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先生,該上車了。”


    在易澄還沒能再說點什麽之前,司機敲了敲門打斷他們的對話。


    兩個人的行李已經收拾好了,隻等出發。其實隻是陳景煥一個人的東西,易澄來到這個國度的時候一無所有,離開的時候也是同樣。春天快要來了,他可以清楚地感覺到氣溫正在回升,大地在蘇醒,一切都是新的,他想,他的未來應該也是。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他們乘坐的航班從這裏起飛。


    兩個人是挨著的頭等座,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陳景煥讓他坐到了舷窗邊。這是易澄第一次坐飛機,他扒著舷窗看個不停。陳景煥挑的是晚上的航班,沒有雲海可以看,但是在起飛的時候,可以從飛機上看到下方城市燈火鋪就而成的流光。


    像是一整個城市都融匯在燈光中,易澄抿著嘴,一雙眼睛出神地盯著窗外。


    過了起飛這一會,飛機再往高處升,外麵就變成了黑漆漆一片,什麽都沒有。易澄明顯地有些失落,他垂著腦袋,開始擺弄飛機上的雜誌。


    雜誌是中英文都有,隻不過中文的他念起來依舊艱難。那些文字並非不認識,隻是太久沒有使用,他的大腦就像生了鏽的齒輪,需要再經過一些潤滑和磨合,才能重新正常運轉。


    好在飛機上的雜誌大多以時尚和旅行雜誌為主,圖多字少,光是看看上麵的圖畫,也能讓他覺得新奇。忽然,在翻到某一頁的時候,他的動作停頓下來,神色也變得有些古怪。


    那正好是時尚雜誌的某個內頁,他的指腹劃過頁麵,認出了上麵的模特。正是之前平安夜上和陳景煥對話的長發模特,穿著暗條紋的西裝,在鏡頭前矜貴地微揚下巴,他立體的輪廓在特殊的打光下顯得更加英俊。似乎褪下了王子的禮服,他依舊是那個站在高處的王子,從紙張裏冷冷注視著易澄。


    長發模特的身側好像寫著他的名字,他叫……諾曼?易澄眯著眼將這兩個字記在自己的心底。


    正當男孩愣神的時候,一雙修長的手倏然從伸到他的麵前,將雜誌合了起來。陳景煥不知道從什麽時候就在旁邊看著他,臉色算不上好看:“你想去上學?”


    剛剛談論到一半的話題又被重新提起,易澄有點猶豫,偷偷打量著陳景煥的神情。本來陳景煥拒絕了他一次,他就不打算再在這個問題上較勁,畢竟他現在吃男人的,穿男人的,怎麽好意思再多提要求……


    隻是心裏確實有點難過罷了。


    陳景煥看著男孩的神色,心中已是了然。懂得向上自然是好的,隻是,讓他去學校那種地方,且不說與同齡人之間的差距,單是想到他要在一天中的大部分時間內離開自己的視線,陳景煥心裏就像是有一把火,燒得他抓狂。


    “你就不怕你的同學嘲笑你是個什麽都不會的小怪物嗎。”陳景煥的聲音很輕柔,落在易澄的耳朵裏卻如同鬼魅。


    在他的話說完的一瞬間,男孩明顯瑟縮了一下,手裏麵的雜誌不知道什麽時候掉到地上,他也沒注意到。本就白皙的臉,在這會更是白得嚇人,他垂著的睫毛顫了顫,又像是不甘心,回答了一句:“不怕。”


    既然已經做足了決定,那麽關於未來可能麵對的事情也應該早就做好了準備。


    陳景煥早就將他的所有表情納入眼底,他輕笑了一下,又像是安撫一樣,一下一下摸著易澄的後背,很快,圈進懷裏的小兔子就安靜下來。


    這就對了。


    沒想到易澄竟然有了這種想法,這讓他大感意外的同時,有了些許危機感。早先在看到易澄那手爛字的時候就想給他回去找老師,隻不過,易澄自己提出來的,和他主動給的,是兩碼事情。


    “想要學習,是嗎?”男人一句一句誘導。


    易澄很誠實地點了點頭。


    “那你想不想要在更短的時間內,學一些更有用的東西?”


    “當然。”幾乎是沒忍住,男孩的眼睛裏又盛上了笑意,“隻是……隻是我怕我沒那麽聰明。”


    陳景煥笑了,他摸了摸男孩白色的頭發,看上去依舊溫和:“怎麽會呢,我們易澄明明像個天使一樣,當然也會很聰明。”


    男孩沒有說話,莫名的,他覺得男人的話有些許怪異,隻是他講不上來。


    “我倒是有個主意,讓你學習到更多的東西。”陳景煥並不在意他的反應,自顧自往下說,“我給你請家庭教師好不好?讓他們教你寫字、讀書,甚至更多,隨便你想學什麽。”


    沒等易澄回答,男人卻像是又想到了什麽,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哦對,你還要學鋼琴……”


    “我不想學鋼琴。”


    易澄忽然出聲反駁,速度之快,不但陳景煥沒反應過來,就連男孩自己都嚇了一跳。他怎麽能這樣拒絕男人呢……分明陳景煥已經退讓了,同意他學習,甚而還要給他請家庭教師,這簡直已經對自己太好了啊……自己怎麽能再說出拒絕的話呢?


    他並非是針對鋼琴這個器樂,隻是在馬戲團的日子裏,他每天都要被迫彈那幾首歡樂的快板,要知道他並不認識什麽五線譜,想要將每個音彈對,全都是靠自己的腦子去記每一個指法。


    這太困難了,一旦他不能按時間完成劇團留下的任務,就會被責罰。


    責罰一個十幾歲的男孩有太多方法,比如在他正長身體的時候餓上一兩頓,或者用道具木棒敲他的後背。總之,那些歡樂的快板在易澄的耳朵裏如同針紮,每次回想起來,都讓他覺得一陣心驚。


    陳景煥拿到的體檢報告也應證了這一點,營養不良,激素水平發育遲緩,遠達不到正常同齡人的標準。


    “不想學?”


    易澄以為自己會得到一陣責罵,而迎接他的卻隻是陳景煥一句輕飄飄地反問。


    他遲疑了。


    隻是學個鋼琴而已,並沒有那麽困難。假如陳景煥想讓自己學的話,他可以為了他的心願而去學習它,這沒什麽大不了的。


    陳景煥見他沒出聲,也不著急,隻是又補充了幾句:“學鋼琴的話,你每周可以去音樂學院跟老師上課,以後也可以直接考藝術係,這樣就算文化成績落後一些也不成問題。”


    易澄動搖了。


    學鋼琴,就可以多一些和外界接觸的機會,這就像是在一個饑餓許久的人麵前,擺上一盤金黃流油的烤雞;在沙漠的旅人麵前,端上一瓶清水;在極度困倦的人麵前,放上一塊枕頭。


    總之,他幾乎是瞬間,就改了口:“願意的,我願意學。”


    陳景煥看著他滿意地笑了,他從來都是這樣,用盡各種柔軟的布條將他捆在原地。就在易澄終於反應過來之後,他早已沒有了反抗的餘地。男人甚至還可以笑著告訴他:你瞧,你明明可以掙脫他們,我給了你選擇。


    是他自己一步一步選錯,一步一步走到了後來的地步。陳景煥隻是遞給他一條繩子,是他自己親手將自己綁在了籠子裏。


    ……


    飛機落地於首都機場。來來往往的行人,終於變成了易澄最熟悉的模樣,他們是黃皮膚黑頭發,雖然和易澄還有些不同,可他在這麽多年的漂泊過後,總算有了一種回家的感覺。


    新的房子依舊在城市相對僻靜的地段,河邊公園裏一大片土地被圈起來蓋了房子,鬧中取靜,有了這麽一塊別墅區。寸土寸金,陳景煥不說,易澄也不會知道他現在過的生活已經遠遠超出普通人的範疇。


    他隻是默默接受了陳景煥給的一切,在不知不覺中,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就像是被關在金絲籠裏的小鳥,有一天,主人把籠子門打開,它也早已失去了飛翔的能力。


    就算飛出去又如何?到了餓肚子的時候,它總會吃不慣外麵的蟲子,要回來啄食精良的小米。


    ……


    安頓好一切並沒有花費幾天的時間,這棟別墅本來就是陳景煥名下的,早在之前接易澄回家的時候,他就讓人開始重新裝修,如今裏麵的設施已經煥然一新。


    作者有話說:


    不好意思,我今晚出去了一趟,所以更新有點晚。少的字數回頭在下一章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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