渾身都很痛,喉嚨也像是吸入過什麽而嗆的難受,那些陌生的記憶還沒有完接受並且梳理清楚。


    而偏偏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被人一路帶到了這個書房裏。


    郗此時隻是垂著眼,剛剛被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帶進來後,他便略略掃了眼書房裏的人。


    除了管家,還有四個穿著白色襯衫黑色褲子,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拘謹的並排站著,他們打扮的很幹淨,最起碼比自己一身剛從火海裏救出來的髒汙要好多了。


    而書房裏最不可忽視的存在,是正坐在桌子後麵的那個男人。


    他穿著黑色的長衫,卻更顯得膚色白的晃眼,即使安靜的坐在那裏,沉沉看過來的目光卻極具壓迫感。


    郗方才也隻是略微的掃了一眼,並沒有看清他的長相。


    也就沒有接收到,他垂下眼的那一刻,對方的目光從那四個孩子身上,忽而落到了他身上。


    不過沒有接收到,不代表郗沒有感覺到那目光帶來的壓力。


    不過他沒有抬起眼,隻是整理著這稚嫩的身體的記憶。


    雖然就算那些記憶對於現下的也沒有太多幫助,但最起碼他知道了,那個坐著的男人,派了人救他從火海裏出來。


    然而他從那些記憶搜刮了一番發現,這個身體原本的孩子並未有和這個人有過交集。


    所以,現在這種情況到底是什麽?


    郗不是很明白,當然很快,他就明白了。


    那個男人開了口,聲音清雅好聽,卻並未讓人覺得一絲一毫的輕鬆,反而因為書房裏太過安靜,他的聲音響起,像忽而敲擊在杯邊的碎響,讓人忍不住心裏發抖:“先安排到旁邊的樓裏住著。”說完,指上的玉扳指輕輕扣在了桌上。


    這是對管家說的,指的是那四個孩子。


    幾個孩子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卻又生生的壓了下來。


    管家示意的看著另一邊的郗,男人沒動。


    管家會意,帶著四個孩子先出去了,臨出去前目光停在了站在那裏的看起來髒兮兮的孩子一眼,瘦小而安靜的樣子,眼裏閃過一絲疑惑。


    書房的門打開又被關上,書房重新恢複了安靜。


    郗忍著咳嗽和暈眩感,他察覺到了這比方才更加沉凝的安靜,他不太明白怎麽回事,應該說,從到這個陌生的身體上以後,他就一頭霧水。


    過了一會兒,似乎有些不耐,桌子那裏傳來什麽推動的輕微響聲,郗抬起眼,就看到男人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正看著自己。


    那是一張難以描繪的精致臉龐,然而目光卻帶著極深的陰鬱漠然,加之那過於壓迫的氣勢,並不會讓人輕易生出多餘的心思。


    而這樣的一個男人,此刻正慢慢朝郗走過來。


    緩慢的腳步落在厚重的地毯上,沒有一點聲響。


    即使現在身上的痛楚撕扯著神經,郗還是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男人身上的危險感。


    他雖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身體的牽動,終於還是讓他喉間忍耐了許久的癢意溢了出來。


    “咳,咳咳。”摸著自己的喉頸,郗看著已經走至身前的男人,努力忍下喉間的癢意,然而那幾聲咳已經牽動了他身上的痛意。好在他本就擅長忍耐,更痛的時候多了去了,於是他隻是微皺著眉,看著麵前的男人。


    男人停在郗身前,低頭。


    他此時同樣是微微皺眉看著郗,神奇的是,明明長相完不同,兩人的皺眉的樣子倒有幾分相似之意。


    這一點,男人似乎也有所察覺,眼中若有所思。


    郗不知道這個人一直不吭聲看著自己是什麽意思。


    這樣近一點再看清楚許多,男人麵容要顯得比他以為更年輕一些,隻有二十來歲的模樣。


    “難受?”男人終於開口,說著的同時,竟還微微彎下腰,聲音不鹹不淡,甚至好似帶著幾分嘲弄的笑意:“剛剛不是忍的挺好?”


    郗神色未動,髒兮兮的臉上唯有一雙狹長的鳳眸靜靜地望著他,明明隻是十歲的孩童,目光之深卻好似深潭。


    若是讓其他人瞧見,大概都要掉下巴。


    能對著華四還能這樣的,別說小孩子,大人也沒幾個。


    男人眸光微動,半晌竟是輕輕笑了。


    “知道你為什麽在這裏嗎?”


    郗搖了搖頭。


    “曾經我欠你父母一次命,你父母被人害死,而我現在救你一命,把人給送進牢裏,現在兩相抵過。”


    郗懂了,點了點頭。


    原身父母被人害死身亡,凶手不打算放過唯一的孩子,再下手,一場大火想燒死他,隻是被這男人阻止了。


    見郗平靜的樣子,華瞿挑了下眉。


    “知道兩相抵過的意思嗎?我不會養你。”他語帶笑意,卻分明帶著濃濃的惡劣。


    華瞿從來就不是什麽良善之人,更何況他當年欠那對夫妻一命,如今救了他們的孩子一命,就已經足夠了。


    不過他本來隻是讓人帶人過來看一眼就送走,這下,卻改變了主意。


    不過,他還是這樣說。


    不為別的,單純想看這個孩子露出別的樣子。


    誰知道郗聽了,終於開口,有些沙啞:“我知道。”


    他本就沒想著麵前的人會養自己,弄清楚來龍去脈,他也對自己接下來要經曆什麽很清楚。


    華瞿聽到這個回答,卻不甚滿意。


    隻是他到底心思深沉,不然也不會年紀輕輕坐穩華家家主這個位置。所以現下也隻是道:“哦?你不想像剛才的孩子一樣,在這裏住下?”


    華瞿從世界各地挑選孤兒,然後一層層篩選上來,培養成以後為華家賣力的人,在主宅這裏住下,就代表了他們可以享受華家帶給他們的東西。


    更何況他們在送到這裏前,自然經過不少洗腦,對於華瞿隻有尊敬和畏懼。


    而現在麵前這個剛經曆了九死一生從火海裏被人救出來,還一臉髒兮兮本該可憐巴巴的小孤孩兒,卻冷冷淡淡的告訴他。


    “哦,不想。”


    別說神色了,那語氣也沒什麽太大的波動。


    華瞿:“....”


    郗確實沒想留在這裏,雖然從男人寥寥數語還有方才那幾個孩子的表現看出,留在這裏似乎是非常值得開心的事情,但郗隻知道這裏帶給他的感覺並不怎麽好,連帶麵前這個看上去陰晴不定的男人給他的感覺也不怎麽好。


    所以與其待在這裏,還不如離開。


    華瞿倒是沒有想到郗如此直接,好像根本不知道自己推開了一個多大的誘惑。


    他看著郗那即使被髒兮兮的灰塵也遮掩不住的漂亮鳳眼,那裏麵好像有漩渦,吸引人產生觸摸的衝動。


    他伸出手,看著郗髒兮兮的臉,皺了皺眉又停了下來,叫了人進來。


    然後對著那人道:“帶下去把他弄幹淨,再讓齊祖過來檢查一下。”


    說完,他居高臨下的看了看沒有什麽反應的郗,轉身漫不經心地說:“哦,現在你得想了。”


    郗:.....


    為什麽突然覺得這個人很幼稚。


    看著郗被人帶下去,華瞿重新坐下來,他抬起頭,目光落下之處恰好是方才郗所站的地方。


    他眼前似乎再次浮現那個畫麵。


    髒兮兮的孩童進來後,掃視了一眼所有人,錯開他的視線,目光平靜的垂下眼。


    華瞿也不知道為什麽對這個畫麵印象深刻,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毫無意義的畫麵,一遍遍的在他腦海裏回放。


    他手指在桌上輕輕點了點。


    又想到方才,郗和自己對視時,那和自己有幾分相似的皺眉模樣。


    嘴角浮現一點弧度,不知道想到什麽,很快又消失不見。


    管家敲門進來後,看到的就是華瞿這一副模樣。


    他問:“四爺,可是那孩子有什麽不對勁?”


    聞言,華瞿目光不輕不重的落在他身上,似笑非笑的模樣,讓管家後背忽然僵硬起來。


    他似乎說錯了什麽話。


    華瞿這才移開目光:“暫時留下來。”


    管家點了點頭:“也安排在副樓嗎?”


    華家主宅很大,除了華瞿住的這座主樓,副樓便是傭人還有那些孩子住的,是離主樓有些距離的。


    華瞿手指微微一頓,半晌,點了點頭。


    管家領會,就要下去安排,轉身後卻聽華瞿道:“等他身子養好了,再送過去。”


    管家心裏一驚,這意思是要讓那孩子暫時在主樓住下。


    但他不敢表現出什麽,驚訝或者疑惑都不能。


    因為華瞿不希望接收這些,他隻要人聽話。


    管家深知這一點,於是隻是轉身恭敬的應下,才出了門。


    書房恢複安靜,上好的檀香在空中彌漫,華瞿閉上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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