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軍官是沈驍上將的副官,跟隨沈上將南征北戰多年,能力與忠誠毋庸置疑。


    在副官印象中,沈承燁這個男朋友嬌弱溫吞,一刻都離不開沈承燁,為此還做出過拒絕國寶級機甲大師的“壯舉”,實在不像會獨自出門的人。再加上近百年來聯盟危險防護手段更加完善,基因病雖然仍是個無解的難題,患病率卻大大降低,以對方的工作環境身體不應該出問題,他很難不產生懷疑。


    特意選擇基因方向的檢查,還帶著絨絨花,這是想探病還是巧遇?


    副官目光在季西陸身上稍微一晃就收了回去。


    他們上將的養子似乎一直對男友不肯獨立不滿,從沒和上將提起過對方,在朋友麵前也多有抱怨。上將又沒有調查養子的愛好,要不是季西陸的壯舉傳出,上將可能至今都不清楚養子談戀愛了。


    但就算知道了,上將也沒有繼續關注,這樣一個柔弱又隻知道依靠對象的人實在難以入眼。


    要是季西陸今天真有膽子來找上將爭取自己的愛情,不管手段是什麽,上將和他都會高看一眼。


    可惜季西陸沒有認出他,偏頭回視他一眼,就跟隨接待機器人離開了。


    副官愣了下,轉念一想又覺得不奇怪。自從上將罹患基因崩潰症,他就開始隨著上將深居簡出,六七年下來已經徹底淡出大眾視線,季西陸一個才畢業幾年的小孩當然對他印象不深。


    隻是季西陸沒認出他,大概也就沒有機會和上將碰麵了。


    上將今天來醫院時間比較早,這會已經完成檢查,隻等報告全部出來就可以去見醫生。


    副官垂下眼看著手中紙質報告,一項項高出指標的檢測數值讓他十分憂慮。


    “基因崩潰情況又有加劇……上將工作量太大,負擔這麽重對身體很不利。”


    基因崩潰症對人的影響是全麵的,少勞心勞力病情發展還能慢些。


    可沈驍一直心係聯盟邊境安穩,患病後又找不到合適的人交接工作,隻能強撐著病體繼續處理事務,以致短短六七年時間過去,病情已經嚴重到連行動都困難的地步。


    “季西陸沒這個運氣就算了。”


    副官不希望他們上將為季西陸費神,帶著部分報告回到疑難雜症科等候室時幹脆沒提起這事。


    ……


    星際時代醫院效率很高,季西陸在接待機器人指引下完成大部分檢查,總耗時也才二十分鍾。不過某些儀器因上一位使用者體質強化等級過高出現故障,他隻能中斷剩餘檢查,前往疑難雜症科等候室等待維修結束。


    一進等候室,季西陸就注意到有接待機器人正在屋子另一邊送紙質報告,順勢往過看了一眼。


    隻見一個男人闔著雙眼坐在角落,唇色殷紅如血,皮膚卻白得幾近透明,眉眼明顯帶著病色。似乎是察覺到他的注視,男人睜開眼,渾身氣質陡變,縈繞著揮之不去的寒意和血腥,宛如一柄開鋒的長刀撕開硝煙,激起一片戰意昂揚的兵戈之氣。


    在男人身邊,剛才在大廳見過的軍官接過報告,轉過來的眼神滿是狐疑和複雜,似乎很不解他的到來。


    季西陸輕輕挑了下眉毛,重新將目光投向角落的男人,發現對方有些眼熟,正是沈承燁那位上將養父,沈驍。


    有點趕巧。季西陸想。


    男人好像也認出了他,視線落在他手上,眼神隱約帶上點微妙。


    季西陸拿著狗尾巴草的手頓了下。


    男人敏銳地注意到他的小動作,自然而然收回視線,軍官跟著轉開目光,微微動了動唇。


    季西陸聽力出色,即使兩人聲音很小,他還是聽到了所有內容。


    軍官說:“上將,我剛才在大廳看見過他。他的檢查項目都是基因方向的,還帶著絨絨花。”


    停了下,他補充:“那時候……就是兩朵。”


    沈上將眼神更加怪異,沉默幾秒,低聲回道:“罷了,有勇氣爭取也算是進步。”


    “您說的是。”副官語氣感慨,仿佛季西陸能來醫院多麽了不起。


    季西陸:“……”


    兩位要求可真低。


    他猜出星際時代的狗尾巴草已經發展出別的涵義,兩朵可能還不是什麽好數量,兩人大概率誤會了什麽,覺得沒必要和沈承燁的家人扯上關係,幹脆隨便用手一捧胸口,做出一副“啊走路好累我好嬌弱我快要昏倒了”的浮誇模樣,蹙眉慢慢坐到椅子上,渾身上下寫滿拒絕走動的信息。


    沈上將登時:“……???”


    這副作態,逃避還是故意?


    沉默地盯著季西陸病西施似的模樣幾秒,沈驍算是理解養子為什麽瞞著戀愛的事情,養子的朋友又為什麽對季西陸多有詬病,幹脆眼不見為淨。


    季西陸露出個微笑,聽進入等候室的另一個機器人說儀器已經修好,就順手將兩根有點蔫的狗尾巴草簪在機器人耳朵邊。


    “才幾分鍾就修好了,貴院效率很高。”他誇獎說,“送你。”


    機器人電子眼一彎,伸手扶住搖搖欲墜的狗尾巴草:“謝謝先生誇獎,花很漂亮。”


    沈驍和副官一言難盡地轉過頭:“???”


    這個人的腦子是不是有點問題?


    ……


    季西陸的腦子當然沒問題。


    他將惹事的狗尾巴草送出,就跟著機器人乘坐電梯前往另一個科室。


    到達目標樓層,季西陸左手插兜邁出電梯,漫不經心一掃,目光恰好和走廊上一個紅頭發青年撞在一起。


    四目相對,紅頭發認出季西陸,稍微愣了下,猛地一縮脖子。


    季西陸腳步微滯,大腦轉了一圈,想起眼前這人是沈承燁的好友,還曾幫沈承燁在病房外刺激繼任者,不由再次挑眉。


    今兒是個什麽特殊日子,前前後後淨和沈承燁的親友打照麵了。


    他在心裏嗤笑一聲,大步向儀器所在的科室走去。


    紅頭發青年沒想到季西陸態度這麽冷漠,隱約覺得他今天不太對,遲疑著打量他幾秒,實在回憶不起他以前除了哭以外具體的舉止,想想剛被送到醫院、確診腦震蕩的沈承燁,到底出聲叫住了他。


    “噯,季西陸,你是來找沈承燁道歉的?”紅頭發皺起眉,“他同意你在人前晃悠了嗎?”


    大概是看不起繼任者慣了,紅頭發語氣算不上客氣,話中信息量也非常大,成功讓季西陸停下腳步,眼神危險地打量著他。


    紅頭發很煩季西陸這個眼神:“他還在治療,沒法見你,你回去吧。”


    替身就該有替身的樣子,出來刷什麽存在感?


    季西陸眼裏多了些恍然,偏頭看向接待機器人:“腦科在這層?”


    機器人看不懂氣氛,老實地回答:“是的,先生。”


    喲,那可真是湊巧。


    季西陸點點頭,泰然自若地點評:“他是早該看看腦子了。”


    紅頭發:“???”


    等等,朋友你這是什麽口吻?


    你的卑微呢,你的怯懦呢?


    這麽懟人,難道你真的學會了獅子吼?


    紅頭發眼神迷茫,下意識斥責:“你這是怎麽說話呢?一個替身,傷到金.主還這麽說話,就不怕沈承燁討厭你?之前整天艸嬌弱人設,今天這麽凶是想造反還是欲擒故縱?行了行了,你不要白費力氣了,這個手你不分也得分。”


    他從不把季西陸放在眼中,就算此時很迷惑,語氣依舊高高在上。


    季西陸結合前言,猜出沈承燁和朋友曾刻意壓製繼任者的存在感,眼神瞬間冷下來。


    危險的氣息無聲蔓延。


    紅頭發極其敏銳的直覺立刻發出危險警報,他下意識大退幾步,直到後背靠上走廊牆壁才不得不停下。


    他咽了咽吐沫:“你、你要幹什麽?”


    季西陸冷冷看他兩秒,突然假模假樣嚶了一聲,在他驚恐的眼神中飄然突進到他身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一隻細瘦、蒼白、柔弱的手腕——


    “輕輕”地在他胸口斜推了一把。


    “討厭,你哪隻眼睛看到人家不嬌弱?”


    紅頭發:“???”


    紅頭發:“!!!”


    他根本來不及阻擋,隻感覺到一股讓他頭皮發麻的恐怖力道落在身上,連喊叫都沒出口,就站立不穩,一個側跟頭倒向地麵,團成團嘰裏咕嚕滾出去老遠。


    天旋地轉之間,紅頭發大腦像是灌滿了漿糊,直到撞上走廊盡頭的牆壁,火辣辣的疼痛才讓他回過神來。


    他忍不住發出一聲慘叫,四肢一蜷縮在地上。


    嬌弱?你哪裏嬌弱?


    問出這種問題你怕不是瘋了!


    “是嗎?”季西陸衝他一笑,慢條斯理走到他身邊,無視他的反抗,輕而易舉將他從地上提起來,問,“我不柔弱嗎?”


    危險!


    紅頭發直覺出色,多次靠此死裏逃生,聽出季西陸語氣裏詭異的期待,隻覺得季西陸這一刻恐怖異常,恍惚間仿佛看到某種深淵巨獸睜開眼睛,一股血腥氣迎麵撲來,如有實質的殺意讓他背上汗毛一根根炸起,冷汗涔涔而下。


    畏懼之下,他用最誠懇的語氣飛快回答:“不不不,你當然嬌弱,特別的嬌弱!”


    您就是那林黛玉,您就是那病西施!


    季西陸微微側耳,似是聽到了什麽,笑容變得玩味,將他放在地上,隨意給他整理了一下衣領,又拍了拍他肩膀,字裏行間充斥著不上心的輕挑。


    “我還有事要做,再見。”


    “您忙,您先忙。”


    紅頭發瑟瑟發抖,敬畏地點點頭。


    季西陸看了眼一直試圖製止他暴力行為的機器人,確定渾身肌肉還能繼續負擔他行動,笑著摸摸機器人圓圓的腦袋,順著對方的意思離開。


    紅頭發驚魂未定,雙股戰戰目送季西陸離去,劫後餘生的喜悅凶猛升起,讓他禁不住摸了摸腹部下三寸位置。


    還好,沒尿。


    紅頭發慶幸地想。


    季西陸今天太可怕了,他現在真的無比懷念以前那個溫柔的小透明。


    腦中一張泫然欲泣的俊秀麵龐逐漸被剛才詭異的笑容取代,紅頭發想起沈承燁的遭遇,按著下麵的手一僵。


    “臥槽……這哪是什麽獅子吼,明明就是金剛伏魔掌!”


    “你在做什麽,王遷?”


    沒等紅頭發話音落下,一個冰冷而熟悉的男聲從他身後響起,一如他記憶裏那般可怕。


    紅頭發王遷一個激靈,僵著手慢慢回頭,隻見他好哥們的養父正帶著副官向他走來,動作間一身凜冽的氣息凶悍地鋪開。


    驚懼衝上天靈蓋,王遷腿一軟,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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