頭:“知道了。”


    “紀哥再見,好好休息。”顧泱泱和他道別。


    紀從驍揮了揮手,走進小區。


    葉卓看著他漸行漸遠,這才重新啟動汽車開了去顧泱泱家裏的導航。他打著方向盤掉頭,一麵問道:“從驍是不是談戀愛了?”


    顧泱泱一怔,茫然轉頭看他:“紀哥談戀愛了?”


    葉卓:“……是我問你呢!不然他和誰聊天一會兒高興一會兒不高興的?”


    顧泱泱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本正經道:“紀哥應該是和盛神聊天。他們兩前段時間鬧了別扭,真人秀裏和好了。葉哥也知道,紀哥原本朋友就少,能找回一個關係好的新朋友,自然高興。他和小喬哥聊天也是這麽眉飛色舞的,不高興的話,大概是盛神又管著他了。”


    顧泱泱半真半假回答。雖然紀從驍並沒有告訴她什麽,但很多事情也沒有瞞著她,而身為貼身助理,許多細枝末節上的東西,沒有誰比她更清楚,而且有太多事情是不需要明說就能領悟到的。例如小心翼翼藏起的玫瑰,例如換掉的手機裏滿屏的照片……


    但她同樣也清楚地知道,葉卓不會讓紀從驍談戀愛。緋聞可以有,熱度可以炒,但真刀真木倉地來,絕對不行,更別說還是和一個男人。


    “是嗎?”葉卓應了一句。他早在一年前就不再跟著紀從驍進進出出,紀從驍身邊跟著的一直是顧泱泱。而以往他要問些什麽事情,顧泱泱慣來有問必答。更何況,他也想不出對方幫著紀從驍哄騙他的必要。對於這個助理,他還是相信的的。因此,雖然沒有再多說,但也將心頭那抹懷疑抹了去。


    ……


    紀從驍回到家,破天荒頭一次沒有再打開燈後立刻去開電視,沒有讓喧鬧的電視聲掃清空曠房間內堆積已久的孤寂。


    他丟下行李,站在落地窗前,透過大敞的窗簾瞧見帝都深夜的萬家燈火。他垂眸望了望,到底沒有將窗簾拉上,也沒有多休息一會兒,隻拿著衣服進了浴室。


    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在習慣了和盛淮日夜相處寸步不離之後,重新回到自己孤身一人的時候,便隻覺得原本還能勉強接受的孤單此刻卻難以忍受。迫不及待想要聽見那個人的聲音,哪怕是隔著網絡隔著千裏之遙。


    圍著一條浴巾,頂著半幹的頭發,他坐在床頭打開手機,撥通電話。


    依舊被迅速接起。


    “到家了嗎?”盛淮在那頭笑問,聲音還是一如既往的溫和,但聽在紀從驍耳裏,卻帶著許些想念。


    紀從驍低應了一句,隨即問道:“你呢?還在和小朋友玩嗎?”


    “對,是還在和小朋友玩。”盛淮帶著笑,意有所指,“在和小朋友聊天啊。”


    紀從驍知道他在調侃自己,稍稍抿了唇角,彎起一個笑。盛淮也沒有多逗他,跟他講起了昌南,講起了在這一個地方的所見所聞。


    昌南是一個小城鎮,是那種世代以製瓷為生,手工藝一代又一代流傳古韻悠長的地方。在曆史上也小有名氣,若當真要往上追溯,可以說得上是源遠流長。


    盛淮說,這裏的房間挺不錯,雖然看著破敗,但冬暖夏涼,院子裏種滿了花,還有一棵大樹,非常地愜意悠閑,讓人有一種隱居於此的感覺。


    盛淮還說,他的隔壁住了一對老人家帶著兩個孫女,他們世代生在昌南長在昌南,可他們的下一輩卻看不上這種家傳的手藝,覺得玩泥巴沒什麽出息,於是在剩下兩個孫女後就去了大城市,過年才回來,隻留下兩個小姑娘跟在他們身邊。


    小姑娘對這一方麵倒是非常喜歡,剛剛還給盛淮展示了她隨爺爺奶奶去作坊裏玩時自己做成的小兔子小鴨子等等可愛的小東西。


    小姑娘現在才五歲,手藝已經很不錯了。隻不過拍照的技術有點不太行,照片都拍得模糊,剛才那張,是他從十幾張裏挑出的唯一能入眼的照片。


    紀從驍躺在床上默默望著天,他的重點是,盛淮讓小姑娘給他拍了十幾張照片,這,不大像是盛淮能做的事……


    “你不知道戀愛使人智商下降嗎?”盛淮緘默一瞬,給自己挽回形象。


    紀從驍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因為他並不覺得自己傻。


    盛淮笑了笑,繼續給小朋友講他的晚餐,當地的特產美食,講他遇見的人遇見的事,告訴他那裏的景色與習俗,連細枝末節都不曾放過……


    在這細致的描述之中,對方今晚下了飛機後的行程幾乎全然展現在眼前。


    一幀一幀鋪開,在輕描淡寫之間填滿了顏色與旁白。


    紀從驍這會兒才後知後覺發現,這是特意講給他聽的。他早該想到,盛淮哪是這麽多話的人?即便是講述旅行的見聞,卻也不過寥寥數語,隻將那最震懾人心的部分闡述。


    而眼下這般細碎,是為了照顧他的不安,為了應和他的占有欲,特意將行程揉碎在閑談之間,既沒有直白地撕破這一層歲月靜好的假象,又將他想要傳達的東西送到了紀從驍耳中,委婉又溫柔。


    一時之間手足無措。這份情意太過貴重……


    “小朋友?”電話那頭盛淮帶著笑,“這個問題還要想這麽久麽?”


    紀從驍回想了一下盛淮剛才的問題,似乎問的是——“剛認識的時候你說你二十四,是虛歲還是實歲?”


    紀從驍:“……”


    “我隻是在思考,我到底多少歲。”他迅速答道,試圖遮掩自己剛才的失神,“小時候,我不想待在家裏,便賴著我媽把我的年紀往上調了一歲,提前進了幼兒園,所以,我今年才二十三,實歲。”


    “問這個做什麽?”他疑惑道。


    “這是一個驚喜,所以現在不能告訴你。”盛淮實話實說。


    紀從驍也聽話不問,轉而聊起了其他話題:“說起來……為什麽林緩顧停他們都湊上熱鬧了,玫瑰花啊連蕭合錦都折得比我好看……”


    “……那是因為他特意學了折給孟攜衣的。”


    “……”


    兩人便這般閑聊著,窗外的喧囂漸歇,夜色已深。


    盛淮結束了上一個話題,看了眼時間:“你該去睡了。”


    紀從驍並不想掛斷電話,他想就這樣和盛淮絮絮叨叨下去。但他確實有些累了,也不能耽誤盛淮的休息,隻能乖乖道了晚安。


    他抬手,正打算掛斷電話,卻被盛淮阻止。


    “就這麽開著。”


    紀從驍疑惑一瞬。


    “就這麽開著。”盛淮輕聲重複道。


    紀從驍如他所願,熄了燈,手機點開擴音放在枕頭邊。黑暗之中,耳邊有微不可察的呼吸聲傳來。輕輕淺淺的聲響,填滿了整個房間,整個黑暗之間的空洞。讓他感覺,仿佛……對方就在身邊,就在他伸手就能觸碰的地方。


    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紀從驍抬手遮住自己酸澀的眼,唇角卻不自覺地彎起。


    “晚安,盛哥。”他輕聲道。


    “晚安小朋友。”


    ……


    在盛淮遠隔千裏的陪伴中,紀從驍一夜好眠。


    清早醒來時,手機已經因為電量不足自動關機了。他有些苦惱,琢磨著或許該換一個續航力更優的手機。不然,時不時關機,確實不大方便。


    給手機充上電,開了機,就有消息進來。是盛淮發過來的早安,並告訴他,他今天需要去節目組安排好的地方學習一些陶瓷的基本技能。紀從驍回了一句,表示自己也需要去一趟公司。雙方各自有事在身,便也沒有多聊。


    葉卓這一回將紀從驍叫到公司,是為了商量他今年整年的計劃安排。這些原本該是在過年之後就談好的事情,奈何紀從驍一聲不吭在國外拖延了好些天再回來,回來後二話不說接了香蕉台的節目和真人秀,以至於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首先,你需要完成《李代桃僵》的路演,這需要一段時間。”


    “在你去參加真人秀的這段時間裏,我一直在給你物色劇本,但可惜,都不怎麽樣。”


    “我認為,現在挑電影對你來說有點早,《李代桃僵》目前反響不錯,等它播出之後,找上門的劇本檔次和水平都得提升不少,你不要急。”


    紀從驍笑了笑:“你什麽時候見我著急過,我隻不過是閑著無聊。”


    葉卓無奈,確實如他所言,這家夥從來不急,也不主動爭取機會,仿佛一種玩票的性質,壓根不放在心上,但好在隻要有合適的本子,他從不拒絕。


    葉卓繼續就他的廣告代言和活動談了談。


    紀從驍坐在椅子上,兩指搭在額間,分了一耳朵聽他的話,然而他大部分心神,全落在千裏之外的昌南。


    盛淮在做什麽?他去見了誰?那是個什麽樣的人,他會想到我嗎?他……


    一係列的問題在腦海裏反複。


    “從驍?紀從驍?!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葉卓提高了音量,紀從驍這才回過神來,看了他一眼,回想了一下剛才的話,點了點頭。


    “你繼續說,我在聽,說真人秀呢。”


    “誰跟你說真人秀了?”葉卓翻了個白眼,“我是在說,有一個演員選秀節目給你發過來了邀請函讓你去當導師,這個節目現在也挺火熱,如果沒有合適的電影,我們可以考慮一下。”


    紀從驍沒什麽意見:“一切任憑你決定。”


    兩人又說了一些其他的事情,直到中午時,才分道揚鑣。


    紀從驍不願在公司多待,當即戴上墨鏡就往外走。路過茶水間的時候,忽地聽見杜明景的名字,頓時眉一揚,在外頭站了會兒,聽了聽裏頭的八卦。


    “哎你們聽說了嗎?杜老爺子好像有個私生子?”


    “不會吧?杜總什麽反應?”


    “假的啦!要是有私生子杜總還能安安心心談戀愛?”


    “談戀愛?!!!有人要把這朵高嶺之花摘下來了嗎!”


    “真的嘛誰呀?!沒聽見有什麽新聞啊?”


    “我聽說是湖大院線的千金!有小道消息說杜家似乎有意和他們在聯姻呢~”


    “真的假的啊?”


    “誰知道呢?不過人家是正經的千金小姐,怎麽著你還想往上爬啊?”


    “別瞎說,就他那潔身自好誰能爬上去?不過怎麽突然就談婚論嫁了?沒有半點征兆啊?”


    “據說啊……”


    紀從驍笑了笑,放輕腳步離開。當真是物是人非,杜明景都談婚論嫁了,而他和盛淮的關係卻也早非原來那般簡單。


    他往前走,剛好瞧見會議廳的大門打開。剛才八卦的主角送了一行人出來,為首的那人,紀從驍認識,那是新開發的影視城項目主要負責人。


    紀從驍和他們打了個照麵,點了點頭當做招呼過了。


    杜明景將一行人送進電梯,這才回過頭來看著已經許久不見的紀從驍。


    “怎麽來公司了?”他開口問道,語氣和以前沒什麽兩樣,不知是粉飾太平還是不將過去放在心上。


    “葉哥讓我來聊一聊工作上的事。”紀從驍不想去猜這人什麽想法,隨口答了一句。兩人之間不近不遠,剛剛好是上司下屬的安全距離。


    “午飯吃了嗎?一塊吃個飯?”杜明景邀請道。


    “不了,和人有約。”紀從驍婉拒道,他確實有約,約的盛淮,隻不過是隔著網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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