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


    晏無書回了一趟孤山。他沒有聲張自己回來這件事,隻停留了片刻,將從天容海色拍下的法器交給容遠,讓容遠轉交與曲寒星,並轉告那混賬等著被收拾。


    然後翩翩然離去,至古墨蘭亭尋蕭滿。


    這裏的禁製沒有攔他,因為蕭滿知曉攔不住。


    山間日正烈,蟲鳥懶倦藏於樹蔭,不鳴不啼,唯夏蟬一聲又一聲高唱,和溪流汨汨。


    素日裏會在院子裏持續許久的劍聲也沒有響起,畢竟被晏無書一並丟給容遠的,還有阿雪。


    蕭滿起初並不同意晏無書這般做,這人打的是什麽主意,他不用看都知。但晏無書以小孩兒就該多和同齡人一起玩耍接觸為理由,並佐以那日阿雪去食肆,卻連點菜都不敢開口一事,向蕭滿進行勸說。


    蕭滿聽後沉默片刻,點了頭。


    晏無書推開院門,見蕭滿坐在簷下,還是他離去時的姿勢,輕垂眉目,手持書卷,靜心,不過書換了一本。


    陽光止步於蕭滿身前半尺處,清涼落滿身,晏無書笑起來,問:“寶寶,屠戶送來了一頭羊,我們烤著吃,如何?”


    阿雪還沒修到可以辟穀的境界,又在長身體的年紀,一日三餐不能缺,蕭滿便在山下起了間小屋,委托城裏的屠戶農夫,讓他們定時送菜送肉過來。


    今日正是送肉的日子,一頭處理妥當的乳羊在清晨便被送到小屋,晏無書見了,順手將之撈了上來。


    蕭滿沒有回答好與不好,隻在晏無書進門時抬了下眼,這會兒已垂下,兀自將書翻到下一頁。


    晏無書把這理解為隨他的意思,將羊拿進廚房抹調料醃製,然後在院子裏搭了個烤架。做完這些,他走到蕭滿身前,不偏不倚擋住天光。


    果不其然,蕭滿翻頁的動作停下,抬頭用目光詢問他何事。


    “小鳳凰,你發現了嗎,你對我的態度比從前好多了。”晏無書煞有其事說道。


    “有嗎?”蕭滿語氣不鹹不淡。


    “當然有。”晏無書向前傾身,雙手撐在蕭滿兩側,哼笑說道,“你現在學會偷偷看我了。我進門,你看一眼;我去廚房,你看一眼;我搭烤架,你還看。”


    晏無書每說一句,便在蕭滿唇上啄一下,話畢淺啄改為深吻,直到蕭滿淺淡的唇色變成嫣紅,才停下來,抵著他額頭問:


    “老實交代,是不是喜歡我?”


    蕭滿依舊盤膝而坐,但腰被晏無書握住,這人靠得極近,讓他上半身後仰,不得不用右手支撐住平衡。


    他的左手同晏無書的手交扣,握在右手裏那卷書早不見蹤影,一身素衣幾多皺痕,廊上陰影更深,而風吹荷香清幽。


    晏無書不錯目凝視著蕭滿,淺銀色的眼眸中漾開細碎微光,仿佛經年在暗的河來到陽光下,終於淌成一片清波。


    蕭滿亦看定晏無書。


    過了一會兒,他別開目光,去看廊外花叢。


    晏無書又開始吻他,一寸寸往前,讓蕭滿撐直的右臂逐漸彎曲,最後無法使力,兩人一起倒在長廊上。


    彼此的氣息都有些亂。


    許久才分開。


    晏無書從背後抱住蕭滿,抓起他的手,一根一根手指把玩,笑著說道,“你就是喜歡我,不然早一劍刺過來了。”


    “你才不會顧忌我是誰,有著什麽樣的身份,比你高出多少境界。”


    他從前便這般做過。這人世之中,也隻有他,敢一言不合就對晏無書出劍——還是直接打臉。


    蕭滿安靜不言,晏無書便一直擁著他,玩他手指。蕭滿手上有兩枚乾坤戒,一枚是他自己的,一枚是晏無書的,在觀世城時,他物歸原主,但戒指戴在他指間數年,如今摘了,還留有一道白痕。


    晏無書吻了吻那處,想把戒指給蕭滿戴回去,但蕭滿必然不肯要,隻能按下這個念頭——這些年裏,蕭滿都不曾嚐試過將他的乾坤戒打開。


    約過二三刻,晏無書置了張搖椅到廊上,又將蕭滿抱進去,給他擺了個舒服的姿勢,然後拾起掉到另一旁的書,理掉灰塵,翻到先前蕭滿看的那一頁,放回他手中。


    時辰差不多了,晏無書要去烤羊。蕭滿卻沒繼續看那卷書,他抬起頭,目光緩慢升高,安靜躺在搖椅裏遙望遠方。


    山巒起伏,天光漸散,漸入夜。


    晏無書在古墨蘭亭住了些時日後,開始琢磨起如何攛掇蕭滿下山。


    並非他厭煩了山中之靜,是某一晚,他發現蕭滿站在高峰上,遠眺夜色下的城鎮燈火。蕭滿看了許久,直至燈火闌珊稀落。雖說他神情間看不出端倪,但晏無書感覺得到蕭滿對這些東西的在意。


    ……以及向往。


    從觀世城回來之前,晏無書問過蕭滿,要不要四處走走。


    蕭滿拒絕了,說辭是——


    “太吵。”


    何以會吵?


    他從前在滿是傷員痛呼哭喊聲的營地裏都能靜心修行。


    答案隻有一個。


    這日黃昏,蕭滿走在屋後細碎鵝卵石鋪就的小道上,手拎著桶,慢慢給渴了一日的花澆水。他做這事向來細心,眉目斂低,脖頸垂出一條好看的弧線。晏無書過來時,暮風中最後一縷日光恰好跳躍到蕭滿眼睫上,他輕輕一眨,沒有甩開。


    晏無書伸出手,想碰一下,但中途頓住,改為拿走蕭滿手裏的桶和瓢,替他澆餘下區域裏的花。


    那縷暮色從蕭滿眼角散去,天幕中夜色漫開,夏夜的星辰如河,緩慢倒轉流動,絢爛璀璨。晏無書在花徑深處回身凝視蕭滿,輕呼一口氣,道:


    “小鳳凰,這些年你一直在待這兒。這裏風景的確好,但看久了亦乏味,我帶你去別處走走可好?”


    “不必。”


    這樣的拒絕幾乎成了蕭滿的條件反射,這些年裏,曲寒星問過類似的話無數次。


    晏無書沒指望蕭滿會立刻答應,手一揮,將木桶木瓢送到它們該在的位置,行至蕭滿身側,牽住他的手走回院子裏,指著雜物室道:


    “寶寶,咱們換個角度想,這些年曲寒星給你塞了多少傻不拉幾的玩意兒來,咱們是不是該尋點兒東西回敬過去?”


    蕭滿:“……”


    這人的勸說委實不循常理,蕭滿聽得頗為無言,瞥他一眼,道:“他是你徒弟。”


    晏無書記起曲寒星做的某件事,扯了扯唇角,冷笑:“沒這個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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