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電影的男主角和這幾天的重點拍攝對象,哪怕韓略看在交情上不會說什麽,紀從驍和盛淮也沒有將這先斬後奏的假期拖延太久。兩人吃過早飯,稍作休息,還不到九點鍾,就到了劇組。


    韓略正在給幾個配角講戲,瞧見他們過來,二話不說,當即把人趕去了化妝間。


    盛淮的妝昨天已經定下,眼下也不過簡單的造型,並沒有花費多少時間。倒是紀從驍,由於這一場劇情的特殊,這會兒還隻完成了一半。


    “我告訴你啊,別以為我們關係好就能糊弄過關,要是你表現不行我照罵不誤!”韓略叼著煙斜著眼瞅盛淮。


    “不會讓你有這個機會。”盛淮微笑。


    “平時我不懷疑,但是你現在一宿沒睡……哎我說話呢,你看我背後做什麽?”韓略皺著眉順著盛淮的目光轉身看去,不由眉梢一挑,吹了個口哨。


    “行啊。這一身放出去準保賺爆!”


    盛淮沒理會他的話,手指輕抽,克製住了自己想要拿手機拍照的衝動。


    他現在才明白,為什麽有些人那麽沉迷於拍照,不是愛好,無關設備,那隻不過是一種見到美色自然而然的舉動——


    不是磊落青衫,不是莊重帝王冕服,甚至不是男裝。


    那是一身織錦宮裝,繡的是磅礴大氣的白色雲紋,染的是烈如火灼般的顏色。


    發絲垂在後背,鬆鬆垮垮用玉簪定著,挽發的人手藝不精,落了幾縷碎發垂在耳側,卻恰好抹去宮裝的厚重,也遮了幾分原本不該屬於女兒家的銳利眉眼,卻依舊擋不住那眼角眉梢的英氣。


    好在襯著奪目的紅衣,所有的突兀都成了理所當然。


    英姿勃發,當是如此。


    ……


    江執裴奔走在冗長的宮巷之中,神色倉皇。他的身後是緊追不舍的玄衣銀甲宮廷衛隊。若在以往,他絕對不將這區區一隊侍衛放在眼裏,然而眼下,經脈受阻,武功被廢,他連一個普通人都不如,也唯有仗著敏捷的身手和步法,竭盡全力拉開兩方的距離。


    女子的衣裙不方便動作,再加之被囚禁時已壞了身體根基,眼下這才不過幾段的宮巷,便讓他已近力竭。他扶著宮牆低喘著氣,稍作休息,又重新往前奔逃。再拐一個彎便到了宮門,他身上有要顧橫溪出宮的令牌,不怕人攔。


    綿長的宮巷不斷往後退去,出路近在眼前,他的眼中透出喜意,快速越過拐角,忽地眸中一寒——宮門守衛增了一倍,巡邏隊來回走動,守備森嚴。看來是消息已經傳了出來。


    江執裴悄聲後退兩步,避開月色,躲進宮巷的陰影之間。忽地腰間一沉,隨即幾個起落,被人攜著淩空踏月而去。


    堪堪在屋頂落了腳,一聲“師傅”便出了口。


    相依為命二十載,即便沒有瞧見他的正臉,也能輕而易舉地認出這人是誰。


    原本該是驚訝與疲倦的聲色,然而紀從驍這一句,卻硬生生喊出了三分淒涼,連那眼眶也在轉身見到人的一瞬間沾染了濕意。


    按照劇本,這兒接下去原該是江鏡宣麵容寡淡地低應一句,兩人看著禁衛軍在宮內大肆搜捕,再行離開。


    然而眼下紀從驍一變,盛淮也順勢改了應對。


    他眼神複雜地看著自己養大的徒弟,最終低應一聲,抬手撫了撫江執裴額上露骨的傷痕,輕聲低歎:“阿裴受委屈了。”


    “卡!”


    這一幕江執裴女裝和師傅頭一次正式出場就到此結束。


    兩人小心從威亞上下來,便被韓略喊了過去,他正對著屏幕裏的回放皺眉。


    演員臨場改戲,導演自然要過問一句。更別說紀從驍這改動算是大的——完全脫離了原著。


    “你怎麽想的?”韓略問紀從驍。


    “……”紀從驍沉默一瞬,難不成要他說入戲了,跟著人設走就成這樣了?雖然這種說法很正常,但是,他知道韓略想要的不是這樣的答案。


    何留留這兩天回家有事,不在劇組,跟劇情有關的東西,現在隻能靠韓略自行判斷決定。


    紀從驍試圖回顧那會兒心中一閃而過的情緒,再逐漸給韓略理出來:“根據原著來解釋,劇本上的設定應該是江執裴和師傅久別重逢,而且師傅一來,他便有了靠山,不用再戰戰兢兢地逃亡,不用再日日夜夜擔憂會回到暗無天日的地牢,所以他這會兒整個人都放鬆了,便凸顯出一股疲態。”


    “但是,江鏡宣不是別人,是把他從小撫養長大的師傅。是如父如兄一般的存在。在江執裴心裏,他從不驚訝江鏡宣會來救他,因為他知道江鏡宣不會放任他不管。所以隻是早晚的問題。而這裏,他委屈,也不是委屈在地牢裏所受的傷害,而是有一種撒嬌抱怨的意味在裏頭,大概就是——你怎麽才來?”


    “對於他們的關係來說,這樣的抱怨才是理所當然。”


    韓略沉吟片刻,不置可否,他抬手按了按回放,不經意回頭,就瞧見盛淮站在身後,不由被嚇了一跳:“你在這幹嘛?人嚇人嚇死人的!”


    畫風瞬間從正經導演變成了逗逼青年。


    紀從驍無語:“盛哥和我一塊過來的。”


    言下之意,站那很久了,是你眼神不好。


    盛淮抬手搭上紀從驍的肩膀,好心給了韓略一個建議:“其實你不必這麽費神,可以給何小姐打個電話。”


    正打算等兩人離開悄悄給何留留打電話的韓略看著碎了一地的導演的尊嚴,冷漠著一張臉,將兩人趕走,末了也不知是不是報複,刻意囑咐一句:


    “先別卸妝!”


    於是,紀從驍隻能繼續穿著一身女裝坐在樹蔭下對著大電風扇狠命吹。他的表情……不太正常。


    隻不過,並不是因為熱的,而是因為盛淮——


    這種大熱天,吃冰淇淋實在是一個好享受,紀從驍也這麽想。因此,早早讓顧泱泱買了好些份冰淇淋送來,分發之後,便自顧自抱著最大的那一桶坐在樹蔭底下開吃。


    然而,他剛舀起一勺,盛淮便拉開他身前的椅子一把坐下。也不說話,隻撩著眼簾瞅著他……的冰淇淋,眼珠子都不帶動一動。


    紀從驍默默將勺子遞過去,猶豫問:“盛哥……來一口?”


    盛淮:“……”


    “就吃這個?”他問道。


    紀從驍不明所以點頭。


    “那個呢?”盛淮的眼神掃過桌上劇組分發的盒飯。


    紀從驍瞬間就明白這人的來意——盯他吃飯來了。他哭笑不得,全然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無奈。


    兩相權衡之下,他決定給自己討價還價:“早餐吃太晚了,現在吃不下。”


    盛淮不為所動:“那少吃一些,不礙事。”


    紀從驍眨著眼:“盒飯味道不行。”


    盛淮掀了眼皮瞧他:“你要是什麽時候真開始挑食我估計會立刻帶你去吃大餐。”


    紀從驍心頭一軟。把冰淇淋放一邊,認命拿起了筷子。


    盛淮給他倒了一杯水:“慢些吃,別急。”


    “我怕冰淇淋融化!”紀從驍含糊不清道。


    盛淮:“……”


    未免小朋友繼續惦記著冰淇淋,盛淮伸手將那還沒動的盒子撥到了自己麵前,挖了一勺就送進嘴裏。


    紀從驍:???


    他的表情太過明顯,盛淮想忽略都不行,唇角一彎:“這就不怕融化了。”


    紀從驍:“……”


    他認命低下頭,就著盛淮給倒的水,一口飯一口水給囫圇吞下去大半,最後實在咽不下去,再抬起頭望向盛淮,試圖得到對方一句“可以”,然後將冰淇淋還給他。


    隻不過一抬眸,便瞧見盛淮正側著腦袋望向一側的角落,眉宇微折。


    紀從驍順著他的眼神看去,正瞧見一個小場務蹲在那裏喂著流浪貓。他眉梢一挑,幾乎是瞬間就想到了當初這人看著世紀酒店後巷內貓貓狗狗皺眉的模樣,他那會兒隻是覺得大影帝有潔癖,瞧不慣髒罷了。現在想來,大概是有些誤會。


    試探性問了一句:“怎麽了?”


    “貓咪不能攝入過多鹽分。”盛淮頭也不回答道,半點眼神都沒留給紀從驍,直到看著幾隻流浪貓四散開去,這才回頭。


    紀從驍感覺有些憋屈,言不由衷建議道:“喜歡可以自己養一隻。”


    盛淮搖頭,他對動物毛發過敏,從小就沒有寵物緣。


    紀從驍的心情瞬間大好,支著下顎眯著眼,有了個主意。他正打著好算盤,頰邊突然一陣冰涼,抬眼瞧去,便見盛淮將一盒小的冰淇淋送到眼前,眉目溫和,帶著幾分笑意。


    “給你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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