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舟認為,自己和祝衍實在太沒緣分了,幾次三番明明差點能打個照麵,可總是錯過。


    上元夜燈會他莫名其妙斷了片,錯過;白水鎮那次自己又身在千裏之外的巫南國,錯過;如今到了祝衍的老巢血謠宮,卻被告知一年多前祝衍已經消失了。


    也差不多是同一時刻,荊舟意識到祁決夢話裏的阿衍前輩,或許就是…!


    祝衍。


    荊舟扶額,原來祁決的白月光是一位上古凶獸。


    心情極度複雜。


    他從未想過自己的情敵竟是凶獸,還是這種活了幾千年的老凶獸。


    不過聽聞祝衍化人形是位風華獨絕的風流美男子,雖然世間沒有畫像證明這個傳聞的真實性,但流傳了千年,不可能空穴來風,定有他的道理。


    祁決大抵也和他一樣,是個看臉的。


    荊舟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他清楚自己長得算是很不錯,就不曉得比起祝衍來差幾分。


    算了,想這些有什麽用呢?犯不著和凶獸比美。


    在鬱辭的悉心照料下,被喂了一年毒的荊舟竟在七日內痊愈,一身修為得以保住。


    自荊舟提醒以來,鬱辭一直在整個鬼域搜索祁決的行蹤,可七日過後一點線索沒有。


    就在毫無頭緒之時,鬼主新娶了人界道長作為夫人的流言在整個鬼域傳開了。


    那日荊舟被撿回血謠宮的事,鬼界皆知,可他非但沒被鬼主做成修煉原料,還日日住在鬼主的寢宮,鬼主為了給他治療幾乎形影不離的照料。


    如果兩人沒有點這啥那啥,說出來誰信?他們鬼主八成是看上這位人類道長,留著暖床了。


    這樣的謠言荊舟都能聽得到,鬱辭自然更早曉得。


    可鬱辭非但一點不避嫌,反而來得更勤快。


    “我認為,這些流言很有必要,”鬱辭分明已經紅了臉,卻還忍住一本正經的分析著,“祁決不是同荊前輩結了道侶嗎?他也知道鬼域除了前輩你,沒有第二個人類修士,我把前輩收入寢宮的消息一旦傳開,他可能會自亂陣腳,說不定就親自找上門來了。”


    荊舟沒想到鬱辭還有這等深沉心思,笑:“可以一試,但我能不能作為餌釣到祁決,還真不好說。”


    鬱辭看著他沒言語,荊舟繼續道:“他可能隻把我當做棋子,如今利用我達到目的回到鬼域,我就失去了價值,他也沒必要為我自亂陣腳。”


    鬱辭垂下眸子,不去看荊舟:“那荊前輩呢?”


    “什麽?”


    “你對祁決現在是…什麽打算?”


    鬱辭猶豫了好久,終於鼓起勇氣把這話問出了口。


    荊舟想也不想,直接笑了:“我能有什麽打算,順其自然唄。”


    他還能強行將這個小混賬從心裏趕出去還是怎麽的?他一時半會也沒辦法。


    鬱辭從他神情言語裏大致懂了,神色暗淡了下來:“總之,現在暫時隻有這一個法子,就委屈荊前輩忍一忍流言了,不試試怎麽知道有沒有用。”


    荊舟知鬱辭被係統強行按頭對自己有了好感,雖然此次穿書是為了攻略鬱辭治愈厭食症,可經曆了祁決那一遭,他心裏已經有了對方的位置,又見真正的鬱辭是張白紙,荊舟實在不願違心下手。


    於是他有一說一,十分直白:“說什麽忍,我又沒什麽吃虧的,也希望鬱公子別往心裏去。”


    鬱辭驀的抬頭,有些慌張窘迫的看向荊舟。


    荊舟朝他溫和又坦蕩的笑笑:“別當真,我不值得。”


    鬱辭的臉刷的一下全紅了,紅了又青,尷尬的笑了笑:“我這麽…明顯的嗎?前輩看出來了。”


    自己的心思被當事人戳破,鬱辭坐立不安,絞著手:“對不起,我也不知道怎麽回事…”


    鬱辭不知道,荊舟卻清楚得很,這些好感都是強加的,鬱辭很無辜,可他也沒辦法解釋。


    荊舟隻得不在意的笑笑:“對不起什麽?又不是丟人的事。”


    他看了眼被刷得很高的好感度,心裏有些疑惑,這數值在鬱辭這這麽明顯,為何對祁決卻…?


    難不成那小兔崽子也…荊舟在心裏搖了搖頭,對於那個混賬東西,他不敢做假設。


    “鬱公子,這件事你不要多想,順其自然便好,剩下的交給我吧。”


    荊舟擱下這句話,鬱辭有些不明所以,卻也含含糊糊應下了。


    其實荊舟在考慮如何把好感係統解綁了,實在不行,把係統炸了也好。


    鬱辭正要離開,突然回過頭道:“那,我還能照常來前輩這兒吧?”


    頓了頓又補充道:“前輩的傷還沒好全,我怕出什麽岔子所以…”


    他越說聲音越低,連他自己都覺得解釋得蒼白無力,反倒是荊舟揚起唇角:“好啊,血謠宮無聊,你來我也開心。”


    他笑咧咧的,給對方找了台階下。


    鬱辭顯然鬆了口氣,答了聲好就開門離開了。


    等在門口的鬼主護法朝屋裏冷冷的看了眼,眼風寒如冰刀,簡直要將荊舟削成人彘。


    這位鬼主護法擁有極高的戰力值,成日一言不發護鬱辭左右,像個小尾巴。


    鬱辭喚他阿畢,是大半年前從萬鬼窟撿回來的小鬼崽子,是個啞巴,但忠心耿耿,荊舟猜測這小鬼崽子大抵是喜歡鬱辭的。


    這個阿畢實在憋屈,想讓荊舟徹底從鬼主視線裏消失,可奈何鬼主見了荊舟就跟丟了魂似的,他隻能恨得磨磨牙。


    荊舟無可奈何的笑笑,喜歡這種東西,可真要命。


    鬼域沒有晝夜更替,時間流逝很容易混淆,於是常年有一個打更的鬼,左手提著一隻人頭骨,右手拎著一根肋骨,就像老僧敲木魚般用肋骨敲頭骨,每個時辰巡街一路敲打。


    真正置身鬼域,荊舟發現並非外界所想群魔亂舞的地獄,除了沒有日月更替、沒有四季輪轉、眾鬼脾氣暴躁一言不合鬥毆蠶食外,大多數時候和人界區別不大,特別是血謠宮內,雖因祁決的喜好上上下下一片詭異的紅,卻也仿造人間園林建了許多別致的亭台樓閣。


    宮內各處曲折遊廊相接,奇花爍灼,異木繁茂,人界難得一見的鬼藤草纏繞於雕飾了百鬼圖的廊簷楣柱上,海象紫的藤蔓裏開出成片煙紅的花,花敗後是串串夾竹紅的漿果,隨風搖曳十分誘人。


    一帶流水沿著回廊匯入園中魚池,一路潺潺,隻不過溪中流的是嫣紅的血水,池中養的是吃肉的食人魚。


    整個血謠宮就如祁決本人,賞心悅目,卻是致命劇毒。


    雖是第一次來鬼域,荊舟卻對血謠宮的一草一木有種模糊又微妙的熟悉感。


    他腦海中沒有明確的地圖,卻又似在此生活了多年,身體早記住了各條道路能通向何處。


    有好幾次他循著感覺走,路的盡頭是一片渺無人跡的血竹林,林中有一汪池水,不同於血謠宮別處,這汪池水呈碧藍色,水涼透骨清澈見底,池中盛放著比人還高的紅蓮,雲蒸霧繞,有若仙境。


    每次荊舟走到池畔,總覺得內心格外安定放鬆,不知不覺就會想待很久,這一次他在蓮池畔的青石上入定調息,竟然迷糊起來。


    迷迷糊糊間他突然發燒般渾身發燙,身體似乎遵循著什麽記憶,直接褪了衣衫鬆了頭發,鬼使神差走進蓮池深處降溫。


    可他泡了良久,身體溫度非但沒降下來,尾椎骨的痛感卻越發分明,荊舟朝身後摸了摸,心中猛地一跳,竟是摸到了一團毛絨絨的事物。


    他心髒狂跳,似預感到什麽臉色驟變,仿佛隻要一回頭,那些隔著窗戶紙的真相就要水落而出一樣…


    就在這時,池畔一聲水響,有人跳入蓮池朝他遊了過來,因為水霧太大,他沒看清來人的臉。


    直到那個人潛在水底摟住他的腰,手還不安分的一把拽住那團毛絨絨的事物,荊舟臉上蹭的紅了起來,耳朵尖也浮了一層淡粉,過電般的感覺從尾椎骨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熱得要沸騰了——


    “你的尾巴真這麽敏感,碰不得麽?”


    那人從水中探出臉,一頭墨發濕漉漉的貼在瓷白的肌膚上,狹長的眼尾微微上挑,殘了抹淺淡的紅。


    他眼裏含著笑,也有那麽一點持寵而嬌的撒野意味,拽著荊舟的尾巴不放,不知是挑逗還是捋毛——


    “碰的話,會怎樣?嗯?”


    荊舟與他視線相觸,心髒狂跳。


    這是鬼主祁決的臉,鬼主祁決的魂!


    “荊前輩!荊前輩!”


    荊舟驀然睜開眼,對上同樣一張臉,卻是鬱辭的視線,他滿臉焦急擔憂:“前輩氣脈紊亂,差點走火入魔,怎麽回事?”


    荊舟這才恍惚回過神,方才竟是被心魔入侵,差點入了魔障,好險。


    祁決是夢,尾巴也是夢。


    “沒事,做了噩夢…”


    “此處是祝衍棲息之地,瘴氣濃重,荊前輩重傷方愈,還是少來為妙。”


    “嗯,我大意了。”


    原來竟是祝衍的棲身之所麽?所以自己方才夢到長尾巴,難道是因為身處此地,入夢成了祝衍?


    太荒謬了…


    更荒謬的是,荊舟的肚子突然不合時宜的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自從祁決爆馬後,他就再沒有吃過一口食物,早餓得天昏地暗。


    空氣一下子陷入尷尬,鬱辭突然笑了:“血謠宮來了新廚子,據說手藝十分好,荊前輩要不要試試?”


    他說得輕巧,其實這廚子是費盡心思找來的。這段時日鬱辭也發現荊舟無法進食的毛病,一直將這事擱在心頭,在鬼域尋遍廚子,希望能合荊舟心意。


    荊舟早已不抱希望,但看對方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模樣,不忍心反駁:“好啊,說不定鬼域的廚子正合口味。”


    鬱辭笑:“先前祁決時常下廚吧?”


    荊舟如實答道:“一日三餐從不耽擱。”


    鬱辭臉上還是笑,眼神卻明顯暗了暗。


    荊舟不甚在意的撇了撇嘴,補充道:“惦記著給我下毒呢。”


    鬱辭:“……”


    走近飯廳,荊舟聞到濃鬱的飯菜香,立刻食指大動,肚子叫喚得更厲害了。


    這位新廚子準備的菜品不多,糖醋小排,炸茄盒,燉蹄子,炒芥藍。


    都是極家常簡單的菜,味道卻十分勾人。


    荊舟看著眼前色香味俱全的飯菜,臉色微變,一旁的鬱辭完全沒意識到不對勁:“荊前輩可以試試,今晚的菜能不能入口。”


    荊舟還未及回答,侍女端來最後一道蓮藕湯,隻得一碗,端端正正的放在荊舟麵前。


    湯質澄澈,熱氣騰騰,脆嫩水靈的藕片浸泡在湯裏,幾顆圓潤的蓮子沉在碗底,十足誘人。


    荊舟下意識滑了滑喉結。


    當他的視線從藕湯移到侍女骨節分明的手,修長的手指比湯中蓮藕更白淨,他心中狠狠一跳,抬頭的瞬間與那雙盈著笑的視線撞在一起。


    時間凝固了。


    那雙眼睛的笑意更濃,聲音低且柔,拂過耳邊似情話:“藕湯加了蓮子,舟哥哥可以嚐一嚐,藕斷絲連的滋味,是甜還是苦?”


    荊舟心跳停止,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你到底是來了。”


    “這不是,怕舟哥哥餓著啊,”他居高臨下的望著荊舟,笑意凝固在唇角,“畢竟你,隻吃得下我做的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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