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了大概有半個多小時了,那人還沒走。


    裴燃一直看手機,偶爾不著痕跡地打量了一下,那人沒注意。


    中年,頭發偏長,看著挺平和。


    他麵前擺著幾張紙,看不出寫了什麽。方祈沒有給他倒水,他也沒點酒,隻是坐著,在等周野。


    挺沒理由的,裴燃不覺得周野會因為洪濤而不來。


    他覺得周野這人有種姿態,不是刻意擺。他不會因為別人而改變自己,或者說可能原本就被改動得七七八八了,現在已經成型。


    周野是個相對完整的人。


    門這時候被打開,一些看著二十來的男男女女吵嚷著走進來,笑聲甚至蓋過了談話的聲音,講的什麽聽不清。


    洪濤扭頭看了他們一眼,正好撞上裴燃的視線。裴燃也沒什麽特別的反應,衝他笑了一下就繼續低頭看手機。


    看著挺不心虛。


    他在手機上打了幾個字,問陶安快來了沒。


    消息回得快,語氣不像是陶安,裴燃猜應該是那個叫應馳的學生。


    ——a:還沒有,大概還要一個小時才能文完,圖有點複雜,要上色。


    裴燃回了個行。


    然後他退出頁麵點開朋友圈,方祈上班摸魚毫不避諱,發了條“老鍾”。


    這算是他們這塊兒的黑話,意思是“老了送終”。


    裴燃笑了下,劃了過去,當做沒看見。


    洪濤這人他沒聽過,方祈也沒有讓他招惹的意思,裴燃不愛自找麻煩,周野也明顯不願意扯他進來。


    刷了一會兒,裴燃看見洪濤接了個電話以後往外走。


    臨走前把那幾張紙放在方祈麵前。


    “給周野。”洪濤說,語氣挺平靜,“他見不見我都可以,你最好別自找麻煩。”


    方祈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沒說話。


    最後還是把那幾張紙折了收下。


    “坐回來吧。”方祈看了眼邊上的裴燃,“你花都要被他弄蔫了。”


    “那正好可以再買一支送。”裴燃笑了笑,沒扯著這個話頭不放,“等會我朋友可能要過來,你給我們開個卡座唄,他請。”


    “b1唄。”方祈說,“開卡低消六支野格,三支黑桃a,一點五升綠金一支。”


    “成。”裴燃笑著給陶安發了卡座名,“過一個小時開。”


    “裴燃。”方祈停下手裏的動作,裴燃聽著動靜抬起頭看他,“這話周哥聽見了肯定不樂意,但不管怎麽樣我得說一句。”他頓了一下,看著裴燃:“追都追了,能不能別放。”


    裴燃笑了笑:“放什麽呢。”


    說了跟沒說差不了兩樣。


    方祈笑了一下,沒再說話。


    裴燃其實能理解方祈在想什麽,這個年紀的人都想一出是一出,三兩下就是一輩子。


    但裴燃不能,他知道周野也不會。


    比起摸不到實地的一輩子,他們都會毫無理由的偏愛當下。


    坐了一個小時左右,陶安來了,一個人來的。


    裴燃沒問那小朋友怎麽沒跟來,問了句幫他開了個卡,要不要叫邵衡陸缺過來分攤一下。


    “都行。”陶安挺沒所謂,“我都可以。”


    “叫吧。”裴燃笑者說,“正好陸缺這兩天拍視頻拍得挺自閉,讓他來放鬆一下。”


    “喊他別拍,拍就別來。”陶安說,“之前他拍的vlog讓我的微博私信亂七八糟。”


    “習慣一下吧。”裴燃樂了,“現在小姑娘都這樣。”


    “有些事習慣不了。”陶安說了句,“行了,喊他倆過來吧,咱倆對著喝沒意思。”


    “就算十來個在這兒,你不還是自己喝。”裴燃邊撥電話邊笑,“哪來的咱倆。”


    邵衡一直挺閑,記憶裏他忙的那段時間也就是剛接手賓館的時候。陸缺算是半個自由職業,出來也無所謂,大不了淩晨通宵熬夜。


    “怎麽。”陸缺勾著邵衡的肩走過來,“兩個人了還覺著無聊呢。”


    “陶安算半個啞巴,我又不會手語。”裴燃往邊上挪了挪座兒,“陸缺你視頻拍得怎麽樣了。”


    “就差最後一點。”陸缺提起這事兒就頭疼,“策劃不知道什麽毛病,非要在商業視頻裏加點日常,四不像。”


    “先說。”陶安抬起頭看了陸缺一眼,手機對著臉還亮著光,“別拍我。”


    “不拍你我底下熱評也少不了問你。”陸缺擱裴燃邊上坐下,連帶著邵衡沒站穩壓在他肩上,“承認吧,你蹭火了。”


    “邊兒去。”陶安說。


    “拍我唄。”邵衡插了一句,“我不怕火,之前你視頻剛出的時候我賓館連續兩個月被預訂。”


    裴燃就聽著他們聊,樂得不行。


    他一人的時候其實特安靜,跟朋友在一起話也不多,但給人感覺就是這人挺放得開。


    可能是長相,也可能是前些年吃虧了以後改了的氣質。


    也就是所謂的眼緣。


    野格他們幾個都不愛喝,黑桃a又嫌貴而不實,陸缺之前在蹦迪的地兒說他們要經濟實惠不如去買一打啤酒分著喝,結果幾個人就真跑去邊上二十四小時營業店買了四打還不止。


    最後還是分了綠金,畢竟今天本來也就隻是為了聚聚。


    “你周老板呢。”陸缺邊拍邊問,“追了這幾天了,有點進展沒。”


    “別問。”裴燃用一隻手擋著陶安的臉,“有沒有都是我倆的事,談成了才是咱們的事。”


    “早跟你說裴燃嫁妝都備好了。”邵衡靠著沙發笑,“就你還問。”


    “問問怎麽了。”陸缺用把鏡頭轉過去對著邵衡,“不讓問就來采訪一下這位號稱要靠營銷美色賺房費的朋友。”


    那邊陸缺邵衡在鬧,陶安扯過裴燃的肩,把下巴搭在他肩上說:“說說唄,周老板怎麽對的你。”


    “你也這樣就神奇了啊。”裴燃說,“怎麽,那小朋友不好弄?”


    “不想弄,也不想糊弄。”陶安往後一靠,“我覺得我就是太沒反應了,他才這樣說不聽。要不我學學你家周老板,說不準他新鮮兩天就過了。”


    “過不了。”裴燃笑笑說,“我家周老板你學不來,真學到了就完蛋,人得不停纏你。”


    陶安沒答話,朝門口抬了抬下巴。


    是周老板。


    裴燃覺得周野每天都帥得挺不一樣,又有點骨子裏的東西在裏邊兒,改不了,遮不掉。


    他穿一件黑襯衫,休閑款,看起來像定製,版型很好。外麵套一件大衣——外麵有點小雪,他沒打傘,衣肩上散了雪水,好看得有點要命。


    周野看見他了以後就向他點點頭,然後走到方祈身邊對他說了點什麽。


    接下來的動作裴燃沒再盯著看,這是有事兒,他看著不合適。


    陸缺拍完了邵衡以後把鏡頭收了,見著周野就開始笑。


    邊上的邵衡不知道他笑什麽,陶安沒興趣知道,但裴燃大概能猜到。


    裴燃以前在雜誌上的專訪裏有過一句話,比起皮夾更喜歡大衣,沒那麽野,但又有種壓著的絕。


    這個雜誌正好在陸缺的直播裏塞了軟廣,陸缺隨手翻到的就是裴燃的這頁專訪。


    後來陸缺就經常拿這事兒逗他。


    裴燃倒不覺得這有什麽,他的喜好到現在也還沒變,就是最近可能有點增加的私人條款。


    喜歡的程度按高低排序,依次是周老板,大衣,皮夾,風衣。


    挺有原則的。


    周野說完了又看了眼裴燃這邊,接過方祈遞來的那幾張紙就往二樓走。


    陸缺問他怎麽不去聊聊,裴燃搖搖頭,說周老板心情不好。


    這種不好不是小孩子少人陪。


    而是那種撐著自己對著事兒的不好。


    這種眼神裴燃熟悉,從周老板剛剛看過來的那眼他就知道。


    那是一個將行溺斃的人最後的一眼。


    用不著人扶著哄著,摟著勸著。


    那太難看。


    周野隻需要看看這個世界,就能繼續撐著自己活下來——而剛剛那一眼裏,裴燃就是他與世界的聯係與支撐。


    看著周老板上了二樓,裴燃才繼續聽著陸缺鬧。


    陶安剛剛一直看著他,一句話也沒說,低下頭解鎖了震個沒完的手機。


    裴燃湊他邊上說:“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完蛋。”


    “還行。”陶安沒抬頭,“你算好了,應馳才是真有病。”


    喝完了綠金,招手讓酒保把野格和黑桃a存了,連著之前的半箱百威一起攢著。回頭什麽不懂行情的大老板來了,就往這兒帶,應酬用不著一分錢。


    琴酒和賓治,再加一杯史丁格,裴燃他們幾個喜歡這三杯一起點,說是聽著名兒像反派三人。


    邵衡在邊上給自己灌水,說是不喝雞尾酒沒人權。


    這話當然沒人理,陸缺笑了笑罵他傻逼。


    喝了倆小時左右也沒覺得醉,一杯雞尾酒的度數本來也高不到哪裏去,何況喝得這麽細。


    出門的時候剛好撞見一對情侶鬧,鬧的什麽不知道,反正場麵看著挺震撼的——女的哭男的也哭,孟薑女都沒他倆能哭。


    “先走。”陶安伸手打了輛車,以前他都是最後一個走,今天可能遇見了點事兒,他們幾個誰都沒問。


    邵衡和陸缺順路,直接一輛車走。


    走之前陸缺扒著車窗問,你這麽急著散是不是要夜不歸宿找你周老板。


    裴燃這一聽哪跟哪兒啊,沒理,跟師傅說了句這人喝多了快點送回去就走。


    就是想去找周老板。裴燃把手機夾在指尖轉了轉,現在很想,一秒後特別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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