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拾雨眨了眨眼睛:“我不知道你們是怎麽劃分的呀。”


    這個回答倒是在沈朝幕的意料之中。


    但他這次沒有打算到此為止,當時忙亂間雖然他隻瞥見了那帳篷裏一眼,但也看到了被龍息摧毀過的痕跡——那種力道再怎麽樣,都不能用五代開外來解釋了。


    龍類的血統劃分自從被提出來後,就不斷被完善,近幾十年穩定下來後,這次也許又會是一次改變。


    他也是時候回一次沈家了。那裏有著關於龍類最完善的資料,也有數位長輩在那。


    說不定,能問到沒有精神力的龍類是怎麽回事。


    沈朝幕一路帶著龍拾雨往北城的殘骸那走去,有些糾結。


    如果龍拾雨不是五代開外的龍,就絕不是人畜無害的那種了,戰鬥力最少也是個普通的異獸,而最重要的是血液中絕對流淌了殘暴、好鬥與征服欲。這種存在對於沈家來說,是不能被允許存在的。


    這是獵龍家族的原則問題。


    他回頭看了一眼龍拾雨。龍拾雨見到他望過來,加快幾步跟在他的身邊,指著路邊的棉花糖:“我想吃那個……”


    “吃了會蛀牙的。”


    “……”


    “別嚶別嚶,我給你買。”沈朝幕及時打斷龍拾雨的技能蓄力,過去買了棉花糖給他。


    龍拾雨拿著棉花糖,吃的時候臉上還沾了幾縷白色糖絲。


    一頭傻龍,一頭開心的傻龍。怎麽看上去都和什麽好鬥殘暴沒半點關係。


    沈朝幕又想起他很早前糾結過的問題,和龍拾雨說:“你被人捉住了,怎麽就不會跑呢?”


    他把龍拾雨帶在身邊那麽久了,龍拾雨每天就知道吃吃喝喝玩玩,逃跑的念頭都沒動過的。


    樂不思蜀不過如此。


    龍拾雨說:“要恰飯的嘛。”


    沈朝幕再次意識到了自己的工具人地位:“……”


    “而且,”龍拾雨衝他彎起眼睛,“我很喜歡你啊。”


    沈朝幕咳嗽一聲,迅速接受了自己工具人的身份。


    又走了五六分鍾,終於遠遠能看到上城墜落的殘骸。


    本來那塊城區正好是墜落在下城的北城區的,但空中的半球形屏障阻攔住了。現在出現大條裂痕的屏障正在被搶修,而殘骸順著滑落到了北城區的邊緣。


    那裏半空中拉著黃黑的警戒線,巨大的全息投影懸浮在空中:圓形印章,刀與劍被荊棘簇擁。


    非獵人禁止通行。


    沈朝幕給龍拾雨的終端綁了張卡:“自己在附近吃去。”


    龍拾雨高高興興地走了,特別好打發。


    沈朝幕則邁過粉碎的瓦礫,進到了廢墟之間。


    周圍還能看到馬戲團帳篷的彩色碎片,摻雜了施工區域的各種車輛和機器人——它們都被甩得扭曲殘破了,現場十分猙獰。還好在此前北城區的人已經及時撤離,沒有任何傷亡。


    進去後,他見到的第一撥人是白依依。


    數日未見,這獸族的白鹿公主還是一副優雅模樣,頭上的桂冠耀眼,身邊跟著幾個稽查部獵人。


    他們都裝作之前的交手從未存在過。


    見到沈朝幕,白依依笑了:“哎呀,這次你可是立大功了,隻不過……”她話鋒一轉,“擅自離開崗位自己去解決異獸,是不是有些太急功近利了點呢?我可是聽說,有好幾個協會裏的老前輩準備拿這件事情來說事了。”


    “那就讓他們說吧。”沈朝幕沒打算和她寒暄,直接從她身邊走過,“該有的處罰我不會逃的。”


    身後傳來白依依的輕笑:“哦對了,這次秋首席也來了。諾,就在前頭那呢。”


    果然在墜落廢墟的最中央,沈朝幕看到一個五六十歲的女人,身著略寬鬆的灰色戰術服,在一群獵人的簇擁下站在廢墟中。她的頭發半白了,很簡單地低低束了起來,有些毛躁。


    此時她正彎腰看著地上留下的痕跡——那是之前的戰鬥中,維爾潘的黑色巨鐮留下的一道劃痕。


    見到沈朝幕過來,秋若雯直起身子衝他笑了笑:“小沈來了?”


    她笑的時候眼尾有皺紋,身形也遠稱不上高大健壯,還沒有沈朝幕的肩頭高,看上去是十分親切的長輩。


    時間沒饒過她,但就是這樣一個人,成為了這個異獸暴動的年代獵人協會的定心丸。


    她的意見能極大地影響下一屆首席的評選。


    沈朝幕點頭:“嗯。我還以為您趕不來這裏呢。”


    秋若雯錘了錘後背:“雖然我腰不好了,但是坐個十幾小時的飛行器,也還算撐得住。唉畢竟不比你們這些小年輕。”


    沈朝幕笑了笑。


    他之前出去給龍拾雨買章魚燒那次,就是給協會去做了個戰鬥記錄。但現在秋若雯又問了他一些記錄上沒有的問題,他便一一回答。


    兩人在廢墟中待了大半個小時,邊談邊搜尋著剩下的痕跡。


    “所以,”秋若雯說,“你不知道另一個維爾潘在哪嗎?”


    “不,我完全沒有見到。不排除他根本不在這片區域。”


    秋若雯若有所思。


    現場被摧毀得厲害,許多痕跡都完全消失了。他們甚至沒有找到維爾潘的屍體,隻找到了他斷裂的一隻巨鐮,還有用異獸語言寫下的、一些晦澀難懂的文字。


    那些文字已經交給專家去分析。


    沈朝幕說:“我確定當時貫穿了他的心髒,按照常理來說,他是沒有生還的可能性的。但那個時候,我沒有足夠的時間確認獵殺成功。”


    “為什麽沒有時間呢?”秋若雯踢了踢腳邊的一個小石子。


    沈朝幕大可以說,因為掘地龍和夜行鬼開始暴亂,所以他才沒有充足的時間確認擊殺。但他從來不是那種喜歡隱瞞的人,直接道:“因為我當時趕著去找一個非協會內的朋友。他也在封鎖區域內。”


    那顆石子沿著廢墟滾落下去,秋若雯說:“是那個叫拾雨的小年輕嗎?我有聽說過他。”


    “是的。”


    “他是你帶進區域內的麽?”


    “不是。”沈朝幕頓了頓,實在沒把龍拾雨是來吃夜宵的事情說出口。


    秋若雯點頭:“行,我知道了。”她頓了頓又說,“你這次擊殺——也有可能隻是擊退,能記一次大功。但你是擅自行動的,這一點會讓評估的走向變得不同。你隻是證明了自己是個足夠強大的獵人,卻不是一個合格的指揮者。”


    “嗯。”沈朝幕沒什麽表情,並不在意。


    秋若雯於是笑了:“每次看到你這樣子,總會讓我覺得你其實根本就不想當首席。”


    “您說笑了。”沈朝幕說,“我隻是覺得即便我無緣這一屆首席,那麽下一屆也必然是我的。所以早晚我並不大介意。畢竟,協會再難遇到一個我這樣的天才。”


    秋若雯一愣,然後大笑:“你還是很有我當年風範的啊我就喜歡你這股勁兒”她收斂一下笑意,“不過這裏不用你操心,痕跡已經找得差不都了,累了的話回去睡一覺吧,你應該還沒休息幾個小時。放心,有我在什麽蛛絲馬跡都不會漏下的。”


    沈朝幕點頭。


    準備離開時,他的終端收到了一條信息,是同樣在卡珊德的沈家人給他發的。


    剛剛好,問他要不要回家裏一趟。


    沈朝幕想了想,回複到:“那就一起走吧。”他還是很在意那龍息。


    回沈家不遠也不近,路上還是要花個近十小時的。他又發消息和龍拾雨、方慶他們講了一聲,說今晚他可能不回來了。


    在他身後,秋若雯仍是在廢墟中隨意走著。


    這裏已經被摧毀得不成樣子了,看不出有更多的線索。


    她準備跟著調查隊離開,卻在經過一個角落時突然停下腳步。


    她蹲了下來,精神力附著在手中,一舉把那塊殘破的巨石翻了過來——


    這石頭是上城承重用的特殊材料,比尋常的建築材料要堅硬數十倍。在旁人眼中這石頭隻是單純因為墜落裂開,但秋若雯何其老練。與其說是因為墜落,倒不如說是……被一隻猙獰的利爪直接抓碎了。


    幹脆、利落而輕鬆。


    普通異獸可沒有這種力量,而且維爾潘應該是沒有利爪的。


    秋若雯眯了咪眼睛。


    旁邊的獵人問:“首席,這裏是有什麽情況嗎?”


    “沒有,走吧。”秋若雯站起身,拍了拍戰術服上的灰,高聲衝在場的其他獵人說,“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我請客,想去哪裏吃盡管說”


    ……


    飛行器掠過層雲,土褐色的土地在腳下飛速掠過,朝著卡珊德以南的方向飛去。


    沈朝幕在飛行器上小睡了一會,等再睜開眼睛時,一片深藍色的海呈現在眼前。海濤洶湧,白色的飛鳥掠過晴空,更遠處能看見歡呼的鯨群。


    很快海天盡頭出現了一個島嶼。


    此時已近黃昏,島嶼邊緣是鋒利而高大的礁石,在夕陽餘暉中的剪影沉默,如犬牙般猙獰,切開了呼嘯而來的鹹味海風。


    這裏的海潮洶湧,暗潮凶險,被聯盟判定為不能輕易通行的危險海域。隻是敢於屠龍的人明顯不能用常理判斷,無數屠龍前輩們平生最愛開著破爛小快艇出航去捕魚,享受原始的打獵趣味,發動機壞了就靠一個小木槳強行劃回來,在數米高的波浪中那種。


    環繞著島嶼,在不同方向共有六個古老的眺望塔,黑灰色的外表爬滿貝殼類,頂樓則是獵獵作響的黑紅旗幟,上頭背生雙翼的雄獅與惡龍搏殺。


    每到晚上全息的屏障會在燈塔周身升起,為守夜人遮蔽風寒,而它們耀眼的光穿越這起霧海麵。


    和古早的時候不同,它們不是為了給船隻指引方向,而是恐嚇驅逐海中的異獸,叫它們不敢輕易來襲擊環島的無形屏障。每個沈家的孩子都守過夜,倒不是真的讓他們防備什麽,畢竟已經很多年沒有海中異獸來襲了,而是讓他們好好鍛煉一下膽量,提前適應獨自追獵的孤單感。


    走下飛行器,無名的花草在沈朝幕腳邊搖擺,樹海在風中搖擺。


    往島嶼的高山上望去,風格古早的屋頂是深藍與黑色的交織。一道被人踩出的小路通往那個方向,隨後是有著不少缺口的石階。


    自從龍類大幅減少,甚至再也沒出現後,沈家大部分人都在星海各地成家立業,這個最古早的家族領域反而少有人回來。


    沈朝幕順著石階一路向上,接近房屋時見到了幾個家中的前輩。


    他們年紀都很大了,在這座島上才住著習慣,見到沈朝幕都有些驚訝,沈朝幕隻是簡單點頭道:“任務剛結束。”


    他沒有在住房這邊停留太久,繼續往山巔走去。


    周圍隻有海濤的聲音,山巔有著一個巨大的建築。


    那建築是巨大的殿堂,背靠夕陽顯得高大到了恐怖的地步。外頭牆麵、柱身上的華美浮雕也是諸多勇士與惡龍搏殺的場景。


    沈朝幕走入其中。


    裏頭是昏暗且冰冷的,油燈便無聲地出現在他身邊燃燒著,映亮了這個空曠而高大的空間,沿路擺放著各種英雄的半身雕像和記錄他們生平的石板。


    這裏專門為了紀念屠龍的前輩們而建造,沒有科技的存在,一切都是最原始的狀態。


    沈朝幕沒有去點亮燭台,一路走過這些雕像來到最盡頭——


    那裏是堅實的牆壁,上頭浮雕是一個男人怒目圓睜,死死掐住惡龍的脖子,一個女人則騎在它的身上,手臂上的肌肉線條繃緊,高高揚起手中的獵龍長槍。


    金色光絮飛舞在空中,把這厚實的暗門緩緩推開了。


    裏頭像是一個巨大的審判庭,他身處最底部,抬頭就能看見一排排環形的座位。這樣看上去壓迫感十足,像是很快就有無數人要落座,全部眼神都牢牢落在他的身上。


    地上有一個詭異的煉金陣法。


    油燈的光輝照了上去,似乎有什麽東西被驚擾了,空中開始出現精神力的波動。


    剛開始還是很細微的波動,然而數秒鍾後,整個空間都像是有精神力在狂舞


    油燈照亮的景象變了,座位上出現了一個個人影——他們的麵容不甚清晰,隻是精神力凝聚出的一個幻影。


    若此時有旁人在此,肯定會驚訝到說不出話來:這些盡是曆史上赫赫有名的屠龍英雄。


    最早屠龍家族並不止沈家,近十個天賦異稟的家族聯合在一起,獵人協會成立之前他們就已經在星海消滅龍類,誅殺異獸,為人類謀取一片生存之地。


    後來時過境遷,有些家族失傳了屠龍之技,有些家族自身已經沒落了。到如今,還堅守在這條戰線上的隻有沈家。


    此時坐在座位上的人來自不同的家族。


    他們肉身早已死去,沒有人知道,龍類的煉金秘法令他們得以留存下強大的精神力。


    這殿堂前半部分是他們的雕像是他們的生平,後半部分則是他們的墳墓他們的牢籠——永遠無法離開也無法與血脈之外的人交流。


    屠龍,卻用著龍類的知識使自己長存。


    坐在最前端的男人開口,聲音縹緲得像個幻影:“你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


    “我是回來找資料的。”沈朝幕說。


    “王座如何?”


    “沒有什麽線索。”


    對方的語氣格外嚴肅:“你要時刻記得,必須把阿卡薩摩趕下王座。王座絕不能再坐上任何異獸,隻有這樣才是永遠的和平。”然而很快,他的目光中又帶上了欣賞和疼愛,“你是我們最驕傲的孩子,如果是你的話肯定能夠做到的——終結這個可怕的異獸王朝。我們的希望都在你的身上了。”


    “……”沈朝幕岔開了話題,“我這次來是想找關於龍類血統的古籍。”


    話音剛落,幾道精神體飛了起來,在這大廳最頂端的懸掛書架上翻閱,轉眼就拿下了數十本厚重的書籍下來,放在沈朝幕麵前。


    這些是家族留下的典籍,在這星海找不到第二處有這些特別的知識。


    沈朝幕用精神力托起那些書籍。這近十個家族留下的資料量很大,有許多已經錄入了終端中,但還有不少漏網之魚,比如眼前的這些。


    他把手中的所有資料用終端掃描了一遍,便把書遞還給那些精神體。


    臨走前,身後那精神體又開口了:“沈朝幕,你是我們的驕傲。”


    “我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凱旋。”


    沈朝幕沒有回答,也沒有按照計劃般問出,他們有沒有聽聞過沒有精神力的龍類。走出大廳時,隻有他回蕩著的低沉腳步聲。


    出去這殿堂,外頭那夕日已經徹底沉沒,隻有盡頭一點暗紅色如血的光芒。


    沈朝幕站在風中。


    他年幼有很長的時間生活在這島上。他還記得在燈塔上守夜時的孤單感,放眼望去都是海都是天,放聲大喊也不會有人聽見。


    他不喜歡回來這裏。


    本來以往來說,這還隻是淡淡的厭惡感,沒有太大的所謂,但現在不知為何,在飛速消逝的天光中它發展成了一種強烈的意願。


    他本來打算在這裏住一晚再回卡珊德,現在卻完全不想在這裏待下去了。


    他想回去。


    畢竟家裏還有一頭傻龍呢,也不知道他今天吃夜宵沒有。


    於是半小時後飛行器起飛,掠過漆黑的海麵,朝向卡珊德的方向。


    數小時後,卡珊德的燈火出現在視野內。


    等沈朝幕到旅館門口時已經是淩晨兩三點了。他小聲地推開了門——


    沙發上是一隻睡得四仰八合的龍拾雨,右腳搭在沙發背上,頭觸碰著地板。


    沈朝幕:“……”


    他上去把龍拾雨的腦袋托回沙發上放著,龍拾雨睜開了眼睛驚喜說:“你回來了……”含糊了幾聲又瞬間睡過去了。


    沈朝幕心情不禁好了許多,舒展了眉眼。


    他接著又把龍拾雨的右腳揪下來放好,給他蓋了層小毯子。


    沈朝幕很久沒休息了,此刻卻睡意全無,坐在沙發邊緣打開了終端,在黑暗中一點點翻看那些古籍。


    他還記得當時,一瞥間帳篷內龍息灼燒後的模樣,以此大概能判斷出龍息的強度——盡管他不知道,那是不是龍息爆發的最中心。


    一行行字掠過眼底。龍拾雨又在他身後含糊講了什麽,好像是什麽“公主”什麽“優秀惡龍”之類的東西,還笑了幾聲,一條大尾巴軟綿綿地繞過來,搭在了他的腿上。


    在數小時的查閱後,沈朝幕終於找到了所有相關的記載:也曾有精神力弱到微不可察的龍類,龍息的強度還算高,接近他那天看到的。


    這些都是很特別的個例,但全部、全部、全部都是五代以上的龍類了。


    不論實力不論年齡,無數經曆證明了他們的基因扭曲而凶殘,潛在的威脅性完全不同,即便是弱小的五代龍也是必須獵殺的目標。


    這結果雖說早有預料,甚至並不意外……


    屏幕燈光照亮了沈朝幕麵無表情的臉。


    然後下秒他被睡夢中的龍拾雨一腳踹下了沙發,好像還含糊罵了一句:“壞公主”


    沈朝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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