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玄寂山時天已蒙蒙亮,荊舟直返海棠塢,戚無所則回溪午舍。


    山裏晨霧彌漫,溪午舍的竹舍裏點著燈,在熹微的晨光裏搖搖晃晃的。


    戚無所心裏默默歎了口氣,推門,果見戚無謂點著一盞小油燈,拿著他那一套鑷子鉗子不知在搗鼓什麽,戚無謂聽到門響,總是麵無表情的臉浮起一絲笑意:“哥,早。”


    “你也知道早呢?”


    “知道。”


    “怎麽一宿沒睡?”


    “哥也沒睡。”


    “你和我比嗎?我同師尊去魂獵。”


    “嗯,我等哥。”


    私底下,戚無謂不喜叫戚無所師兄,直接叫哥。


    戚無所一下子沒了脾氣,苦笑:“別找借口,肯定是又看什麽話本,玩手工不樂意睡。”


    戚無謂也不反駁,隻繼續埋頭打磨手中那枚耳釘。


    “在做什麽?”


    戚無所走近,戚無謂忙用手遮住未打磨完成的耳釘:“哥你先別看,弄好了再看。”


    “送我的?”


    “嗯。”


    戚無所嘖了嘖,苦笑著扭過頭:“不看就不看,你病剛穩定點,早些睡吧。”


    “嗯,弄完就睡。”


    “要多久?”


    “快了,半個時辰。”


    “行,那我陪你,”戚無所在一旁坐下,背對著他弄自己的胭脂水粉,“放心,不偷看。”


    戚無謂嗯了嗯,將紅珊石打磨得瑩潤透亮。


    半個時辰過去,天已經涼透,日光透過窗格,落在戚無謂手中的紅珊石耳釘上,泛著溫潤清淡的光澤。


    “哥,好了。”


    戚無所轉過頭,戚無謂又握拳遮住,神秘兮兮的。


    “這還不給我看?”


    戚無謂笑了,小心翼翼的放開拳頭:“不知道哥喜不喜歡。”


    紅珊石被打磨成簡單的圓珠子,精致小巧的一顆,托在無謂掌心裏,卻別有一番令人賞心悅目的珍重。


    石子溫潤的光澤,也在戚無所麵上映出淡淡的嫣紅。


    見戚無所沒回答,戚無謂有些慌了:“哥…不喜歡麽?”


    “喜歡,”戚無所笑,眼裏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傷,“很喜歡的。”


    戚無謂這才笑了,很難得的眼裏都是笑意。


    “哥喜歡簡單好看的東西,所以我就朝簡單了做。”


    頓了頓,他又像小犬一樣,期待又怯怯的望向戚無所:“我給你戴上?”


    戚無所卻沉吟片刻,才道了聲:“好啊。”


    戚無謂迫不及待又溫柔仔細的撩開哥哥垂下的頭發,替他將耳釘戴在右耳上。


    戚無所任他動作,整個人看起來比平日裏局促了許多,興許是紅耳釘映襯,一張瓷白的臉也微微泛著紅暈,他和戚無謂一樣高,此刻微微偏著頭:“為何想到送這個?”


    “讓旁人好區分我們。”


    他們是雙生子,身高臉蛋一模一樣,但卻是截然不同的神態風骨,其實根本無需外物加持也很好區分。


    戚無所嘖了嘖:“我可不信。”


    說著,他的視線又轉到戚無謂的工作台上,發現一對未打磨完成的玉佩。


    “這又是什麽?”


    “欸,哥你別亂看。”


    “可我都看見了,說說。”


    “血玉佩,你我一人一半。”


    “為何突然做這個?”


    “怕走散。”


    戚無謂輕描淡寫的說了一句,後退一步細細看戴上紅珊耳釘的哥哥,原本沉寂的心裏忽而生出些許模糊又陌生的歡喜。


    “好端端的,怎麽會走散呢?”


    戚無謂:“聽說有血玉為絆,就算輪回也能相認。”


    聞言,戚無所不響了,隔了許久才道:“做了一輩子兄弟,還不膩啊?”


    “我不膩,”言簡意賅,態度肯定,“哥膩了嗎?”


    戚無所沒回答,沉吟片刻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是你哥哥呢?”


    戚無謂靜靜的看著他的耳釘,看著他:“那不重要。”


    “為什麽?”戚無所眉心微皺,不解的望向戚無謂。


    戚無謂麵上依舊是風輕雲淡的,仿佛世間種種熱鬧爭擾都與他無關,他隻淡淡的笑了笑:“是你就行了。”


    戚無所靜默不語。


    “哥,無論你有什麽計劃,不要拋下我。”


    戚無所繼續不語,過了片刻勾起唇角:“別多想,我能有什麽計劃。”


    說著,他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紅珊石透著微微涼意:“好看嗎?”


    “好看。”


    戚無謂看著哥哥戴上自己親手打磨的耳墜,眼睛都移不開了。


    而戚無所則微偏著頭,看著窗外越來越亮的天。


    十五這日,玄寂城內燈花火樹,一派花團錦簇的熱鬧景象。


    荊舟先前答應了鬱辭逛燈會,又看戚無謂成日悶在屋子裏無聊,而顧成妄總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便提議把三個徒弟都帶出來玩,散散心。


    “真好,我們沾了師娘的光,也能出來放放風。”


    戚無所玩笑著,一手拉著弟弟,一手挽了挽耳邊碎發,那枚紅珊石在夜色裏分外惹眼。


    荊舟笑:“胡說,我平日也沒管過你們。”


    他看到了戚無所的紅珊石,刻意留了神,心想這紅色也很適合鬱辭,有機會,他要和無謂討教一下如何做,自己也給小兔崽子做個類似的。


    鬱辭適合什麽樣的呢?應該比這個更紅更妖一些好…


    就在荊舟認真思考著要給鬱辭親手做個什麽時,顧成妄擠在眾人中艱難的搖著輪椅,他顯然不大適應燈會的熱鬧。


    “師尊,此處人多嘈雜,我們去攬月樓訂個雅間吧。”


    “我想過了,可惜早被定沒了。”


    “……”


    攬月樓乃玄寂城最高樓,是賞燈賞月賞煙火的最佳位置,荊舟大年初一就下山準備預訂雅間,可惜早訂滿了,顧成妄不理人間煙火,哪裏知道這些。


    攬月樓下的長慶街燈火相映人聲鼎沸,各種小吃小玩意攤兒擺滿街兩側,車水馬龍絲樂聲喧。


    荊舟將少年護在身後,避免被熙熙攘攘的行人撞到,少年的目光被沿街各色風燈琉璃燈吸引,荊舟怕人多他被衝散了,索性和無所一般,拉住對方的手腕:“你看燈,我看路。”


    肌膚相觸的瞬間,他的心又不爭氣的砰砰亂跳。


    就在他心神躁動間,少年的腳步頓住了,荊舟順著他視線望去,落在一盞繪有祝衍圖案的細木琉璃燈,荊舟無語,祝衍作為一個反派,周邊未免太受歡迎了。


    剛巧此時幾個逛燈會的姑娘路過,在祝衍琉璃燈攤位前駐足流連。


    “聽說今晚林家還從南域請了馴獸天師,要辦一場祝衍祭,祈求祝衍給玄寂城帶來好運。”


    “祝衍祭?怎麽沒聽說過?”


    “就類似請魂祈福什麽的,據說那位馴獸天師很厲害,能通過血祭與祝衍魂魄進行溝通,還說運氣好的話,能把祝衍的真身請來呢。”


    “那我們一起去看看吧,什麽時候開始?”


    “據說後半夜…”


    聽到幾個姑娘的談話,少年微不可察勾了勾唇:“凶獸祝衍,哪裏是一個旁門左道馴獸天師能請得動的,要真來,整個玄寂城也會淪為它的口糧吧。”


    “沒辦法,比起我們這些正經修道的,那些鴻商富賈更願意相信江湖騙子,讓他們花錢買教訓。”


    先不說上古凶獸祝衍不是尋常人能請得動的,光憑玄寂山鏡湖那一道封印,千萬場血祭都白搭。


    可是一旁的戚無所,麵色卻沉了沉,戚無謂看了他一眼,安安靜靜的沒說話,隻拉了拉哥哥的手。


    “熹兒,祝衍祭你要去看麽?”


    “不去,有什麽好看的。”


    荊舟笑,少年還說了句什麽,可荊舟沒來得及聽清。


    彼時天際炸開一朵煙火,周遭人群躁動喧囂,紛紛抬起頭看向夜空。


    上元節煙火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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