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南方人身高不過一米七,相貌是典型的廣州人,說話細聲細氣,不像是江湖人,倒像是小老板。不過行走江湖以貌取人絕對是大忌,尤其是出堂口的香童,往往貌不驚人或是打扮稀奇古怪,如果真的因為相貌而錯看了高人,那真是死都不知道怎麽死的。


    南方人走到前麵,笑眯眯說:“做個自我介紹,我是廣東人啦,道上的朋友都管我叫顏玉慶。”


    底下坐著的那穿著軍大衣的漢子說:“這裏是東北這嘎達出堂口,跟你們南方人不發生關係。”


    李鈴鐺倒是挺有範兒的,擺擺手,示意那漢子不要說話,她笑著說:“顏先生,你有什麽事,遇到什麽困難都可以說出來,今天是老仙兒的堂口,可以幫你看事。隻是報馬不出山海關,如果你的事是在東北,那我們肯定幫你解決利利索索的,如果出了山海關到南邊,恐怕就愛莫能助了。”


    顏玉慶笑著說:“諸位高人,我今天不是來看事的啦,我是茅山派的傳人。我師父是馬來西亞的青楓道長,他也是世界華人道家協會的副理事長啦。我遵從師命到大陸來廣交道友,開宗立派,早就聽說東北的出馬仙很厲害,便想在東北盤恒數日,前些天聽聞朋友說,今天有堂口出馬,特來拜會。”


    院子裏都是東北人,大家麵麵相覷。李鈴鐺清清嗓子:“既然是道友拜山頭,那自當歡迎。”


    顏玉慶說:“來時我已隨了兩千元,薄禮一份不成敬意。”


    王二驢今天是主角,他不能總躲在李鈴鐺的後麵,趕緊出來道:“好說好說,道友客氣。”


    顏玉慶說:“俗話說無事不登三寶殿,我今天來呢,沒有其他意思,諸位也不要多心。來大陸前,謹記師尊教誨,大陸宗派很多,傳承繁雜,一定要多會道友,虛心學習其他宗派之所長。日後我也是要頂門立戶的,發揚茅山一宗。今天諸位高手在場,機會難得,所以我想會會東北出馬仙,露那麽一兩手。”


    下麵有人冷笑:“踢館就說踢館,還會會,你們南方人就會玩這些假招子。”


    王二驢也是個驢脾氣,臉當時就下來了,他現在身份不同一般,不能當場發飆,隻能冷言冷語說:“我隻聽說茅山是我們中國的,所謂茅山正宗,怎麽馬來西亞又跑出茅山派了。”


    顏玉慶笑眯眯,也不動怒:“當著諸位高人的麵,我說一下師門傳承。在中國,茅山派叫做三清宗派,茅山派第一代祖師叫做魏華存夫人,傳到第九代名為陶弘景,這個陶弘景創立了茅山宗,所以大陸以訛傳訛便叫做個茅山正宗。其實此正宗的意思並非彼正宗。大陸的茅山派以科儀為主,念經養生之類,符籙存世很少,糊弄糊弄有錢人也就罷了。而我們馬來西亞的為茅山以法科為主,秘修高深法術啦。孰高孰低,誰是正宗,高下立判!”


    院子裏都是東北人,層次都不一樣,很多人第一次聽說茅山派這種曆史,都有點恍然。沒有人說話。


    王二驢直言道:“我感覺你們就是邪術!”


    李鈴鐺咳嗽一聲,提醒他不要信口雌黃。


    顏玉慶收起笑容,正色道:“術不分正邪,邪或正,在於本身修這個術的人。他心邪,術即邪,他正,法即正!拿著術去害人,他就是邪了,拿去救人,這就是正法。”


    “今天是我老王家出堂口的日子,你來砸場子,還說不是邪術?!”王二驢怒氣衝衝。


    下麵坐著的這些前輩,暗自搖頭,對王二驢的失望之色溢於言表。人家顏玉慶的氣度和他就不在一個位麵上,顏玉慶說話井井有條,於情於理滴水不漏,而王二驢毫無城府,一點就怒,說話還夾槍帶棒的,充滿了人身攻擊。


    李鈴鐺有些尷尬,她是今天的引領師,也是主持司儀,既然接了這個差事,有什麽事她得兜底。


    李鈴鐺說:“顏先生,既然你是來討教的,就不要玩嘴了,你想怎麽討教?”


    “來的時候有人告訴我,說你們家的堂子是清風堂……”他話還沒說完,王二驢直接打斷他:“顏先生,在我們東北堂口裏,清風是男鬼仙,而煙魂才是女鬼仙,我們家是煙魂。你這些信息不知是誰告訴你的,一知半解就敢上這裏賣弄,我隻能嗬嗬了。”


    顏玉慶雙手合十:“實在不好意思。其實什麽清風,煙魂的,說穿啦都是養鬼仔而已,東南亞早已盛行,你們東北不過是同理不同宗罷了。”


    他這麽一說,得罪了一大批人,下麵坐著好幾個高人,臉色都不善。有人拍桌子,滿口苞米茬子味:“我們東北老仙兒,你居然說是養鬼仔?!”


    顏玉慶道:“大家不要動怒,理兒是這麽個理兒啦。我們這一宗茅山法科,其實也講究‘請神’,說白了也是請精靈和鬼仔。所以我一聽今天有這樣的堂口,就想過來拜訪一下。”


    “別說那些沒用的,你畫出條道吧,想怎麽的。”王二驢不耐煩,和顏玉慶細聲細氣形成鮮明對比。


    顏玉慶道:“咱們就比一下,誰家的‘神’更厲害。我請我的神兒,你請你的老仙兒。”


    “具體怎麽弄呢?”李鈴鐺問。


    顏玉慶道:“咱們鬥法就不要傷及無辜啦。”說著,他從懷裏掏出一口木質的小棺材。這棺材是深黑色的,也就巴掌大小,上麵沾滿了泥土氣,像埋在土裏很多年才挖出來。


    他把小棺材放在桌子上,小心翼翼打開棺材蓋,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看過去。我站在旁邊,近水樓台先得月,一眼瞅過去,頓時後脖子竄風。


    棺材裏躺著一個木頭雕成的小人,身上裹著黃色的衣服,小人的腦袋估計也就大拇指大小,可做的栩栩如生,眉目動情。


    顏玉慶把小人從棺材裏取出來,平放在桌子上。他看看大家震驚的眼色,頗有些得意:“這是我們茅山派的五鬼之一,名曰十泰。我就借用這個陰靈的法身,進行鬥法。我會在十泰的體內下一魘術,而你需要把魘術解掉。不知可行否?”


    王二驢想都沒想張口就來:“怕你啊,來。”


    李鈴鐺歎口氣搖搖頭,拉著王二驢低聲說著什麽,王二驢的聲音一聲低一聲高:“……都打到門上了……硬著也要上……”


    兩邊都有點劍拔弩張的意思。我一股衝動冒出來,走上前說:“大家都餓了,先吃飯,上菜!”


    王二驢驚愕地看著我,王神仙則看我笑眯眯的。那些村民早就餓壞了,我一聲令下,煎炒烹炸這就開始,院裏飄香,時間不長,後廚的飯菜走馬燈一樣挨個上桌。


    顏玉慶不好在這個時候發難,隻好笑眯眯把東西收拾好,走回原位。


    王神仙臉色陰沉,低聲囑咐我們,去看看他坐的哪一桌,還有誰。


    王二驢親自端著一盤紅燒肉過去,此時雪已經停了,天氣還有幾分陰沉,看不見陽光。王二驢把紅燒肉放下,然後回來說:“看清了,這南方人正和鎮上的王大雙嘀嘀咕咕。”


    “王大雙?!”王神仙哼哼了兩聲:“我跟王大雙往日無仇近日無怨的,他怎麽會連同外人搞我?”


    我朝著後麵看了看,這個叫王大雙的大概四十來歲,長得像是個老農民,此時正和顏玉慶有說有笑,眼神詭秘,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麽看他。


    “這人是什麽來頭?”我問。


    王神仙道:“他不是道法中人,以前是給鎮長開車的,後來退下來,自家幹了個買賣,也是個人物。我們隻是點頭交,顏玉慶應該是他帶來的,他為什麽要攛掇顏玉慶幹這事?”


    王二驢忍著氣說:“爺爺,這些人瞅你現在不行了,牛鬼蛇神都冒出來跟咱們家作對。等我出堂的,我挨個收拾他們,好好立威……”


    “閉嘴!”王神仙不高興:“出堂不是當超人,就你這個心性混社會怎麽得了?!我真怕你日後自己走單幫,沒三天就會橫死街頭!”


    王二驢說:“你是我親爺爺嗎,今天是我出堂的大喜日子,你說這樣的話。”


    “我是讓你學會做人,”王神仙住著拐棍,一股氣勢油然而生,那模樣跟佘太君差不多:“出堂以後要和各行各業五行八作的人打交道,什麽人都要認識,這叫跑碼頭,也叫混社會!不說如履薄冰吧也要戰戰兢兢。”


    “人家都打上門了,反正我不想當縮頭烏龜。”王二驢哼哼唧唧地說。


    王神仙真是怒了:“等打發走了這群鬧事的小鬼兒,你給我到山上去,閉關禁足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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