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紅燭高照,屋外雨聲連綿。


    燭火晃了晃,劈啪的落下兩道燭淚,銅鏡中模糊的映了張人麵。


    此人生得骨秀神清,皎皎如玉,隻一張蒼白的臉在滿屋子花團錦簇的紅色映襯下越發清瀲出塵,宛若易碎的瓷人偶。


    這張臉,就算是化成灰他都認識!


    少年眼中滲著寒意,他對著鏡中的自己抬起手,下巴微揚咬緊牙關,五指卡在瓷白的脖子上,越收越緊…直到額角青筋暴起,蒼白的臉泛起病態的紅暈,眼中的寒意也因缺氧化作氤氳的水霧…


    脖子細而脆弱,隻要稍微再使勁,隻要能忍住缺氧的痛苦…呼吸一點點被掐斷,意識出現短暫的空白,鏡中人嘴唇微張,開合的弧度分明寫著求生欲。


    他頓住了,手中的力道漸漸流失,卡在喉結處的手終於滑落,因為缺氧他開始大口大口呼吸,胸口劇烈起伏…


    少年伏在桌案上喘,垂下的雙手握成拳頭。


    喘了片刻,他再次抬起頭,紅著一雙眼凝視鏡中的自己,脖子上已分明印了五道指痕,在瓷白的肌膚上格外觸目驚心。


    他想殺死鏡中這張臉,可他更想活下去。


    畢竟,重生歸來。


    沒有什麽比活著更好了。


    現在的他,是鬱辭,是荊宗主的道侶。


    如此一想,雖然皮囊惡心了些,但事情也變得有意思起來。


    方才是一時衝動…


    他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對著鏡中自己的臉笑容逐漸狠厲,緊接著嘩的一揮手,銅鏡摔落在地,咣當咣當,在淅瀝的初秋雨夜回響。


    那張好看又熟悉的臉消失在眼前,眼不見為淨!


    海棠塢內隻有一間廂房點了燈,暖黃的燈光透過窗紙落在綿延的雨幕中,在回廊盡頭幽幽的晃著。


    荊舟走過回廊,四五間廂房的距離讓他走了快一個世紀。


    在沒有係統劇情提示的狀況下,一路上他設想了各種可能性,這種先婚後愛的套路,一般情況不會讓他在洞房當夜真的洞房,必須經過曲折迂回的單箭頭、雙向暗戀、陰差陽錯誤會再到心意互通,才能直入主題進行生命大和諧。


    思及此他不自覺鬆了口氣,其實想來應該緊張的人不是他,反而是鬱辭。


    荊舟停在他們的婚房前,正要抬手叩門,突然聽到咣當一聲響,他手頓住。


    燭火閃了閃,荊舟的影子也跟著搖了搖。


    屋裏的鬱辭在砸東西?他一下子有些懵,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正猶豫不決間,屋中人看到他停在門外的影子,發話了——


    “荊宗主,請進。”


    荊舟遲疑一瞬,推門而入。


    他低著頭,視線掃過摔在門邊的銅鏡,眼皮跳了跳,躬身撿起:“替你姐姐嫁過來,心裏不好受吧?”


    語氣極自然溫和,甚至摻了點雲淡風輕的笑意,就像長輩安撫初來乍到惶恐不安的晚輩。


    抬眼的瞬間,他借著昏暗的燭火看清了少年人的模樣,果然如他所料,鬱三公子是個瀕臨破碎的病弱美人設定,病骨沉屙,人間絕色,空是這張臉就足以讓見到之人心生憐愛。


    身著大紅喜服的少年麵色一僵,旋即又淡淡的笑了開來,一雙清透的桃花眼微微彎起,側臉好看的輪廓正好落在荊舟眼裏:“荊宗主誤會了,在久霖城沈家,也沒人真的把我當三公子看,與荊宗主結道侶是我自願的,沒有不好受。”


    他把自己說得像個原生家庭不幸福,恨不能早點嫁人的悲慘女主。


    沒料到鬱三公子這麽敢說,荊舟心裏詫異,正尋思著要不要說點什麽,對方又開口了:“隻不過我現在靈脈盡廢,久病纏身,恐怕不方便雙修,荊宗主或許需要多忍耐一段時候。”


    說著,他攏緊衣領,將浮在脖子上的指痕遮住。


    荊舟將他的小動作看在眼裏,理所當然的把攏衣領的動作當做防備。


    這個鬱辭不簡單,看起來病弱其實厲害得很,三言兩語就劃清了彼此界限,清楚明白——我並非不履行作為道侶的義務,隻不過暫時不願意與你雙修而已,你想要上我的床先等著吧。


    如果鬱辭真是個乖巧病弱的小白蓮,荊舟可能會把他當做工具人,自己作為莫得感情的刷好感機器完成任務便可,但現在看來,鬱辭的角色倒比他預想有趣多了。


    荊舟心裏笑,等便等唄,橫豎他也不是很想睡。


    “鬱公子不用擔心,我今晚不睡床,睡地上。”


    “倒也不必,我相信荊宗主為人。”


    荊舟微微挑眉,坦蕩蕩迎向少年略帶挑釁的視線,心中暗笑這家夥嘴上說著相信,言辭眼神裏都是防備試探呢。


    “沒事,我也不習慣與人同睡一榻。”荊舟抿了嘴,唇角似有若無的噙著一抹笑,連帶著眉眼也平添了幾分不正經。


    他很清楚自己的目的,他,要和眼前這個人談戀愛的,並非單刀直入上床。


    荊舟將銅鏡放回桌案,順手拿起桌上冷茶一飲而盡,少年不動聲色在旁看著,突然起身挽了寬大的紅袖,舉著酒盞遞到荊舟眼前。


    “仙門不在乎世俗那一套,以這個代替合巹酒可行?”


    荊舟微愣,少年垂下眸子,視線剛好對上酒盞裏自己的影子,忙不耐煩的移開眼。


    看荊舟沒接,他苦澀的笑了笑:“我也算是荊宗主昭告天下娶回玄寂山的,喝個酒總無妨吧?還是荊宗主擔心我動了手腳,謀殺親夫?”


    “鬱公子說笑了。”荊舟接過酒盞,手指不經意又碰到了少年的指尖,比戚無所更冷。


    被觸碰後少年卻一改先前波瀾不驚的態度,像被火舌燙到般抽出手,若不是荊舟拿得穩,酒必然灑了。


    那麽一瞬間,他看到了對方的惶然無措。


    怕被我碰怕到這地步?死要麵子的逞強麽?


    原來如此,荊舟並無憐香惜玉之情,想著要攻略這樣一個人,反而越發來勁。


    隻不過……他對自己的厭食症心有餘悸。


    著小半年來他除了茶水外,就連酒飲牛乳都無法進食,這一次恐怕…


    他嚐試著將酒盞舉到唇邊,奇跡發生了,熟悉的惡心感並沒有蘇醒,荊舟一鼓作氣,順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在少年的注視下。


    荊舟拿起另一隻幹淨的酒盞,斟滿,同樣遞給少年,莞爾:“從今往後,你就把這兒當家吧。”


    少年麵上雖是帶笑的,但笑意就似凍在唇角,聲音也滲著些涼:“好啊。”


    ……


    在地上鋪好被褥毯子後,荊舟熄了蠟燭,紅嫣嫣的喜房沉在黑暗裏。


    雨越發大了,劈啪的打在窗上,濕寒之氣滲入屋中,荊舟聽得背後床榻上之人捂嘴輕咳,便勾了勾手指用靈力調高室溫。


    屋裏暖和起來,榻上縮做一團的少年也漸漸止了咳。


    荊舟這會兒才有閑工夫去適應這個身體。


    穿越過來後,他就用著原主的身體,荊宗主身高和他差不多,一張臉清朗俊秀,風骨錚錚,一副出世仙君的標準模樣。


    好看是挺好看,但是荊舟嫌棄這張臉過於寡淡,毫無記憶點。


    好歹是個主角攻,怎麽這麽不講究?算了,這是本主受文,床上那個才是小祖宗。


    雖然臉蛋不甚滿意,可荊宗主畢竟是修行之人,荊舟試著緩慢吞吐調息,渾身氣血循環了幾個小昆侖,頓覺身體輕靈神思敏銳。


    這種脫胎換骨的感覺,和被沉重肉軀束縛的凡人有著天壤之別。


    荊舟在氣海沉浮中漸入忘我之境,忘卻了如影隨形的饑餓感,也忘卻了自己正身處婚房之中,和衣而臥的道侶正睡在離他三步之遙處。


    五更時分,榻上的少年開始劇烈咳嗽,慘絕人寰的咳喘聲將荊舟從入定狀態拉回現實。


    “鬱公子,怎麽了?”


    荊舟起身點了燈,看到榻上的人縮做一團,背部因為咳嗽一抖一抖的,十分可憐。


    “咳、咳…咳…”少年被咳嗽堵住,說不出一句話。


    荊舟順手倒了杯茶,用靈力加熱後端到榻邊,正欲扶起咳嗽不止的鬱辭,可手一碰到對方肩膀,這孩子明顯一哆嗦,背脊在他手下變得僵硬,太明顯的厭惡。


    荊舟識趣的抽回手:“坐得起來麽?喝點茶壓一壓。”


    少年放開捂住嘴唇的手,荊舟看到他掌心殷紅一片,枕邊也斑斑駁駁的都是血印,心中一沉。


    這個病弱美人受人設,也太實在了吧?吐血吐得毫不含糊。


    荊舟再不顧少年的生理性惡心,將手貼在對方後背,邊傳輸靈力邊順氣,少年的咳聲終於稍微低了下去,一張臉白中泛青,在唇角鮮血的映襯下不似一個活人。


    他抿了抿唇,就著荊舟的手喝了口溫茶。


    荊舟看他緩過一口氣,忙把被血染髒的枕巾扯了下來,又端來盥盆:“洗個手,然後擦幹。”


    少年依言照做,發現盥盆裏的水是溫的,他怔了怔,也不知是不是被一頓猛咳抽幹了氣力,他已不似先前遊刃有餘,倒多了幾分楚楚可憐的乖巧,安安靜靜坐在榻上任荊舟忙活。


    “你這病,很多年了?”荊舟手上沒閑下來,翻出新枕巾替他換上。


    少年奄奄一息的再次躺下,模糊的點了個頭。


    荊舟一改先前吊兒郎當的樣子,替他掖好被子,溫聲道:“沒事,我們慢慢治。”


    他顯然已經完全進入了荊宗主寵道侶的角色。


    因為方才咳得太猛,少年的眼中氤了層水霧,梨花帶雨的半睜著,他沉吟許久:“為何?”


    “嗯?”荊舟忙著收拾地上染了血的枕巾,沒走心。


    “為何如此待我?”少年聲音很低,很沙啞。


    荊舟這會兒明白了,卻故意逗他:“如此,是指什麽?”


    少年看著他,無語。


    荊舟笑了:“幾個時辰前,我們才喝了合巹酒,你說呢?不待你好待誰好?”


    說著,荊舟披上了外袍,四處找傘。


    躺在榻上的少年神色一頓,臉燙了燙,沒紅,病成這樣紅不起來。


    他沉吟片刻,皺眉問道:“去哪?”


    荊舟好不容易找到了一把舊傘,撐開試了試,還能用。


    “去給你請醫。”他理所當然道。


    少年語氣裏已藏不住驚訝:“現在?”


    荊舟更奇怪了:“不然呢?你都咳成這樣了,能拖麽?”


    說著,他推開門,風風雨雨吹入屋中,這雨落了一夜,天更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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