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頭一動,頓時尷尬的笑道:“我的確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想說,若是秀巧你提前來說一聲,我也好打掃院落,準備好茶水點心,招待你們二位,那個……”其實我內心隻是想說,她們來的太過突然,讓我有些應接不暇,而且,我此刻正……莫名的想起我正在香堂做的事情,今日我,我不正是要祭拜已過世的亡妻嗎?


    可,可素雨小姐這個時候來,卻是給我一個措手不及啊……秀巧抿嘴一笑,說道:“誰要吃你這個窮酸秀才家的點心,更不喝你家的茶水,你家的茶水都是苦的。才不要喝,但我家小姐就是想來看看你,擋也擋不住,你看看怎麽辦吧?”說著,秀巧佯裝招呼人似的,向大門外掃視一圈。


    我見狀,慌忙閃開身子,讓開了一條路,並說道:“失禮失禮!素雨小姐快請進快請進。都是我一時恍惚,卻是把素雨小姐擋在門外了。”迎著二人進院子,我忙探頭到外麵掃了一眼,見街坊鄰居並沒有人駐足觀望,也沒有引起旁人的注意,這才讓我稍微放下心來。


    而此刻,剛走到院落之中的丫鬟秀巧,忍不住撲哧一笑:“別看啦,外麵沒有人,我嚇唬你呢,你以為我們來的時候不知道避開閑雜之人嗎?”說著,秀巧圍繞著院子四周轉了一圈,並不斷的搖頭咂嘴,似乎並沒有地方讓素雨小姐落腳的,隨即,丫鬟秀巧隻得迎著素雨小姐往廳堂去。


    未出閣的女子,是嚴禁到外麵拋頭露麵的,更何況是來到我這個窮酸秀才的家中,若是被人發現,定會讓人說不少的閑話。故而每次素雨小姐前來,都事先讓秀巧前來通風報信,讓我在後門迎候,而且也都是月上柳梢頭的時辰,然而今天大白天的,素雨小姐與丫鬟秀巧冒冒失失的就來了,竟毫不避諱,僅僅打了一把油紙傘遮擋,這……這倒是讓我有點想不明白。


    在還未進入廳堂的那一刻,素雨小姐突然蓮步一停,頭也不回的柔聲說道:“今日恰逢清明佳節,而我也深知今日乃是小琴姐姐的忌日,故而想來祭拜一番,此番有名有據,也沒想避開人耳目。”說罷,隻見素雨小姐在我目瞪口呆之下,輕移蓮步,在丫鬟秀巧的攙扶下走進了廳堂之中。


    小琴乃是我亡妻鄭氏的小名,與素雨小姐兩情相悅這麽許久,關於我的家事,倒也沒有瞞過她。隻是她對我也算是一往情深,並不介意我有過家室,鄭氏小琴與我成婚三載,體弱多病,去年今日,終究還是沒能支撐下去。我一直對小琴的死耿耿於懷,無法釋然,有一日在酒肆喝醉酒,隨口提了一首七言詩,為苦歎人生蹉跎而作,沒曾想竟名噪一時,被大街小巷相互傳頌。


    最終,落到了這位秋素雨小姐的耳朵裏,至此,秋素雨小姐也即興賦詩一首,相繼被滿城追捧,有不少文人墨客戲稱我方梓豪與秋素雨乃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然終究有緣無分。隻因秋素雨的父親秋成墨乃是此地的知州,管轄一方的朝廷幹吏,家境殷實,而我呢,原本倒也是這江南的富商方霖的長子,可惜父親大人中年生意失敗,家道中落,家產從萬貫變成了一文不剩。


    父親鬱鬱而終,母親更是一病不起,最終也隨父親而去。現如今的我,與那知州的女兒秋素雨,乃是門不當戶不對,不單單是世人都明白我們不可能走到一起,就連秋素雨的父親,也曾下令封禁我寫過的七言詩,並發布通告,城內百姓,若是再有人褻瀆他女兒的名聲,必嚴懲不貸。


    可事與願違,次年西湖賞花,我又是與秋素雨小姐偶遇,且一見如故。我乃是窮困潦倒的酸秀才,這一點秀巧沒有說錯,再加上我本有家室,並不想拖累了素雨小姐大好的青春,但情這個東西,仿佛如細雨綿綿,揮之不去,如三月花香,瞬間百裏,來的太過突然,我始料未及,而素雨小姐,也是對我一見傾心。


    西湖一別之後,我本以為和素雨小姐再無緣得見,沒曾想這個小丫鬟秀巧,竟是悄悄的打聽到了我的住處,並私下裏與我和素雨小姐傳遞書信。最終感情日益遞增,一夜,素雨小姐在秀巧的陪同下,悄悄來到我家後門處,自此,我們便隔三差五的暗中幽會。我深知自己配不上人家素雨小姐,故而每次相見,都不敢有逾越雷池之妄想,僅僅與素雨小姐吟詩作對,作為客人以禮相待罷了。


    盡管這沒有結果的情愫最終不知能夠維持多久,但我卻還是忍不住沉醉在其中,無法自拔。沒曾想我祭拜亡妻之日,素雨小姐竟從正門光明正大的來到我家,並要與我一同祭拜我的亡妻,這,這其中的深意不言自明,可……可我該拿什麽來報答素雨小姐對我的情意呢?


    心中百感交集,待我走進了廳堂之中,卻發現素雨小姐已經走進了香堂之中,而獨留丫鬟秀巧站在廳堂內等候。見我來到,丫鬟秀巧微微撇嘴,緩步走到我身邊,並低聲說道:“方秀才,你個呆子,難道沒看出來我家小姐今日有心事嗎?”我怔了怔,看了一眼秀巧,又扭頭向香堂內掃了一眼,此刻素雨小姐正在誠心祭拜我的亡妻小琴,此情此景,實在讓我莫名的感動。


    但我還是錯愕的問道:“秀巧,我愚笨無知,還請你實言相告,別再戲弄我了。”說著,我重重的向秀巧行了一禮。哪知秀巧卻一本正經的哼了一聲,轉過頭去,我再次一愣,秀巧沒有開玩笑,難道是真的?可素雨小姐乃是知州的千金小姐,誰敢讓素雨小姐不開心呢?


    除非,除非是她的父親。


    我微微張大了嘴巴,趕忙拉著秀巧來到一旁,低聲問道:“難道是知州大人責怪了小姐?讓小姐受委屈了?”沒曾想,聽到我的話後,丫鬟秀巧又是一哼,再次扭過頭去,我徹底懵了,如果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我個老天爺啊……秀才本無辜,為何處處錯?


    似乎見我站在一旁耷拉著腦袋說不出話來,丫鬟秀巧突然扭回頭,用手指點了一下我的額頭,直把我點得眼皮直跳。隨即,秀巧嘟著小嘴兒說道:“還不都是為了你,老爺知道小姐連日裏與你書信來往,一氣之下把你寫給小姐的書信全部付之一炬,如此,小姐不惜與老爺大吵一架,負氣出走了。這才來到你家門口,你以為我們那麽閑,想出來就能出來啊?”


    “啊?那,那知州大人此刻豈不是正派人來我家?!”我頓時驚慌失措。


    “呸!”


    沒想到丫鬟秀巧白了我一眼,隨即說道:“我家小姐都不怕,你怕個什麽?再說了,就算老爺把你家給抄了,能抄出什麽來?到處都是破磚爛瓦,一點值錢的東西都沒有,抄家都懶得抄,不過,若是老爺真的派人來,再把你抓走,少不了吃一頓板子,再蹲幾天班房,方秀才,你說,你怕不怕?”


    “我……我怕什麽怕啊!”我已經神智錯亂,被這個丫鬟的話嚇得一驚一乍的,聞言,我深深的歎了一聲,狠狠的甩袖說道:“你啊你,秀巧啊秀巧,你可真是糊塗啊……我吃板子事小,蹲班房也不在乎,但是你家小姐的名節隻怕是要毀於一旦了啊!你,你千不該萬不該帶著小姐來我家,你,唉!”


    說罷,我急忙走進了香堂之中,而此刻,素雨小姐已經祭拜完畢,轉身走到了書桌跟前,正拿起我先前書寫的那首詩詞,輕聲念了起來……“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唉,這首詞,多麽的哀傷,可卻不是對我說的,若是能對我有著詞中的半分情意,我此舉,也是值得了。”說罷,隻見素雨小姐緩緩放在書桌上麵,掩麵而泣。


    我立時呆在當場,或許素雨小姐是在自言自語,也或許是知道我走了進來,對我所說,但無論怎樣,我都後悔沒能及時處理掉那首詞,千不該萬不該讓素雨小姐看到……現在素雨小姐醋意濃濃,隻怕是在恨我對她的情意,不比對鄭氏亡妻的情意。但她哪裏知道,她和鄭氏亡妻,根本不能相互比較,一個是追憶的亡妻,一個是心儀的佳人,非要說比較,我對素雨小姐的情意,隻怕是三百首唐詩無以言表,六百首宋詞不能傾訴啊……


    可惜,話到嘴邊,我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向素雨小姐解釋。隻得眼巴巴的看著素雨小姐站在書桌跟前抹眼淚。這種場景下,若是說不去勸慰和解釋,也不對,但正值我準備走上前時,廳堂內的丫鬟秀巧突然衝了進來,先是怔怔的看了看我和素雨小姐,隨即邊往素雨小姐身邊走,邊急急地說道:“不好了小姐,老爺派的人已經來了,要把你抓回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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