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天際之上,浮起一艘白玉舟,眨眼便隱沒於雲層間,無蹤跡可尋。


    陸歸雪床邊,看著視線中高聳入雲的天樞峰越來越遠,笑著問沈樓寒:“天樞山原本是來迎接你,你跑這麽快做什麽?弄得好像是他們在追殺你一樣。”


    沈樓寒從身後抱住陸歸雪,在他肩頭蹭了蹭:“不想去,麻煩。”


    “那估計一會兒有人要親自來找你談談了。”陸歸雪語氣輕鬆,仿佛談論的不是關於三界至高無上的神位,而隻是一件可有可無的小事。


    曾經陸歸雪一直想將沈樓寒推上那個位置,但到了後來他才想明白——他想給沈樓寒的東西確實舉世無雙,萬人傾羨,但卻並不是沈樓寒想要的。


    所以現在陸歸雪覺得,那些都不重要了,沈樓寒應該有權利去選擇他想要的東西。


    “嗯,來就來吧,我會和他說清楚的。”沈樓寒回答道。


    他的話音剛落,腦海中就忽然被亮到極致的光晃了一下,意識便不受控製地被拉到了識海之中。


    沈樓寒知道是誰來了,也不慌。他在識海中抬起頭,看了眼前漸漸散開的光暈一眼,說了句:“剛剛說完,你就來了。”


    光暈中現出白色的身影,輪廓身形與沈樓寒宛若雙生。


    天道開口時,依舊是那種特別的平靜語調:“天樞山的人請不動你,所以我隻能自己來一趟了。”


    沈樓寒搖搖頭:“跟誰來找我沒有關係,我不想去坐那個位子,也不適合。”


    “……你這是在推脫。”天道知道如果沈樓寒不願意,自己也無法強求他去做什麽。


    “不是推脫,這是實話。你我生於同源,你應該最清楚我原本是個什麽樣子,若讓我坐上神君之位,影響這個世界朝著不好的方向發展的話……阿雪會失望的吧。”沈樓寒揚了揚嘴角,笑意卻沒到眼底。


    天道維持世界平穩,而神影響世界的傾向。


    沈樓寒很清楚這件事。


    天道那雙淺到極致的眼睛看著沈樓寒,仿佛要看進他靈魂的最深處。


    過了半晌,天道才重新開口:“我以為,你現在看上去變了許多,至少看上去還算溫柔克製,可以勝任神位。”


    沈樓寒輕輕笑了笑,搖著頭說:“可是你看到的溫柔克製,隻留給一個人,我對其它的芸芸眾生,不會有那麽多耐心。”


    況且,沈樓寒想要的從來都不是神位。


    天道一時沉默,最後不得不承認:“如果是這樣,你的擔心也並非沒有道理。但你們都不肯來坐這個位子,使得神位一直空缺,也不是個辦法。“


    沈樓寒語氣輕鬆地說:“那你再選一個人吧。”


    天道難得發出了點兒別的語調,似乎有些苦惱:“你說得輕巧,哪有那麽容易。不是每個人都和你一樣,生來便有神格。”


    沈樓寒倒是很看得開,說道:“如今世界一切恢複正常,再過些年歲,九州上總會再有人羽化成神。”


    天道仿佛是歎了口氣,不太真切。


    “算了,順其自然吧。”


    沈樓寒看著眼前白色的身影化作光暈,仿佛來去匆匆,消失在了識海之中。


    *


    原本陸歸雪和沈樓寒是準備慢慢逛回瓊山,但是白玉舟飛得太快,等沈樓寒重新從識海中回過神的時候,已經越過中州,進入了西境。


    眼看離瓊山也不過幾個時辰的路程,兩人幹脆就臨時改了行程。


    白玉舟在雲海中穿行,到了瓊山上空後速度漸漸緩慢下來,徐徐降落在瓊山的山門前。


    既然回到了瓊山,那有些事情自然就要卻解決。


    比如說陸歸雪身上的同命契。


    “阿寒,一會兒你跟我去瑤華峰的時候別緊張,我會好好跟師父說清楚的。”陸歸雪一邊安慰著沈樓寒,一邊也是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


    待會兒見到雲瀾仙尊,該從何處說起,該如何好好談,都不是件簡單的事情。


    不過好在,現在天道將這個世界的錯漏之處修複完畢,所以雲瀾仙尊在三世鏡上看到的那些出了“差錯”的場景,並不會再次出現了。


    “嗯,我不緊張。”沈樓寒點點頭,他大約也了解雲瀾仙尊的心情,所以也準備好了自己的誠意,應該能夠讓雲瀾仙尊放心一些。


    兩人來到瑤華峰上。


    陸歸雪先問過瑤華峰的侍奉弟子,得知今日雲瀾仙尊並無其他事,正在洞府之中。


    穿過庭院時,陸歸雪還看見了被閑置在角落的三生鏡。


    明明是一件異寶,它的主人卻仿佛不願再看到其中情形,這些年再也沒有動用過,以至於原本光滑的鏡麵上,積起了細密的塵灰。


    陸歸雪站在殿門外,抬手輕叩門扉。


    “進來吧。”雲瀾仙尊的聲音從門內傳來,平日能自由在他洞府中出入的,無非是三位弟子,所以便直接叫人進來了。


    陸歸雪推開門,叫了一聲:“師父。”


    雲瀾仙尊今日無事,便不曾束發。隻著一件單衣,外袍披在肩頭,銀發傾瀉而下,幾乎要與同色的衣袍融為一體。


    他單手撐在桌邊,手中握著一卷書簡,還未抬頭便聽到陸歸雪的聲音。


    於是眉眼間便柔軟地舒展開,笑道:“小雪回來了嗎?原以為這次你外出雲遊,會多花上幾年……”


    雲瀾仙尊一邊說話,一邊抬眸望去。


    然後那句話還未說話,他麵容上的笑意就好似凍結了一般。


    雲瀾仙尊看到了陸歸雪,也看到了陸歸雪身邊的沈樓寒,而他之前竟然沒有感覺到一絲一毫沈樓寒的氣息。


    沈樓寒……竟然回來了,而且還與陸歸雪在一起。


    這個念頭剛在雲瀾仙尊腦海中浮現,便帶來一種近乎於疼痛的眩暈,讓他幾乎是本能的揮出一道金色光華,在半空中裂解成鎖鏈,欲將沈樓寒束縛其中。


    沈樓寒抬起手,指間有股無形之力掠過,在觸及到那些金光鎖鏈時,便如同利刃碰到霜雪,將鎖鏈寸寸擊碎,飛濺成細碎的塵埃。


    在一切都消失於無形後,他並沒有繼續做什麽。


    陸歸雪這時候趕緊走了過去,站在雲瀾仙尊身邊,握住了他的手,輕聲說:“師父,我們好好談一談,好嗎?有些事情,並不是您想的那樣。”


    雲瀾仙尊看著沈樓寒,微微皺起了眉,也沒有再動,一時間場麵竟然暫時平靜了下來。


    直到此刻,雲瀾仙尊依舊探查不到沈樓寒的氣息。


    明明他就站在那裏,卻好似什麽都沒有,就仿佛是不存在,又像是淩駕於所有事物之上的存在。


    這樣超出於常理的情形,讓雲瀾仙尊意識到,沈樓寒身上出現了很大的變化。


    或許正如他曾在三生鏡中看到的片段,沈樓寒已經羽化成神。


    雲瀾仙尊垂眸,看向他身前的陸歸雪,終究還是輕輕歎了口氣:“小雪,你都想起來了對嗎?我很抱歉……當時封掉了你的記憶。”


    陸歸雪很清楚,當時雲瀾仙尊準備封鎖他部分記憶的術法,其實並沒有生效,但此刻若是仔細解釋,就會牽扯到天道之事。


    為了以防意外,還是不提比較好。


    所以陸歸雪隻是說:“也不完全是師父的錯……不過,雖然師父是想要保護我才這樣做,但是,終究還是不該這樣做。”


    “很抱歉。”雲瀾仙尊再次說著,握住了陸歸雪的手,“在你失去全部記憶之後,我方才感同身受,覺得自己……也許是做錯了。”


    “沒關係,現在我都重新想起來了。”陸歸雪搖搖頭,聲音柔緩,“師父,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當初您那麽做,是因為看到了三生鏡所顯現出的未來,對嗎?”


    雲瀾仙尊微微點頭。


    陸歸雪繼續說:“那師父有沒有想過,或許是三生鏡出了差錯呢?”


    “三生鏡是天道異寶,怎可能出差錯?”雲瀾仙尊說道。


    這時候,一直站在旁邊未曾開口的沈樓寒向前走了幾步,停在一個合適的距離,對雲瀾仙尊說道:“天道尚且有異樣之時,更何況是這三生鏡?仙尊,我知道你擔憂阿雪,但我與他已是兩情相悅,絕不可能做出傷害他的事情。”


    雲瀾仙尊看著沈樓寒,神色便是冰冷的,他隻說四個字:“人心易變,口說無憑,就算你此時真的鍾情於他,又如何保證以後?”


    沈樓寒聞言,隻是微微一笑。


    他抬起一隻手,覆上胸口正中央的位置——那片血肉之下,埋藏的是這世上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東西。


    那是他的神核。


    “仙尊,我已將神核與阿雪相連,若來日我負他一絲一毫,阿雪隻要心念一動,就可以隨時毀掉這顆神核。”


    沈樓寒說著,神核便從他胸口浮現出一部分。


    神核上連接著一條無形的線,此刻被神力催動,便染上朱砂般的紅色,然後曲折地纏繞著,另一端沒入陸歸雪的心口。


    即使是雲瀾仙尊,聽到此言也不由訝異,一時不曾開口。


    過了一會兒,雲瀾仙尊握著陸歸雪手的指尖流出一部分靈力,去探查陸歸雪心口處的那道神契。


    探查的結果讓雲瀾仙尊再次沉默。


    不僅沈樓寒所說並非虛掩,而且那還是一道,結成之後就再也不能解開的死契。


    沈樓寒甚至沒有任何反悔的機會。


    “師父,不如我們一起,再去看看三生鏡吧。”陸歸雪看出了雲瀾仙尊的遲疑,便微笑著握了握師父的手,勸道。


    雲瀾仙尊終於有所動搖,他摸了摸陸歸雪的頭發,閉眼點頭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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