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沒有再說什麽,後退一步,給了陳景煥一個眼神:“請坐吧,走秀快要開始了,希望今天能給你帶來驚喜。”他留下一個飽含深意的笑容。


    燈光暗下來,秀場成為了整個會場裏麵唯一的光。其實,現在許多設計師都已經不拘泥於最早的這種走秀形式,他們會將會場布置得盡量親民,讓底下的觀眾能夠最直觀、最近距離的觀察到每一件衣服的裁剪和質感。


    但是,陳景煥和瑞安在這一點上還算有默契,兩個人的秀場仍舊喜歡運用最原始的t台形式,僅僅是在布景上做文章。


    易澄坐在陳景煥的身側,對秀場播放的迷幻電子樂相當不適,或許他和陳景煥在某些方麵品味是相同的,他也獨喜歡那種安靜的氛圍。不過與陳景煥相反,他不是為了在這種安靜中思考,而是喜歡在這種安靜中放空。


    與“白鳥”不同,瑞安這場秀的主題叫“花”。


    在色彩上麵,兩場秀仿佛是兩個極端。陳景煥使用了大量的黑白灰配色,隻有少量吸睛用的珠寶和花飾用了彩色,這樣衣服的整體更偏重於裁剪,而忽然出挑的彩色,也會讓人覺得眼前一亮。


    而瑞安的設計,則真的如同春日百花齊放的樣子,使用了大量的撞色。繁複的花紋和大麵積的鮮豔色彩,反而讓偶爾的留白成為了畫麵的中心。這種風格,配合迷幻電子樂倒是個不錯的主意。


    陳景煥承認這種設計很新潮,在當下的時尚圈,對顏色的極致追求其實是普遍的設計風向。


    這場秀一開始的畫風還算中規中矩,可是到了後麵半段,會場裏麵的燈光倏然閃了閃,變了顏色。一種瑰麗的粉紅光線,灑落在t台上麵,接下來出場的男模特們可就有些讓人大吃一驚了。


    他們畫著上個世紀海報女星一般誇張的妝容,各種鮮豔顏色的唇膏抹在嘴巴上,不但有紅色係、粉色係,甚至還有淺藍和明黃。而他們身上穿著的也不是正式的男裝,而是一條又一條短裙。


    熱辣的造型設計,女性特征明顯,而偏偏瑞安是個不走尋常路的,他請的這些模特沒有一個是屬於精致的長相。


    肌肉棱角分明的男模,穿著這些衣服走過,就連陳景煥都不得不承認,這個畫麵,實在有點挑戰他的審美。


    易澄在一旁已經看傻了眼,他們坐在前排,這個仿佛一朵一朵鮮花一樣的男人從他的麵前飄過,還真是……


    他有些局促,下意識又往陳景煥身邊靠了靠。


    “怎麽了?”陳景煥俯身同他耳語。


    “沒……”易澄抽了抽鼻子,“隻是我覺得這樣有點奇怪,那個設計師,是怎麽想的啊。”在電子樂頗具有感染力的氣氛中,易澄直言問道。


    “嗬。”陳景煥冷笑了一聲,他在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聽到易澄對別人產生好奇,是這麽一件令他惱怒的事情。他會去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的發生:“瑞安不是什麽好人,你再多問他一句,小心他把你吃得骨頭都不剩。”他輕聲威脅道。


    男孩瞪大了眼睛,在腦海中思考了一下關於“吃”的問題。第一,他是搞不懂陳景煥話裏麵的“吃”,究竟是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第二,他弄不明白為什麽隨便問一句都能被人“吃掉”。


    陳景煥卻仿佛看透了他內心的想法,手掌貼在他的後頸處摩挲著:“知道他怎麽能設計出這種……色彩暗示如此強烈的衣服嗎?”


    易澄很誠實地搖了搖頭。


    “他跟別人做愛。”陳景煥毫不避諱將這個詞說出來,貼在易澄的耳朵邊上,還附帶了一聲輕笑,“他跟各種不一樣的人做愛,吸食致幻劑,然後瘋狂上床。他說,他能在這種現實與迷幻的交疊之間尋找出靈感。”


    易澄難以置信,被陳景煥撫摸著脖子,不自主打了個寒戰。


    接下來的時間裏,兩個人沒有再交談,隻是陳景煥也沒有再拿開他的手。


    兩個人的椅子離得本來就近,現在從後麵看,易澄就仿佛被陳景煥摟在了懷裏。媒體們這會卻無暇顧及,鏡頭全部對著台上拍個不停——瑞安之前收購的品牌叫“艾利卡”,在瑞安正式接手之前,它隻是一家中規中矩做禮服設計的服裝公司,後來由於老板經營不善,打算賣掉品牌,才被瑞安以低價購進。


    “艾利卡”的成立時間相比起喬伊斯簡直短得可憐,但是由於價格在中高檔服裝中屬於稍微偏低的類型,而設計也算符合大眾審美,固定客戶群體還是不少。


    然而瑞安這個人,陳景煥知道他的野心絕不會使他滿足現狀,這個秀場顯然就是他為艾利卡的轉型做得第一個嚐試。


    以個人的名義開秀場隻是幌子,誰都知道,就在他收購艾利卡的那個時刻,他的一切所作所為,都代表著整個品牌。隻是,這樣一來,確實能夠吸引很多熱度,但是這些評價的褒貶就不一定了。


    陳景煥皺了皺眉,身體向後靠在椅背上,顯得有點興致缺缺。


    然而,最後一個係列的衣服出來的時候卻讓在場所有人大吃一驚——還是男性模特,還是同樣豔麗的妝容,這回卻換成了身材較為骨幹的類型。綴滿各種色彩的短裙,高跟鞋,紅唇,卻因為模特的改變而變得奪目極了。


    時尚圈從來不缺少對跨性別服裝的討論,然而這卻是第一次有人啟用了兩波不一樣的模特去打造不一樣的視覺體驗。


    而真正讓易澄感到意外的,是最後一個出場的一場模特,這是他整場秀中唯一認識的一個人——諾曼,那個在s國和他有過一麵之緣的長發模特。


    現在他正穿著綴滿蕾絲的開叉裙,邁開步子在舞台上行走,臉上帶著一抹自信的笑容,配合他的一頭長發,好像格外具有模糊性別的魅惑力。不知道是不是易澄的錯覺,他總感覺諾曼的視線對著他這邊的方向停留良久,直到他轉過身去,踩著鮮豔的紅色高跟鞋走回後台。


    全場燈光瞬間熄滅,電子樂停了下來,後方屏幕上顯示出黑底白字的一行英文:“you dress what you are.”


    然而易澄已經無暇顧及現場再出現的任何東西,在突如其來的黑暗和安靜中,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變得不那麽正常。他想起來陳景煥的話,想起瑞安的話,想起之前很多人在言語中流露出來的信息,最後,他想起來台上那個叫諾曼的模特。


    他想,他好像明白了什麽非常重要的東西。


    “……那你呢?”他感受不到自己的聲帶振動,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說這句話的時候到底是什麽樣的音量。


    聲音很小。


    但陳景煥已經非常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偏過頭看向易澄,目光深沉又有些複雜。他知道易澄在問什麽,他是想問,那陳景煥自己是不是也向瑞安一樣,在性愛中獲取靈感,他是不是也將情愛看做是藝術生涯中的一部分,他是不是……也會和他的模特們**。


    但男孩的問法實在太模糊了,就連陳景煥自己都不知道該做出怎樣的回答。


    “不,在我看來,人的欲望是肮髒的。”男孩聽見陳景煥這樣回答。


    模糊的問題,得到模糊的答案,仿佛隻是兩心相隔的一次等價試探。去弄明白一個人的想法實在太難了,至少在易澄看來,他從未看懂過陳景煥。日子越是往後,他越是疲憊,每天猜測著男人的想法,讓他於睡夢中都仿佛在翻山越嶺。


    然而陳景煥為他張開的網還是日複一日束縛著他,他從未想要逃離陳景煥,如果可以,他希望兩個人可以就這樣一個人安靜地畫,一個人安靜地看,直到未來很多很多的日子走到盡頭。


    直到心髒停止跳動。


    陳景煥是第一個將他完完整整放在心上的人,他照顧他的所有感受,他給他所有他過去所缺乏的東西,他給了他一個家……但卻不願意接受男孩對他赤城而熱烈的人間愛戀。


    放縱他的一切,卻又要他端莊;帶他看遍人間,卻又要他沒有欲望。


    ……


    秀場已經徹底結束,瑞安臉上掛著笑容謝了幕,他端著酒杯上來找陳景煥攀談,底下的人群也接著結束的晚會拓寬自己的社交圈。


    暖色明亮的燈光亮起,如果說,剛剛燈光昏暗,易澄的發色和樣貌不足以被看清楚,那麽現在燈亮了,他一頭白發和特殊的膚色就在人群中變得相當紮眼。他被這些人的目光看得有些如芒在背,他有些焦慮地咽了口唾沫。


    “陳景煥,我想先去一趟衛生間。”


    他連名帶姓地稱呼男人的名字,更是讓周圍留著一隻耳朵聽八卦的人驚訝起來。要知道陳景煥之前帶的任何一個男伴女伴都不會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個男人的脾氣——和瑞安相反,他對**之事一向不怎麽熱衷。


    雖然他身邊的情人一個接一個的換,但他似乎從來對調情一事不怎麽感興趣。圈子裏麵曾經盛傳過一陣他性冷淡的傳聞,但是後來又有跟過他的模特證實,他與曆任情人確實發生關係,但是也僅僅局限於發生關係而已。


    所以,與其說是情人,倒更不如說是床上的同事,負責解決生理問題。因此,他們對待陳景煥的態度一向不敢過於放肆,連名帶姓稱呼,又是這種語氣,實在讓人難以不多想。


    多想不多想,當事人什麽都沒說,別人隻當沒聽見。


    “我跟你一起……”陳景煥剛想回答易澄,卻被瑞安打斷了。


    顯然,瑞安並不想當沒聽見,相反,他對於這種攪混水的事情一向極為熱衷:“陳,他又不是小朋友。”他揶揄地笑道,笑得易澄臉上一陣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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