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車頭被甩出的速度極快,但在接近老龍王的前幾秒鍾又被可怕的電流融化。那些通紅的鐵水流淌而下,眼看著就要落往底下的建築,被金色光絮輕輕拖住了。


    隨後光絮在空中化作利刃模樣,萬千閃爍著光輝,一時竟然將城市的光芒壓了下去。


    它們徑直穿過了雷電,與其摩擦時發出尖銳的爆鳴聲,隨後飛速逼近了黑龍——


    這是太過浩瀚的精神力,單槍匹馬就足夠殺破重圍。


    鱗片被刺碎了,烏黑的血在空中爆開。


    隨後出現的,是沈見林龐大的精神力——它們化作了淡藍色的海潮模樣沉沉壓了過去,禁錮住羅亞以諾的動作。


    盡管這禁錮隻維持了不到五秒,也足夠龍拾雨近身。


    銀色的利爪伸出,其中凝聚的是絕對的力量。


    眼看著就要抓穿黑龍的脖頸,卻被另一道精神力擋住了。


    腐蝕性的精神力。


    它來得無聲無息,恰好使龍爪偏移,龍拾雨隻掀飛了黑龍的數片鱗片,血液在爪間流過。


    他微微側頭,看見晚風中玫瑰花瓣在飛揚。


    沈翟穿著老式西裝,胸口前的玫瑰花鮮紅欲滴。這次他終於不是笑著的模樣了,臉色上一片蒼白。


    這情況想必是超出了他的意料。


    羅亞以諾失控了。


    下秒,龍拾雨的利爪抓住了羅亞以諾的頭顱,爪尖深陷入其中,猛力一扯——


    然而沒有鮮血飛濺開來。


    濃厚的陰影籠罩了黑龍全身。就像是之前的奧古斯塔一樣,他的鱗片變到灰白、化作粉末飄散在空中。


    龍拾雨嘖了一聲,當機立斷準備飛到沈翟身邊,然而男人的身軀也以同樣的方式,消失在了空中。


    “……”龍拾雨無聲地罵了一句。


    然後他就被金色光絮推回了安全的地方,被公主一把摁在了懷中。


    沈朝幕這次的語氣有些嚴厲:“你怎麽不看情況就衝上去了,沈翟還在呢。”


    龍拾雨:“嚶。”qaq


    “沒受傷吧?”沈朝幕又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細細看了一通。


    “沒有,”龍拾雨想起剛才的事情,還是不大甘心,“還是,要把他身上的異獸能力都移走。”


    身後卻是趕過來的沈見林。


    他氣喘籲籲,滿臉的不可置信:“你……你早就知道他是初代龍?!”


    沈朝幕把龍拾雨拉到身後:“嗯。”


    “你是瘋了嗎?!你、你現在還是首席,剛才不知道多少人都看到了!”沈見林深吸一口氣,才勉強把破音的語調壓下來,隻是手還在抖,“不行,這樣下去不行。你已經徹底和計劃偏離了,對了,你肯定是知道了沈杏的事情……你之前就一直在查她。”


    沈朝幕說:“我確實都知道了。”


    沈見林的臉色便更蒼白了幾分。


    周圍的風在刮,斷裂的軌道和墜落的列車,配合著依舊光芒燦爛的樓宇,將他們三人都映成了黑色剪影,某種奇異的對比,某種對峙性的沉默。


    沈見林的終端響了。


    他本來不想管,但瞥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後臉色一變,小聲地接了起來。


    這個間隙,龍拾雨就有些心虛地拉住公主的衣角。


    “沒事,”沈朝幕反而是揉了揉他的腦袋,笑說,“不是你的錯。”


    近一分鍾後,沈見林掛斷了通訊,臉色幾乎是不可思議:“算你好運,這種時候也有人給你兜著。要不是你……”


    不超過十分鍾,稽查部的獵人就乘著飛行器過來。他們一如既往穿著灰黑色的作戰服,將現場封鎖了一番——因為戒嚴狀態,這個小城市本來留下的居民就不多,大部分獵人也在酒店裏休息。


    為數不多的、真正的目擊者,被稽查部獵人帶走了。


    沈朝幕皺眉:“這是在幹什麽?”


    沈見林硬邦邦地回答:“收拾爛攤子。”他還是恨恨的神情。


    一切都在有序進行。


    稽查部並不受首席和其他部門的限製,是獨立在外的。這次倒是一如既往地橫行霸道,將那些人都帶走了。


    看這陣仗,是高風計劃的支持者們要瞞下這個消息——不論是因為計劃本身,還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爆出協會首席的醜聞。


    這個結果,出乎龍拾雨和沈朝幕的意外。


    既然確認了羅亞以諾就在這裏,他們暫時就不能前往別的星球了。


    一切看起來照舊。


    但是沈朝幕知道,這件事情底下仍然是暗潮洶湧。聯盟和沈家的眾人想必炸成一團了。


    他並不心急,隻是默默等待著結果。


    之後的三天,沈朝幕照常前往各個地方,準備羅亞以諾的追獵工作。


    這無疑是百年來,聯盟經曆過最大的異獸威脅,所有能調用的力量全都在往這裏聚集,所有人都抱著犧牲的覺悟。


    楊知明終歸是帶著那些機械鳥類來到了這裏。


    他來的這個時間很不湊巧,但他卻說:“沒關係,有了這些零件說不定我能把這些大鳥修好。”他拍了拍身後的堅硬金屬,“矮人的技術還是靠譜的,指不定就能派上用場呢。”


    第四天的晚上,家中的一位長輩到了。


    他名叫沈華,已經白發蒼蒼了,在絕大多數的場合都是以沈家的話事人身份出現的,可以說是沈家現在地位最高的人。


    他也是沈朝幕在家中,最熟悉的一人。


    沈朝幕的戰鬥技巧都是他親自教授的,還有許多為人處世的觀念。即便他們兩人都不是能溫情脈脈起來的那一派,但在諸多長輩中,沈華稱得上最接近“父親”這樣的存在。


    沈華的身姿筆挺,同樣穿著黑色的長風衣,臉上一道長長疤痕。他在深夜來到了梅斯坦,找到了正在指揮獵人的沈朝幕。


    他並不急,隻是默默在旁邊等著。


    等其他獵人都離開了,沈華才走過去:“朝幕,我們單獨聊聊吧。”


    沈朝幕說:“帶上拾雨一起。”


    龍拾雨卻說:“我還是先回去房間鬥地主吧。”說罷就先回到旁邊的旅館了。


    沈朝幕就微微皺眉。


    沈華笑說:“別這個表情,又不會有什麽人吃了他。我來這裏,隻是想要聊聊你的想法而已。”


    被清空了的城市寂靜,非必要的機器人也暫時停運了,街頭有幾張飄飛的報紙。


    四下無人,他們站在昏黃的燈光下。


    沈朝幕問:“要談什麽?”


    沈華掏出兩根煙,遞給沈朝幕了一根,然後點燃。


    “您身體不好,就別抽煙了。”沈朝幕說。


    “唉,這才是年輕的味道。當時我還能劃著木船出去抓暗潮鯊魚呢。”沈華大笑,“可惜歲月不饒人。”隨後,他正色道,“朝幕,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也在你身上給予厚望。當然,我知道關於沈杏的所有事情。”


    “那為什麽不告訴我,是因為以她是‘叛徒’為恥麽,怕我走了她的老路?”


    “這是一方麵,另一方麵是,我們不知道你是怎麽複活的,是否和王座有著更深的聯係。和沈翟一樣,你的精神力非常特殊,那麽多年就隻有這一個,加上那盞油燈,我們幾乎是立刻就能確定你的身份。但是沈杏用王座力量隻是治愈了你的疾病,不可能把你從九百年前帶回來。這點不確定,讓我們有了太多懷疑。”


    沈朝幕說:“所以,你們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對麽?畢竟他是龍,我對計劃的態度也不確定。”


    沈華深深吸了一口煙:“可以這麽講,所以,如果現在阿卡薩摩出現在你的麵前,你會不會按照家族的誓言,獵殺他並奪得王位呢。”


    若不是現在還不是最好的坦白時機,沈朝幕早該告訴他,龍拾雨就是龍王了。


    所以他隻是簡單說:“不會。”


    “這倒是符合我的預料。”沈華說,“從一開始,我就告訴他們,把高風計劃的希望放在一個人的身上是不切實際的。但是他們實在是太瘋狂了,不肯鬆開任何一根稻草。你可以想象到,現在審判大廳裏的場景,他們都快要氣瘋了。”


    “既然這樣,為什麽還要壓下消息。”


    “因為羅亞以諾還在,”沈華坦白道,“還有那個不知情況的沈翟。等到一切結束後,會發生什麽,就不知道了。那種極端仇恨異獸和龍類的人,永遠不占少數,你的行為足以被判為‘背叛’。但我實話和你講,你是最好用的那一把刀,誰舍得在大難之際丟掉呢?”


    “我好像永遠都是這樣的身份。那些遊魂看我也是這種眼神。”沈朝幕說,“從回到家族的那一刻起,我在他們心中就不是真的活著。所以,今天您是為了確認我的態度來的嗎。”


    “不,主要是談心的。咱倆好多年都沒有好好談一談了,上一次應該是五年前了。”


    “是的,您當時喝醉了酒。”


    “畢竟那天懸崖邊的月亮太好看了,怎麽能讓人不多喝幾口呢。”沈華彈彈煙灰,“這些話是我以個人的身份和你說的,我也懷疑過高風計劃。”


    沈朝幕愣了愣。


    沈華說:“理由很簡單,就是我們不該再把更多的人力物力,投入到一個虛無縹緲的計劃中了。幽靈鯨的那一次隻是巧合,我們還不知道,為什麽隻有沈杏能和它溝通。再之後的兩位龍王,缺少了王座感應的我們也找不到蹤跡。可以預料到,之後肯定又是很多年的負擔。”


    他繼續說:“一直以來我們都在觀察晚輩,直到其中的佼佼者被選中,確定了對家族的忠心後才能知曉高風計劃。之後是無止境的循環,他們在追獵異獸、尋找王座,然後懷著這個計劃死去。”


    “這變成了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投入的卻是真金白銀。”


    沈朝幕默默聽著。


    沈華則是咳嗽了幾聲,白氣湧到了深夜的空氣中,才繼續講。


    “但是,我並不能說這個計劃錯了。”


    “你我都無法想象出,剛剛開辟星海時人類麵臨的局勢。麵對天生有精神力的異獸,我們的劣勢實在太明顯了。有無數的勇士為此獻出了生命,才謀得一席生存之地。”


    “那個時候對異獸的憎惡是理所當然的,畢竟,我們不能有無謂的同情,這隻會害死更多的人。時間非常緊迫,逼著他們不斷獵殺不斷前進,我們沒辦法拿正常的善惡觀,去衡量那時的一切事情。”


    “所以他們迫切期待著高風計劃,也期待著,王座這種對異獸影響巨大的存在,能夠被掌控住。”


    “憎惡就這樣一點點被傳遞下來,直到今天,我們還是與異獸有著諸多糾紛。”


    “我當然也遇到過善良的異獸,但大部分時候,我們並沒有這個機會去分辨。或許稍加心軟,最後被屠殺的就是我們。拿人命的豪賭,誰又敢下注呢。”


    “所以啊朝幕,我還是希望,你能再多考慮一下。”


    沈朝幕沉默片刻。


    橘紅色的煙頭在風中燃燒,微微顫抖。


    然後他說:“想要拿到王座,最初的目的,不是那個‘全民精神力覺醒計劃’麽。”


    “對。”


    當時,隻有寥寥數人才能擁有精神力、擁有和異獸抗衡的能力。


    於是他們想要實現,一個所有人都擁有精神力的時代。


    “但是,”沈朝幕輕聲說,“到後來,即便是沒有王座的力量,所有人不都也擁有了精神力麽。”


    他繼續說:“還有很多事情也是這樣,比如說,聯盟曾試圖竊取過矮人機械的核心機密,最後沒能成功,但數年過去,我們依舊是擁有了自己的強大艦隊,在星海裏所向披靡。這種事情確實有捷徑,但即便是不走捷徑,我們也能開辟出自己的天地。”


    “所以,全民精神力覺醒與其說是一個奇跡,倒不如說,是我們適應了這片遼闊的虛空,發掘了未知的潛能。”


    “歸根結底,我們根本不需要這樣的力量,不是麽?”


    “宇宙不會偏心任何的物種,異獸也好人類也好,我們都是它的孩子。總有一天,我們能找到與彼此和平共處的方式。”


    沈華沉默了很久。


    然後他道:“我不能全部認同你的觀點。”他歎了口氣,“但我知道你的想法了,很厲害。你和沈杏一樣,都是和我們完全不同的人。”


    他拍了拍沈朝幕的肩:“我不會再和你談這個話題了,你自己考慮清楚就好。我不能保證之後,聯盟會對你倆有什麽反應,但我會盡量調和關係的。”


    “……謝謝。”


    “不管怎麽樣,小心一點。現在回去找你的小男友吧,”沈華笑說,“我原來還以為你會單身一輩子呢。”


    沈朝幕:“……”


    “說起這個你可能不記得了,小時候家裏訓練,不是有哪家的小姑娘過來體驗了麽。人家明顯是看上你了,其他人都不看,就幹盯著你揮光劍。等到好不容易提著裙子上去,問你能不能教她一點技巧,你給別人一木劍砸頭上,打哭了。”


    沈朝幕:“……有這麽一回事嗎?”


    “可多了,”沈華說,“三天三夜都講不完。難得有人能包容你的臭德行,快走吧。”


    他彈了彈煙灰,又說:“想以前出海,身邊都是驚濤駭浪,暗潮鯊魚圍聚在我身邊,但我半點恐都不覺得害怕。等到風暴平靜下來,我一個人劃著小破船回到島上,剛好看到了一道彩虹。”


    “那天的風可吹得真是舒服,我就想著,這整個世界都會是我的。”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煙,感歎道:“果然是年輕的味道啊。”


    沈朝幕回去的時候,龍拾雨正在打鬥地主——但明顯是心不在焉的。


    屋內又淡淡的焦味,還沒等沈朝幕弄清楚情況,就看見龍拾雨眼前一亮:“我剛剛又去了王座那個空間,這次,終於有異獸回應我了。”


    “是麽,”沈朝幕坐在他身邊,笑說,“那之後肯定會更順利。是哪個異獸回應你了?”


    話音剛落,廚房裏就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還有明顯的異獸氣息。


    龍拾雨心虛說:“就是,好像、好像出了一點點意外。”


    沈朝幕走去廚房,看到幾隻戴著高帽子的猴子在上躥下跳,地上還有很多……馬戲團的彩帶?


    身著彩色戲服的男人臉色慘白,正在專心盯著一鍋燒糊了的牛奶,好像在認真思考發生了什麽事情。


    沈朝幕:“……”


    沈朝幕:“…………”


    他就走了不到二十分鍾,龍拾雨把維爾潘給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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