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鏡安排在一周後的下午。


    紀從驍和葉卓到時,大廳裏還有不少人。男男女女形象各異,看起來應該是好幾個角色一塊選。


    廳裏人對他的到來議論紛紛,紀從驍也沒去管那些耳邊細細碎碎卻又聽不清楚的言辭,徑自挑了個靠邊兒的位置坐下。天氣越來越熱,沒心思吃午飯,他中午就吃了一盒冰淇淋,眼下消化得差不多,胃裏隱隱有些空蕩。


    接過顧泱泱準備好的潤喉的茶水喝了幾口勉強壓一壓,他正琢磨著這附近有什麽餐廳,等他試鏡完就過去挽救挽救自己的五髒廟。然而還沒列出個一二三來,就聽見一旁的門被“砰”的一聲打開,一個年輕男人正一臉冷汗地走出來,還有一道暴躁的聲音跟在他身後由遠及近:


    “男主是個俠客不是二愣子!皇帝是個心機男不是霸道總裁!就這演技,還敢大言不慚跟別人說江執裴是你的囊中物?當我是瞎還是瞎還是瞎?!”


    很明顯,這位不僅試鏡失敗而且把導演惹得火冒三丈。


    紀從驍對此沒什麽同情心,隻好奇往門裏掃了一眼,然後,立刻被人抓住了目光。


    年輕導演叼著一根沒有點的煙站在門邊,眉間皺成了山字狀,一張臉上寫滿了暴躁和不滿,看得出來心情實在是不怎麽樣。


    紀從驍擱下杯子,朝他笑了笑。畢竟是導演,還是要有點禮貌。


    韓略罵走上一個試鏡的人,眼睛一轉,就瞅見坐在門邊喝水的紀從驍,看杯子就知道裏頭裝的不是普通涼白開,而這人也不知道是有多渴,喝了一口又一口,讓他這個吼了一下午卻連水都沒能喝上一口的人看得分外眼紅。


    忒招人恨!


    心裏暗暗罵了兩聲,韓略朝著紀從驍一挑眉:“來的挺早,那下一個就你了。”


    紀從驍無一不可,整了整衣裳就跟在他後頭進去。


    ……


    試鏡的房間內人不少,一排桌子過去,坐著好些個人,瞧韓略帶著紀從驍進來,都是一愣。要知道最初就有人提議過請紀從驍來演江執裴,畢竟這位人氣正熱,而他們正需要一個大流量來保證電影的票房。然而韓略一聽紀從驍這三字,頭也不抬地給否決了,並且,半點商量的餘地都沒有。其他人都私下在猜測這兩人是不是有什麽深仇大恨?不然哪能這麽幹脆利落地把助力給拒絕了?


    隻不過現在這情況……


    接收到副導編劇刷刷刷看過來的目光,韓略擺擺手,自證清白:“走後門的,拒絕不了。”


    語氣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嫌棄。


    在場眾位:……當著人家的麵這麽說真的好嗎?


    紀從驍:嗬嗬。


    插曲一過,試鏡正式開始。韓略靠在桌子上,把玩著一支筆,張嘴就是提問:“紀從驍是吧?你說說江執裴和李璟越有什麽不同。”


    李璟越是新帝的名字。


    紀從驍挑了挑唇角,語不驚人死不休:“最大的不同不就是一個是作者的親兒子,一個是撿來的嗎?”


    韓略問了這麽久,頭一回聽到這個答案,頓時來了興趣,意示他繼續。


    紀從驍說:“作為雙胞胎,江執裴和李璟越最初的起點是全然一致的。然而,江執裴運氣不好,被母親拋棄,被心上人利用,被兄長追殺,榮華富貴沒有了,一身功夫沒有了,就連感情都是虛假的。他唯一稱得上幸運的地方無非就是死得早,不知道一手把他養大的師傅也背叛了他。他才是真正的一無所有,眾叛親離。”


    “是這樣沒錯。”韓略點頭。


    紀從驍又說:“江執裴的一生幾乎都在為李璟越鋪路。然而李璟越呢?雖說身體不好,但什麽一無所有,全都是廢話。早期有父疼母愛,後來還有女主對他死心塌地,最後不費一兵一卒,坐擁江山,簡直就是人生贏家的標配。”


    “完全沒毛病。”韓略附和。


    紀從驍最後做出總結:“所以追根到底,他兩最大的不同就是作者偏心!我懷疑那段時間作者是不是受了什麽刺激,不然為什麽會寫出如此報社的小說?”


    啪的一聲!


    筆被猛地拍回桌上,紀從驍瞳孔一縮,還沒等他多想,就瞧見韓略眼神一亮,語氣激動:“終於有人和我……”


    “咳!”


    身後一道輕咳,韓略瞬間止住話頭。抹了把臉,跟變臉似的收拾好表情,又恢複一本正經:“那什麽,不管你對人物了解有多深,演技才是最根本的。試這兩段戲,給你十分鍾準備。”


    紀從驍自然沒有任何問題。接過劇本時,他往方才出聲的那個方向看了一眼,隻見是一個戴著帽子的年輕女性。不過二十二三的年紀,看著像剛出校園的學生,也不知是什麽身份,能讓韓略這個導演都閉嘴。


    ……


    兩段戲,一段是江執裴對女主隱晦的告白。一段,是李璟越替女主梳妝的戲碼。


    先試江執裴。


    紀從驍閉了閉眼,等再睜開時,便已然目光璀璨,笑意入眸。


    他抬手,做了一個撥開的動作。現場瞧著雖然奇怪,但看過劇本的人都知道,這是他在替顧橫溪撥開攔路的枯枝。


    “不知不覺已經到冬天了,”他微微低著頭,看向走在身邊的顧橫溪,“我以前很喜歡冬天。”


    話音到此,他又往前走了幾步,眉目忽而一展,是得到了身邊人的回應——以前?那現在不喜歡了?


    “沒有,隻不過不是最喜歡的。我現在更喜歡春天。因為我在春天的時候遇上了一個姑娘。”他停頓片刻,抬眸望向遠方,目光悠長,眉眼輕彎,神色輕柔,“我還記得那時候花開的正好,她穿著一身素白衣裳站在花樹下,風一吹,便落了滿身花瓣,好看極了。”


    他停下腳步,彎腰俯身替顧橫溪拂去肩頭落雪。一雙眼望進顧橫溪的眸子裏,璀璨透亮,卻又帶著小心翼翼與藏不住的期待:“我那時候正殺得眼紅,一心一意隻有仇敵和仗義。怎麽也沒想到,如果現在那個姑娘開口,我寧願為她放棄手中劍,從此隻護她一人,護她一生。”


    “停!”


    紀從驍抬眸,就瞧見韓略一邊嘀咕著什麽,一邊示意他換下一場。


    他點頭應下,停頓片刻,隨即切換了角色。


    他拉過一張方凳,身姿筆挺站在其後,手指捏著一柄虛無的發梳,在空氣中來回梳動,眼神時不時落在稍前一些位置,仿佛那裏確實有一麵銅鏡,仿佛身前確實坐著一個顧橫溪,時不時與他對視一笑。


    隻不過唇角笑意再真,手中動作再溫柔,他的腰身,卻依舊挺得筆直,發梳從不曾梳到發尾。


    紀從驍突然明白韓略選這兩段的原因——對比。以江執裴對顧橫溪的深情,映襯李璟越對顧橫溪的無情。單獨分開,並沒有什麽。但如果放在一塊,可是最考驗演技的時候。


    紀從驍明悟,繼續念著台詞。


    “聽說,他給你表明心跡了?”他的語調平穩,動作不疾不徐,仿佛絲毫不曾放在心上。


    木梳一下又一下地梳著,忽而紀從驍眉間一折,抬手按在虛空:“別動,還沒梳完。”


    然而話音落下時,梳動的動作也停了下來,眉間的折痕卻不曾褪去。他又一次望向虛無的鏡中,這一回久久不曾挪開眼,似乎在和顧橫溪對視。


    好一會兒,他才彎下腰,傾身虛虛做了個攬人的動作,語氣親昵:“可不許這麽說,橫溪的心在哪,沒有誰比朕更清楚。”


    ……


    紀從驍來時,盛淮特意提醒他,韓略這人最重演技,演技過了,那也沒什麽好擔心的。


    但是,即便他對自己的演技抱有絕對的自信,他也沒料想到試鏡到最後竟然是這樣一個結果——


    韓略當場將他拍板定下,甚至還邀請他留下來參與後邊女主和江執裴師傅的選角。


    和之前對他一臉嫌棄的導演完全判若兩人。


    雖說對韓略的轉變紀從驍仍存有疑惑,但導演開了口,他自然不可能拒絕。隻得悄咪咪摸出手機,將消息通知葉卓,順帶讓顧泱泱給他買點能充饑的東西。他打算等會找個借口出去兩分鍾,速度塞幾口,緩解緩解胃疼。


    “漢黎齋的涼糕不錯。”


    “我想喝酸梅湯,吼了一下午嗓子都啞了。”


    紀從驍手一抖,一抬頭,當即便瞧見韓略和之前開口的那個女生正站在身邊低頭注視著他的手機。


    他無言以對,隻得讓顧泱泱買了分量十足的下午茶送來,連帶著外頭等候試鏡人員都送了一份,可以說是將人情做足。


    “你們真覺得李璟越是人生贏家?”何留留,也就是那女生端著漢黎齋在涼糕開口問道。


    紀從驍通過韓略介紹才知道,這姑娘就是《李代桃僵》的原作者及編劇,不僅如此,她還是雲頂會所的擁有者,那位愛好捉迷藏,不,愛好柳暗花明的何家大小姐,同時,她也是這部電影的最大投資商。


    這個問題一問出,紀從驍和韓略都沒有開口,隻是同一種眼神看著她——難道不是嗎?


    何留留差點一口涼糕噎在喉嚨口,當即擼了袖子和他們兩蹲在一塊,義憤填膺道:“你們不覺得李璟越才是最可悲的嗎?他從不懂感情為何物,從小到大隻知道什麽是可以利用的,什麽是毫無作用的。哪怕他富有天下江山如花美眷,可在內心卻依舊是個孤家寡人。”


    “有句話叫做重情重義的人傷得最深,例如江執裴。”紀從驍往嘴裏塞了口蛋糕後回道,“反之,冷血冷情的人才最不會受傷。說的就是像李璟越這種不懂感情為何物的人,反而不會覺得痛苦。所謂孤家寡人,或許在他那還不及一張奏折重要。”


    “追根到底,你覺得可悲,也不過是你覺得。”


    說完最後一句,紀從驍轉頭去拿飲料,蛋糕有點膩。然而他剛轉過頭,就瞧見韓略一臉奇怪地盯著他,頓時連伸出去的手都停住了。


    “我……吃到臉上去了?”他試探問一句。


    韓略搖頭。


    “那,你突然發現我特別帥?”


    韓略:“……”


    “我隻是覺得你應該也在不懂感情的那一掛,沒想到竟然看走了眼。”韓略打斷他的自戀。對於紀從驍這種花名在外的風流公子,韓略從來不覺得他們懂得真正的感情,要不然怎麽會那麽頻繁地換女友呢?典型的走腎不走心。這也是他最初為什麽不同意紀從驍出演江執裴的原因。不懂感情的人怎麽可能演得出江執裴的款款深情?


    紀從驍一口飲料險些噴到韓略的臉上,他一臉不可置信:“敢情這真的是你拒絕我的理由?我還以為那是你敷衍我經紀人……”


    “那你以為我為什麽不讓你來試鏡?我就需要你這人氣和流量好嗎?!”韓略莫名其妙看他。


    “我知道。”一旁緩過神來的何留留舉手,“我,不,他們都以為紀蟲蟲搶了你的心上人。”


    韓略:“……”我哪來的心上人?!我怎麽不知道?!


    紀從驍:“……”紀蟲蟲是什麽鬼?我沒有聽見,沒有!不承認,絕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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